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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蕙院中黄叶满地。
两人下了辇车,芈月踏着落叶走进院子,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叹息道:“原来这个院子这么小。”
嬴稷跟着芈月走进来,惊诧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自出生起不久,便搬到常宁殿去,早已不记得此处了。
芈月亦是看着蕙院,一步步走进内室。这里因是嬴稷出生之地,自登基以来都有人维护,恢复了他搬离时的原样。
可是此时的故居,在芈月眼中,却显得陈旧简陋、矮小昏暗。她坐下来,不禁感叹:“这里原来这么暗,这么简陋!”
嬴稷诧异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芈月叹道:“你不记得了,是啊,你在这里也没住过多久。子稷,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嬴稷坐下来,打量着这简陋昏暗的室内,诧异道:“我就出生在这里啊?”
芈月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小的媵人,为了避免王后之忌,就住到这宫里最僻静最狭小的院落来。当时,我还以为我可以出宫去呢”
嬴稷一怔:“出宫?您出宫做什么?”
芈月笑道:“因为我从前并不曾想过,要当你父王的妃子。当时我只想出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在这深宫之中,与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她轻叹,“我那时候太年轻,太天真,不晓得这世间不是有单纯的愿望就可以获得安宁的。子荡的母亲想拿我争宠,子华的母亲又抓了冉弟来要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有再高的心又能怎么样呢?想要不被别人欺负。不被别人要挟,就要倚仗一个强者的帮助。”
嬴稷怔怔地听着,心中只觉得大受打击。原来,他的父亲和母亲。并非一开始就相亲相爱,甚至是
他忽然问:“您对父王”话说了一半,忽然情怯,竟是说不下去了。
芈月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一开始并不是。但”她看着嬴稷,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地说,“你父王英明神武,女人就算是听过他的名号,都会对他动心。更何况他聪明绝顶,通晓人心,在他身边待过的人,没有不对他衷心相从的。我一开始并不爱他,但是。后来我爱上他了。”
嬴稷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简陋的环境,如果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么他的父亲一定不会让他的母亲继续住在这里吧:“是不是我出生以后,我们就搬离了这里?”
芈月点点头:“是啊,因为我生你的时候,差点死在了这里”
嬴稷脸色一变,只觉得遍体生寒,芈月说话从来都不夸张,甚至是尽量轻描淡写。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死在这里?”
芈月淡淡道:“我怀了孩子,就招了子荡母亲的嫉恨。她趁大王去行猎的时候,让人给我下了药。催我提前发动,又在那天让女医挚出城。当时我半夜难产,死去活来,整个宫中却求救无门。薜荔跑到王后宫中,却被关了起来”
嬴稷惊呼一声,恨恨道:“那个毒妇!那后来呢”
芈月道:“后来是黄歇发现女医挚被人绑架。救下女医挚,怀疑宫中可能有变,于是带着女医挚夜闯东郊行宫,惊动了你父王,连夜回城,召来太医,救下了我一条命,也救下了你一条命!”
嬴稷一怔:“黄歇?原来他在寡人出生之时起,就救过寡人的命!”
芈月轻叹一声:“子稷,你来得如此不易,我生你,险些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你说,我如何会不重视于你”
嬴稷哽咽道:“母亲――”他停了停,轻轻道:“儿臣明白!”
芈月道:“你父亲有无数儿女,而我却只有你一个孩子。子稷,人生之路太漫长,若是无人做伴,终究太过孤单。我觉得对不住你,我有戎弟和冉弟,所以一直希望能够再为你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可我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后来侍奉你父王多年,再也没有怀上孩子,我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嬴稷心情激动,握着芈月的手,颤声道:“母后”
芈月轻轻拍着嬴稷的手道:“后来,我发现我居然再度怀孕了,我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叫我打掉胎儿。怎么可能?就算我死,我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嬴稷心情复杂地说:“所以您一定要生下他们?”
芈月道:“芾和悝是我的孩子,我生下他们来,不是为了给义渠君生儿子,是为了我自己。如同我当日舍命生下你,也不是为了你父王。后宫的女人生孩子有些是为了给君王续血脉,有些是为了拿孩子来争宠。我生下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如同当日我母亲为了我们姐弟受尽苦难也要活下去,我也是做了母亲以后,才更能够明白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什么”
嬴稷将头伏在芈月的膝上,沉默片刻,道:“儿子也愿意为母亲而死,母亲能够为儿子做到的,儿子也能够为母亲做到”
芈月轻抚着嬴稷的头发:“芾和悝于你,就如同小冉、小戎于我一般。我能够给他们富贵,可只有你才能够给他们以信任,你们是真正一母同胞的手足,可以相依为命,可以性命相托”
嬴稷低声道:“儿臣会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缓缓地站起,嬴稷扶着芈月,走出蕙院。
芈月回头再瞧了瞧那个曾经留下过生命重要记忆的小院,轻叹一声,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母子别过之后,芈月回到章台宫,文狸便悄悄禀报:“义渠王刚才怒气冲冲,已经等了太后很久了。”
芈月点头,走进后殿,果然义渠王见了她,便问:“你去哪儿了?”
芈月道:“我带子稷去旧宫了。你下午为什么要对他说那番话?他还小,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够了,何必去刺激他?”
