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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弯腰,拾起竹简,一连看了好几遍,缓缓跪坐下来,把竹简重重砸在短案上,双手不停拍着前额,叹道:“定是中行说的毒计!当年一时不慎,竟给大汉埋下如此祸根!母后呀,你可是害苦了孩儿!害苦了大汉!”
中行说得罪窦太后,才给派去匈奴。中行说死活不肯去,还放出风声,说要是他去了匈奴,会教唆匈奴为祸。当时,朝中无一人认为这是真的,不过是他吹牛皮而已。可是,中行说到了匈奴,竟然真的教唆匈奴为祸。
他知晓汉朝内情,才智不错,有了他的教唆,匈奴之祸日烈。说到底,这都是窦太后造成的。
身为人子,景帝又不能指责窦太后,只能暗中埋怨几句。
“蹬蹬!”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个中年人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脸色惶急,远远就问道:“皇上,可是打了败仗?”
此人一向冷静沉着,如此惶急,却是少有。春陀把景帝的表情一说,他是震惊无比,首先想到的就是边关打了败仗,败得很惨,要不然,景帝不会如此失神。
“朕倒是宁愿打了败仗!”景帝的话让他一下子糊涂了。
“皇上,这话从何说起?”中年人愣愣的问。
“先生可记得中行说?”景帝眼里闪过一丝冷芒。
“中行说?那个不愿入匈奴的太监?”中年人微微点头。
“他不是太监,他出息了!”景帝气愤愤的,把手中竹简狠狠砸向中年人:“先生自个看。”
中年人手一伸,接住,展开一瞧,手一颤,竹简差点掉在地上,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呃!”中年人嘴里发出一阵磨牙声,愕然半饷:“在下宁愿大汉打个败仗,死伤三五万,也比这好啊!”
景帝微一点头道:“是啊!败仗固然让人难受,让人能以接受,可是,和此讯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匈奴逼周阳打野战,大汉最不善长的,就是打野战!打野战,就需要大量的精锐骑兵,大汉最缺的就是骑兵!与匈奴打野战,还不如自己抹脖子!”
越说越气愤,声调越来越高,到后来,都尖细刺耳了,比起春陀的声音,毫不逊色。
“周阳剖析得对。”中年人一脸的黯然:“若是不打,来年匈奴会再次大举南下。到那时,匈奴就会有攻城器械了,北方的城池能有多少守得住?来年,大汉发五十万大军,能不能顶得住,都是问题。”
景帝气恨恨的接过话头:“边关不宁,大战不断,朝廷的钱粮、人力、物力全用光了,拿什么训练骑兵?周阳弄回来那么多的骏马,却空置着,掏钱养着,这不是要人难受吗?”
汉匈打了数十年,在这以前,匈奴主要是滋扰边关,还没有进入汉朝内地的打算。自从中行说到了匈奴,匈奴此心渐长,终于在今年大举犯边。
汉军今年之所以能守住城池,凭借坚固的城池给匈奴以重大杀伤,原因就在于匈奴没有攻城器械,不能破城。一旦匈奴拥有大量的攻城器械,将会是一场灾难,前所未有的灾难。
放到来年打,就是给了匈奴制造灾难的机会!
要想打,却又打不过,这其间的难处,可以想见了。
“皇上,何不问询于先生?”中年人提醒一句。
景帝点头道:“请先生来,就是要劳你去问问先生。接下来这一战,大汉打还是不打?”
“皇上,在下这就赶去!”中年人施礼告退,急急忙忙的去了。
中年人一去,景帝无力的坐了下来,看着竹简发呆。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景帝怕过、怒过、失措过,就是没有发过呆,实在是,这事太大了。
不打,后果不堪设想。
打,代价太大,汉朝是付得起这个代价,可是,那是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想想就让人够心疼的了。
更别说,一旦打败了,代价过大,朝中的那班文臣,那些诸侯王,特别是梁王,他会跳得比谁都高。
指责的声浪会一浪高过一浪,铺天盖地,景帝他能顶得住吗?万一顶不住,就得找人背黑锅。谁背黑锅最合适?
周阳,以及边关诸将,大小长短正好合适!
要是把周阳和边关诸将治罪、下狱,谁去守北方?
即使派出周亚夫,没有一众将领供奔走,周亚夫再能干,也是无能为力。
如此一来,无异于是把北方拱手让给匈奴。
这班将领,个个都是打出来的,与匈奴作战,经验丰富。
尤其是周阳,用兵奇诡,是汉朝数十年来,对付匈奴最有办法的将领了,把他下狱治罪,那不是自折梁柱么?更何况,周阳还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岂能以一次败仗就弃用?
胜败乃兵家常事,谁个没有败仗呢?胜败就那么重要么?
这事牵涉之广,后果之严重,景帝不得不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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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窦婴,参见皇上!”
窦婴的声音把景帝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哦,是窦婴啊!”景帝朝面前的矮几一指:“窦婴,你坐!坐!”
窦婴应一声,坐了下来。
“窦婴,你幼读兵书,深明韬略,是朝中除周亚夫外,最懂兵法的。”景帝的话意有些让人摸不准:“你为朕算算,这买卖划不划算?”
把竹简推到窦婴面前。
窦婴接过,展开一瞧,脸色大变,指着竹简,结结巴巴的道:“这这这这一定是那阉祸的毒计!”
