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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开口的栗门宗妇糜氏,突然间语出惊人:“大喜!实乃……大喜!”
“从姊?从姊!”栗夫人手指抖抖地点着表姐,神情痛苦不堪。不明白她的家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老说戳心窝子的话。
糜氏知道对方误解了,赶紧挪动膝盖,用膝行来到栗夫人身旁,伸臂揽住表妹,俯身在耳边咕咕哝哝几句:“蕙……兰呀,汝……”
“贺喜?朝衣……贺喜?”栗夫人抬起湿漉漉的脸,皱着眉头表达不同意见。‘骚扰’这法子,也就在怀孕初期胎还没站稳的时候有效;而现今……据太医诊断,薄皇后的孕期都超过四个月了,再忙活还有什么用?
提到这儿,栗夫人就冲着椒房殿的方向咬牙切齿:平时摆出副端庄严正相,行、动、坐、卧、走无一不循规无一不蹈矩,好像有多非礼勿言非礼勿行似的。
这回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心眼儿真真多啊!否则,怎么可能怀个孕还偷偷摸摸,竟鬼鬼祟祟瞒到四个月上才揭晓?!须知,按汉宫太医署的定规,帝后每旬必诊两次平安脉。
栗小嫂闻到此言,无声地冷笑——就是因为知道有你们这帮子居心叵测的女人在,才要谨慎从事,刻意隐瞒!不亏是一国母仪,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糜氏没注意到——或者,是装着没留言——妯娌的表情变化,
只一边请小姑子去看看下人们在室外是否站得足够远,一边向大姑子献计献策:未必无用哦!就算过了最危险的前三个月,但以薄皇后现在的年纪,又是怀头胎,整个孕期都安稳不了。
贺喜啊,送贺礼啊,看望啊,送补品啊……不但自己去,还要鼓动后宫其她女人去!
薄皇后是守礼的人,素来谨小慎微,最怕落下‘自持正室身份而骄横’的不贤名声。内命妇们前去拜访,她必定梳妆穿戴整齐,认真接待。一天几次折腾下来,胎儿能安稳才怪。
“凡无效……”糜氏淡淡一笑,悠悠然拍拍皇太子生母的手背:“蕙兰,无惧……”
栗夫人焦急地看着表姐:“从姊?”
“其时,吾……别有良策!”直面蕙兰表妹,栗门主母回以坚定的目光和——笃定的微笑。
这下,栗夫人的精神头来了。
吵吵嚷嚷地叫外头的侍女们去拿大礼服,去拿首饰盒,去拿胭脂水粉……快点进来帮她换衣服、帮她梳洗帮着打扮,栗夫人要盛装朝服去椒房殿,去给皇后——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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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栗夫人收拾停当,带上各色礼品和从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椒房殿的大门时,却被告知:请回,大汉皇后不在。
问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对皇太子的生身母亲,椒房殿的宫人罕见地冷言冷语,摆起架子:说不准,不清楚。
栗夫人当场气结。
其实,当天不止栗夫人没能见到皇后,连后面来的程夫人、王美人、郑良人、卓七子等都相继扑了空。
与栗夫人最初预想的不同,薄皇后并没有恃孕而骄,而是事实不在。
因为事关重大,也因为两宫都万分关心,太医令诊断明确后就同时向宣室殿和长信宫汇报。而不等到天子那边有所反应,长乐宫就先一步派人来接走了薄皇后——说是窦皇太后召儿媳妇去问话。
这理由合情合理。家中碰上此类怪事,但凡当婆婆的必然要询问询问。
只是,
未央宫上上下下没料到,大汉皇后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76丙辰 庇护()
——长乐宫●长信宫后寝——
在宫阶上送过客人回来;才踏进母亲的卧房,馆陶长公主就连声抱怨:“可恶,可恶!”
窦太后趺坐在铺了毛皮褥的坐垫上,正由端木女官给揉肩膀。听女儿忿忿不平地进来,不由微微一笑:“阿嫖,何……如?”
刘嫖长公主紧挨着母亲坐下;随手抄起边上祥云乌木矮方案上的琉璃杯;也不管是冷是热一饮而尽。
只听动静就知晓事情的进展不顺利,皇太后暗暗叹口气,问女儿菑川王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孙再好,奈何与王位无缘;象这种血统尊贵却前途有限的宗室子弟;大汉朝一抓一大把,还想娶怎样的妻室?窦绾美貌卓越;品性纯良,女红等等可称万里取一,还不满足?
“菑川老妇言‘恐其失恃不祥’,贪心!”长公主恼火非常——说什么‘无母不祥’?窦绾是没娘亲,但菑川王孙也没了爹啊!
难道‘失怙’比‘失恃’吉利些?简直是笑话!
把杯子交给侍女,刘嫖皇姐嘿嘿冷笑:“阿母,信否?信否?意在……阿娇哪!”
“王太后所思……深远……”窦太后一怔,随即了然——菑川王太后是在给孙子谋出路呢!
菑川王刘志膝下共四名嫡子。嫡长子为元后所出,后三个是继后生的;现在的王太子是嫡三子。第一任王太子的母亲是原配,成亲之时刘志还仅是安都侯;后来妻凭夫贵,做了王后,薨于济北王宫,留下的嫡长子被立为济北王太子。
七国之乱后,天子改封刘志一家,王太子也随着迁为菑川王太子。这位王储和他的生母类似,命都不长,数年前病故。
华夏族的传统是有子传子,不搞隔代传承。所以当兄长早逝,继承权就自动顺延到弟弟头上。于是已故太子的儿孙就悲摧了——原先的锦绣前程落空不说,还会被继位的叔叔一家提防排挤,最少也是边缘化。
“尝记……志之发妻,乃王太后女侄?”经母后一提醒,长公主也想起来了。侄女嫁给儿子,生的孙子必然比儿子和其她女儿生的更亲近。王太后不忍看心爱的孙子前途无亮、走向没落,所以才不辞辛苦跟着儿子入京朝见,想在长安为孙子寻一门强力妻族。
窦太后轻易地点出菑川王太后的小算盘:“菑川所图者……封侯!”
