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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突然顿了一下,慢悠悠停下……
‘怎么停在这儿了?还没到啊!’
馆陶翁主阿娇一愣,自坐垫上略抬起身;刚想问外头的随从怎么了,就听到马脖子上的串铃乱响,
然后,随着一声吆喝,车门从外面被打开,一剪人影一跃而入。
来人动作轻捷,箭步若飞,矫健得恍若一只正发动攻击的——豹子!
车厢里随侍的小宫女吓到了,发出一叠声尖叫。但马上被阿娇翁主厉声喝止:“阿叶……阿叶!住口!!”
的确应该闭嘴。
来的人满头黑发用一顶镶红蓝宝石的金冠束起,青白玉蟠龙玉带环腰,丝光斑澜的锦衣上绣的是只有刘姓诸王才被准许使用的繁复纹样。
阿叶宫女赶紧改坐为跪,以头叩地,幼幼弱弱地:“大王!大王……恕罪……”
少年随意甩甩手,都懒得回头瞥一眼,只顾凑向车座,热切地打招呼:“阿娇!”
娇娇翁主依旧深深陷在柔软舒适的坐垫里,整个人动都没动,只在淡粉色的樱唇里意思意思吐出两个字:“大王……”
询问的目光懒洋洋地从少年过于建康的微黑透红的面庞上滑过,馆陶翁主暗暗地蹙眉:刘彻这家伙怎么来了??
胶东王刘彻动作很快,硬生生在单人小马车一点都不宽敞的车座上占上一半空间,眼珠子绕着近旁的表妹直转:“阿娇,阿娇!吾听闻从兄……”
话说,一听到隆虑侯陈蟜的事,他就担上心思了。
他去过姑妈的长公主官邸,第一次姑母说表妹不在,第二回干脆连姑姑都消失了。好容易打听到大堂姐的陪嫁别院,又不好贸贸然上门打扰——万一走漏消息,把那只死老鹰的爪牙招去就不好了。所以,只能干干等着,等阿娇表妹自己从别院出来。
还好,总算等到了!
厢尾的阿叶宫女见刘彻越说越靠近,眼看着左肩贴上了右肩,胳膊碰上了胳膊,小脸都白了。想起宫里高级女官们的训示,抖着胆子用膝盖爬行过去,恳请刘彻大王能注意点距离问题——您有话好好说,能别那么黏糊吗?
胶东王刘彻不耐烦地蹬蹬长腿,用满是尘土的长靴底将宫女逼退至车厢角落,坚定地盘踞住表妹身旁的位置,半点没挪地方的意思——他这次,是专程来保驾护航的。
娇娇翁主困惑:“何解?”
刘彻挑挑眉,给出解释:阿娇这次进长乐宫非同以往。宫里面嘛,大家都心知肚明,从来不缺小人;就算有部分人本质还将的过去,但总难保没有些错了眼珠的坏了心思的,给人气受。所以,他刘彻决定专程陪送,看看谁敢做眼高手低的混帐事。
娇娇翁主听了,垂眸思索片刻,摇摇头表示不信:“从兄……多虑矣!”
刘彻一脸‘你不懂’的神情,嘀嘀咕咕:
他可不觉得那是多虑!皇宫里那些下人的嘴脸,最是势利,凡是有一点点机会,没有不兴风作浪的。
阿娇再没心情,这时候也笑了:吹牛吧,身为皇帝的亲生儿子,也会懂内宫的势利眼??谁不知道王美人统共只有一个儿子,从来那刘彻当命根子看待;任凭缺了谁的,也不可能缺了刘彻的啊。
怎么不会?就算没亲生经历,也有旁观心得啊!
刘彻大王不高兴了,举出个线程例子:“阿娇不见长沙王发乎?”
刘发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和刘彻差不多年纪,从小一起玩到大。
就因为生母身份低微——唐氏原来是程夫人的侍女——刘发非常非常不受重视,明着虽然没人敢克扣他,但暗地里总是要吃亏的。
最简单最明显的:刘发就从来叫不动王夫人或者贾夫人手下的宦官宫女。
宫里的人,哪怕有官职有地位哪怕官阶再高,说到底也不过是专职伺候皇室成员的仆役。
以皇子之尊,却使唤不动宫人——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阿娇翁主沉吟,转脸轻声问胶东王表哥,有这样的感慨,恐怕不仅仅是旁观吧?他是否也有叫不动谁的时候??
胶东王刘彻撇撇嘴,有!
某些时候,他‘也’叫不动!!
“何人?”馆陶翁主好奇地问。
她很多年不踏入掖庭,但不等于不了解如今大内深宫的情况。王美人或许没多少宠幸,但王夫人却是君恩隆厚。如今的未央宫,后宫里敢与王美人姐妹直接对上的,几乎没有。谁那么大胆,敢扫王氏姐妹的面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胶东王嘴角抿紧,旋即,又翘起,欢快地回答说:“栗氏诸子。”
阿娇沉默,了然,
隔着衣袖拍了拍刘彻表哥的手背,无言地安慰。
刘彻接受了,
待手背上的温热退去,突然一翻腕子,探入衣袖,手指从绣着银丝桃花云纹的沙罗间穿过,将纤纤玉手攥入掌心。
第154章 更新()
长而有力的手指从绣着银丝桃花云纹的沙罗间穿过,将纤纤玉手攥入掌心。
“嘶……”
尖细的抽气声,自对角线那头的角落发出,清晰可闻。
刘彻微微侧过脸,冷冷地盯了小宫女一眼;小姑娘立刻垂头,趴地。
见对方很识趣缩成团团,胶东王不屑地回眸,俯首在表妹耳旁细细叮咛:
他家父皇正忙着竖靶子呢!这段时间,注意别和皇帝陛下顶撞……原来怎样还是怎么样,原来该做什么依旧做什么,一切保持原状,明不明白?