景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是打还是不打?”窦婴很是无措,努力把话说得平稳些,却是颤抖。
他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年七国之乱时,坐镇洛阳,指挥若定,就没有如今天这般惊惶失措。
“哎!”景帝叹息一声:“这事,朕还没想好,这不正要听听你的看法么?你说,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划算!非常划算!”窦婴想也没有想,脱口而答,话锋一转:“可是,就怕皇上下不了这个决心。”
景帝张口无言,数次欲言,却是最终没有说出来。
二十万将士的性命,用来买五年时间,算来算去,是很划算。可是,真要下这决心,就不是一般的难,是很难!
景帝脸色大变,虎目中含着热泪,滚来滚去,最终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帝王要有穆穆之威,喜怒不形于色,即使要表露出来,也不能当着臣子的面,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发泄。可是,景帝实在是忍不住了。
窦婴不仅没有觉得景帝此举有失帝王威严,反倒是感动无已,眼里滚出泪水:“皇上圣德,边关将士们一定感泣无已!”
景帝饮泣了老一阵,这才擦干眼泪:“窦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能不能救救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只要能救将士们的性命,你要什么封赏,朕都依你,封你为王都行。”
刘邦刑白马而盟“非刘氏不得王”,景帝宁愿破高祖之誓言,这赏赐比天大。
“皇上,臣实是无能。这事,皇上可以问问周亚夫。”窦婴怦然而动,却是叹口气道:“哎,若是晁错在世,或许能有法可想。”
“晁错?”景帝虎目中精光暴射,盯着窦婴道:“当年朕误听袁盎之言,还不是因为你窦婴举荐袁盎之故?”
“皇上,臣悔之晚矣!”窦婴忙跪下请罪。
“下去吧!”景帝的语气冰冷。
错杀晁错,是景帝心中的痛,窦婴一句感慨之语,舍得景帝不快,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忙施礼告退。
望着窦婴的背影,景帝轻笑一声:“朕有那么糊涂吗?”
“春陀,先生回来了吗?”景帝大声问道。
“回皇上,还没有。”春陀忙禀报。
“哦!”景帝跪坐在矮几上,看着竹简,又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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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无声中流逝,景帝端坐不动,好象一尊雕像,要不是他的胸口微微起伏。
“见过皇上!”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中年人一脸的汗水,身上全是灰尘泥土,不住喘粗气,看得出,赶了老长时间的路。
“先生辛苦了!”景帝朝面前的矮几一指:“先生请坐。春陀,给先生来杯茶!”
春陀应一声,忙去端茶水。
“先生如何说?”景帝迫不及待,身子前倾。
“回皇上,先生要在下转告两句话。”中年人接过春陀递来的茶水,大大的喝了一口。
“哪两句?”景帝忙问道。
“第一句是:成大事者,必有大痛!”中年人转述先生的话。
“成大事者,必有大痛?”景帝瞳孔一缩,品评起来。
中年人解释道:“昔年,楚汉相争。项王得太公,耀于阵前,置于鼎镬上,语于高祖,若高祖不降,便烹太公。高祖言,与项王义结兄弟,高祖之父亦项王之父,若项王烹之,请赐一碗羹。高祖非不愿救,势不能也!”
项羽抓住刘邦的父亲太公,在阵前置于鼎镬上,欲烹杀之,以此要挟刘邦。刘邦以此语反讥项羽,是楚汉相争时很有名的故事。
景帝若有所悟,不住点头。
中年人接着道:“高祖败于楚军,乘车而逃,路遇惠帝、鲁元公主,挟之一起逃。楚军相迫过甚,高祖推惠帝、鲁元公主于地。此亦非不愿救,力所不及也。”
刘邦兵败,逃跑的路上遇到刘盈和鲁元公主,带着一起逃亡。楚军很快追来,为了逃命,刘邦狠心把刘盈和鲁元公主推于车下,藤公忙去抱起来,放到车上。刘邦又推下去,藤公又抱起来。
最后,刘邦火了,拔剑要杀藤公,藤公仍是坚持要救刘盈和鲁元公主,弄得刘邦没办法。
这是刘邦的丑事,为后人指责。细细一想,并非刘邦不想救,是救不了。正好应了“成大事者,必有大痛”这句话。
景帝点头道:“先生的意思,是此战必打?”
“正是!”中年人点头道:“以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换得五年时间,对大汉很有利,划算。五年以后,大汉的铁骑,将会驰骋在大漠上,为将士们报仇!”
“窦婴也是这么说。可是,朕心痛如绞,无法决断!”景帝一脸的坚毅:“听了先生之言,那么,纵然天大的痛,朕都得忍着。二十万将士之痛,比起太公、惠帝、鲁元的性命,不知道疼了多少倍!”
景帝胸口急剧起伏,双眼通红,双手紧握,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先生的第二句话:成大事者,必有大过!”中年人转述完,没有解释,只是盯着景帝。
“成大事者,必有大过?”景帝的瞳孔猛的缩成一条线:“谢先生提醒!二十万将士,奉旨而战,为大汉舍生取义,若是战败之后,还要背上罪过,为后人唾骂,岂不是太过枉冤?所有的罪责,都由朕来承担!与将士们无涉!”
“皇上!”中年人非常感动,伏在地上,额头触地。
帝王最难做的事情,就是认错,那有损威严。景帝能够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任何赞美之词都不足以赞美。
“先生说了:只有如此,将士们才会感奋,才会奋勇冲杀,匈奴的伤亡才会更大,为大汉争取的时间才会更多!”中年人再次转述先生的话:“这是用哀兵!”
“哀兵?”景帝双眉一轩:“春陀,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