义渠王走到她面前坐下,冷笑道:“他可真不算小了,有些事,做出来比我们还狠。”
芈月见他如此神情,十分诧异。虎威之事她还未曾得报,先见了嬴稷生气,她还恼义渠王为何故意去撩拨他,如今见了义渠王神情才觉有异:“怎么了?”
义渠王冷笑道:“他早就长大了,而且眼中已经没有你我。哼,他以为他是秦王,就敢看轻我。好,他如今已经长大,娶妻生子,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跟他分帐吧!”
芈月诧异:“什么分帐!”
义渠王道:“我们草原的规矩,孩子大了,就分给他牛马财物和手下,让他自己去另立一个营帐。我们也不叫他吃亏,他父亲留给他多少,就分给他多少。把咸阳也留给他,我们带着芾和悝走吧。”
芈月一惊,问道:“走?去哪儿?”
义渠王道:“随便哪儿。你喜欢跟我去草原,那就去草原;你喜欢回楚国,那就去楚国你我打下的土地这么多,随便想去哪儿都行!”
芈月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把咸阳留给子稷,那其他的土地”
义渠王道:“他登基的时候,他名下多少土地,就给他多少土地。”
芈月道:“你的意思是,巴蜀、楚国,还有自韩、赵、魏等国所夺得的近百余座城池,都不给子稷?”
义渠王冷笑道:“这些城池,是你、我以及你的弟弟们打下来的,与这小儿何干?”
芈月心中暗惊,他话说到这一步,显见事态严重,当下柔声劝道:“阿骊,我们是一家人,合起来就是无敌的力量,若是分开来,那就会被敌人各个击破。这么多年我们不是相处得很好,为什么要把家拆了?”
义渠王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总是希望所有的至亲骨肉都能够聚在一起,所有的力量都握在手心里。这么多年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有管过?可现在不是我要把家拆了,而是你儿子想把家拆了,他容不得我,也容不得芾和悝。他只想唯我独尊,从没有把我们看成是一家人。”
芈月扶住头,叹道:“阿骊,你让我想想,我会劝子稷让步的。事情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你别太固执,就当看在我的分上吧。”
义渠王沉默片刻,终于道:“这件事,你如今已经管不动了。”
芈月劝道:“再听我一回,好吗?”
第404章 至绝境(3)()
义渠王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芈月安抚住了义渠王,转头便去查问事情来龙去脉,却听得虎威集市杀人,被廷尉所捕,而义渠王为此事与嬴稷大闹无果。
嬴稷只口口声声说秦法自有铁律,若是义渠人杀人便可横行,他也不要做这个秦王了。义渠王却是暴跳如雷,说虎威是他的勇士,救过他的命,勇士死于战场,绝对不能够让庸人去处死。
芈月无奈,只得下令让蒙骜去提虎威及相干人等入宫,由她亲自审问。
不想蒙骜所派之人才从廷尉押着虎威出来,迎面就射来一排乱箭,众军士应声倒地。
待蒙骜得报冲到现场,看到的只有一地秦军死尸,虎威却已经不见人影。经人验看,这批箭头标号,却是出自太后分拨给义渠军营的批次。
芈月无奈,令庸芮以此事问义渠王,义渠王却勃然大怒:“你倒敢来问我,我们义渠人从来光明磊落,便是我要去救虎威,也是堂堂正正去带着他见太后,如何会不承认?”
庸芮只得问:“只是这批弓箭乃出自义渠军中,您看,谁有此可能?”
义渠王怒道:“一定是那个小东西搞的鬼,是他在栽赃陷害!”
庸芮怔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大王?”
义渠王哼了一声道:“他惯会两面三刀,此时咸阳城中,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庸芮无奈,只得报与芈月。
芈月却是不肯相信:“子稷虽然不喜欢义渠君,但若说是他对义渠君栽赃陷害,我却不相信。”
庸芮犹豫:“是,臣也不敢相信。不管义渠君和大王,臣以为,都是被人利用了。只是臣疑惑,如今的咸阳城中。还有谁会有这样的心思,又有谁会有这样的能力?”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还记得昔日的和氏璧一案?”
庸芮一惊:“太后是说,楚人。还是魏人?”
芈月摇头:“未必就是这两国,但我怀疑,这里头不止一国,联手做局。”
庸芮细一思忖,惊叫:“好狠。”
但是。不管最后此案能不能查清,现在这事情已经挑起了秦王嬴稷和义渠王的积年旧怨,把深埋的矛盾摆到明面上,而且已经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此时就算是找到虎威,嬴稷和义渠王之间的矛盾只怕也不容易化解了。
见芈月心情低落,庸芮想起一事,迟疑道:“太后,还有一件事”
芈月道:“什么事?”
庸芮道:“楚国求和,已经同意太后提出的全部条件。”
芈月有片刻失神:“这么说,子歇他快到咸阳了!”
黄歇辅佐楚王横。力抗秦人;又联手苏秦,游说列国抗秦;同时上书给秦王,献上先取三晋和齐国之策,建议秦人在继续攻打楚国已经无法得利的情况下,转图江北列国。
秦人考虑权衡,终于暂时撤军,与楚国和谈。楚王派其相黄歇陪同太子完入咸阳为质。
楚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