“封‘侯’?阿娇?齐王妾……妄想!”长公主立刻嗤之以鼻。
如果说刘嫖长公主在最初还会看在男孩子俊秀出色的份儿上稍加考虑的话,洞悉男方家长的想法后,菑川王孙立马就出局了。
封侯,可不是易事;哪怕是根正苗红的宗室子弟。没看城阳王子刘吉沾着长公主家的光,娶了新贵家的闺秀,在京城活动好几年都没成功吗?
窦太后无所谓地笑笑,拍一拍端木女官的手,示意她肩膀捏够了。端木女细细地“唯”了一声,改成给皇太后捶背。
甩开菑川王室一堆乱账,刘嫖长公主很快头痛地发现,忙活一圈又回到老问题了:“阿母呀,阿绾,阿绾……年过二七矣!”
在民间,这岁数都出嫁了。贵族家的女孩,通常会从十岁开始议婚,罕有过十三岁都没定下来的。
“二七余呀!”提到这个,窦太后也感到头疼。当年把窦绾接入皇宫抚养,一是为爱孙阿娇做个伴儿,二是想着给可怜的侄孙女加加分,以求能找个好姻缘。
没想到窦绾的个人条件太硬,姿色太好,添上全套宫廷教育和厚厚的嫁妆,反而成了老大难问题。
普通人家或高门庶子呢,太委屈章武侯门的京都第一佳丽了。有爵位贵族人才出众的嫡子,即使本人一千个愿意一万个乐意,亲长们却忌惮着‘不娶无母之长女’的古训,唯恐儿孙被连累减了福气。总之,高不成,低不就,蹉跎至今。
譬如这回,长公主和窦太后都认为菑川王孙失父,两边都是单亲,谁也别挑剔谁。没想到菑川王太后却不是这样想,人家的目标是当朝长公主的女儿!
停了许久,皇太后吩咐女儿:“阿嫖,备笄礼……”
“笄礼?”长公主吃惊,也意外。
作为华夏女子成年礼的笄礼,约定俗成都是在女子订婚后举行的,表示‘女儿已经长大,可以出嫁了’的意思。而窦绾的亲事,还不知在哪儿呢!
皇太后先让端木女出去,随后才对女儿解释,古法不是也有‘十五加笄’一说吗?窦绾的婚姻,看来在十五岁之前是不可能定下来了。不如乘着眼下这个过年前的最繁忙阶段,勋贵官宦各家忙过年的忙过年、忙娶嫁的忙娶嫁,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后怀孕和自家那摊子事上,就静悄悄提前办了吧!
省得又被人议论纷纷,当做谈资——窦绾这情况,名声越响,越难嫁。
长公主默默地点头,接着又问母亲:“阿母,如此……阿绾何字?”
窦太后思索片刻,缓缓道:“子……夫。”
“子夫,子夫?”念叨两遍,刘嫖皇姐不解地问:“母亲,此……何意?”
“绾幼不幸,多坎坷,”
皇太后窦氏慢慢道出对侄孙女窦绾的祝愿:“期其……加笄后,善事夫,敦教子,夫贤而子孝,莫不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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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长信宫西殿——
长信宫西殿的形制比东殿更高级,很少使用;不过,因向来有专人打扫维护的缘故,所以薄皇后等人虽然仓促入住,却并不感到居住水准降低了。
宁女官一面精神抖擞地指挥长信宫拨过来的宫人按自家女主人的喜好给摆设做细加工,一面和大床上的中宫皇后聊天。
“皇后,此物当出自西周晋室……”拿起长案上的一尊玉人,捧到薄皇后面前,宁女官赞不绝口:“珍品,珍品!”
玉人偶做年轻文官的打扮,头上带冠,腰间系剑,还穿一件深红的男士单裾深衣——这块玉是罕见的双色玉,白皙的面庞和红色裾袍相得益彰。
薄皇后接过来,放到身边,拨弄两下就不理了,面上不见丝毫喜色。
宁女看出异色,不觉诧异。
先打发宫人们到内室门外侯着,宁女官在床前小塌上半跪半依,问女主人是否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如果有,又感到不好开口的话,她去提。
“无,无……”薄皇后瞅瞅周围。
珠玉生光,满眼锦绣,件件有出处,样样是最好。不客气的讲,虽风格不同,长信宫西殿的档次与椒房殿差不多旗鼓相当。
“饮、食?宫娥?寺人……”宁女一项项地问,但每一项都遭到否决。
‘我哪有这么难伺候?’薄皇后摇摇头,往大床内侧缩了缩。
……眉梢眼角,落寞依然……
这下宁女不懂了:“皇后?”
愣愣地呆了许久,薄皇后突然抬头,水雾雾的眸盯紧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贴心侍女,声音中都带着颤抖:“阿宁,陛下……陛下?”
宁女官哑口无言。
从太医诊断,到宫内轰动,再到被接进长乐宫安置妥当……面对如此大事,天子那头,没一句话一个字表态。
皇后扭过身,薄袖掩面,依旧是竭力克制的泣啼:“呜……呜……”
……泪,
……雨,
……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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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长信宫后寝——
长信宫窦太后的寝室的外间,母女俩靠坐在一处,喜滋滋说些个私房话。
窦太后指指西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