馆陶翁主陈娇缓缓抽回手,不动声色地坐开些,同时轻轻道谢。
有点不满意地瞪瞪空了的掌心,刘彻抿抿嘴,停了一会儿,想想还是不放心,进一步嘱咐:保持平常心,万万不可冲动;特别是不能找他家皇帝爹吵闹,小心适得其反!!
总之,再担心也不能失态——君前失态,绝对属于大麻烦!
娇娇翁主听到这里,奇怪地打量刘彻的脸,满是诧异地询问胶东王表哥为什么会有如此特异的想法?
请问她陈娇什么时候对皇帝舅舅大呼小叫胡搅蛮缠过?
胶东王刘彻一噎,半晌,突然自己笑起来,是啊,未央宫加上整个皇族,敢顶撞大汉皇帝的贵女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内史公主。
这位绝对是皇室奇葩。
当公主的,竭尽全力与一帮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争宠并不奇怪,大家都是这样;搞不懂的是,明明屡试屡败,却不管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教训就是坚持不改,十多年一条道走到黑。
刘彻忽然想起自家的二姐南宫。其实南宫公主的脾性和内史颇为相似,也比较冲动,还挺固执。好在上面有个姐姐阳信公主压着,才没敢太折腾,总算给父皇留下个不错的印象。
至于阿娇,那是从路还没走稳,小嘴就和抹了蜜似的甜,从来能把皇帝陛下哄得眉开眼笑。
‘这……算不算关心则乱?’
低低嘟哝,胶东王摸着下巴思忖。谁都知道,长公主三个子女中阿娇和二哥关系最好,真怕她万一激动失了分寸啊!
阿娇苍白的脸上显出恍然之色,眸光流转,慢慢表达感谢:“谢从兄挂怀。”
“嘻……嘿!”
看阿娇妹妹领情,刘彻咧开嘴笑了;人,自然而然地又挨过去一点……点点……
因长期练武日晒而变得黝黑有力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阿娇!”胶东王刘彻。
馆陶翁主有点心不在焉:“嗯?”
吸取上次的教训,刘彻到底没敢直接伸爪子,而是隔着衣袖扯了扯表妹的手,软软地却又是中气十足地提供保证,不用担心,真的不用担心!等风头过去些,他一定会去向父皇讨情的。
阿娇听到这些,眼圈一红;闷了一阵,才叹息着徐徐点头。
刘彻一见,顿时心疼了,忙忙掏帕子要去给阿娇妹妹试泪。
洁白的绢帕才触到眼睫毛,外头此起彼伏的马嘶惊起,然后是马蹄乱乱踏在街石上的声音,接着有车夫的吆喝……‘卡吧’一声,马车停了!
仅仅这个间隙,阿娇已侧身避过,自己从左边袖管摸出丝帕,擦眼泪。
………
捏着派不上用场的帕子,
刘彻不由一阵恼火,咬牙切齿地问外头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马车干嘛停下了??
车窗外,很快递进情况汇报:“禀大王,‘胶西王’至!!”
馆陶翁主陈娇惊讶地坐直了身子:“‘胶西’王?”
“端?”
胶东王刘彻同样惊愕——这家伙不是回他的封国去了吗?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没等刘彻反应过来,马车车门再度从外边开启。胶西王刘端长身玉立的身影,顿时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
“细君!”
胶西王刘端手中托个深色扁平木匣,快步流星、衣袂翻飞地跃入车内;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可爱的陈表妹打个招呼。
还没坐稳呐,刘端就伸长手臂,勾着肩膀硬生生将刘彻往自己身边扳,嘴里热情地叨叨着:“阿彘,阿彘!久不见,为兄甚为思念。”
别看刘端长得修长秀致,温文尔雅,力气却不小。只不过一眨眼功夫,精精壮壮的胶东王刘彻就被带离了车厢后的座位,强行挪窝了。
马车内的位次瞬间发生改变。
原来和刘彻表兄分享的后座,现在成了阿娇翁主一个人的独座;而刘彻换到了表妹的对面,变成与异母兄长刘端并肩并排。
胶东王刘彻揉着肩膀,异常不满;却又不方便明说,一肚子火憋得够呛。
不过,如此形势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那个碍眼的小宫女终于被彻底排挤出去了——阿娇翁主的马车是专供贵女使用的,重奢侈度舒适度,比较袖珍精巧;在多了两位人高马大的诸侯王之后,实在没多余的空间给可怜的平民宫女了。
胶西王刘端对异母弟弟愤愤不平的表情视而不见,先环顾一下四周,然后问表妹:“阿娇,胡亥呢?”
怎么没见到那只胖兔子?
阿娇无精打采地指了指车门后暗格上的篮子,
胶西王刘端长手长脚地捞过篮子,掀开篮子上蒙盖——果然,胖乎乎的兔子象团毛球一样占去大半篮子,圆滚滚的肚子一起一伏,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一袋香喷喷的烤栗子立刻让兔子恢复到活跃状态,动作迅猛地跳出,扑进刘端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
‘有奶就是爹!’
刘彻在一边看得不是滋味,他今儿来得急,忘了给宠物兔带零食了。
馆陶觉得应该尽尽亲戚的本分,于是找着话题问刘端表兄的近况,话说自胶西王刘端离京,长安城中的贵族们都以为这位皇子至少要在外面过完了整个秋季才会归家,没想到刚刚入夏,胶西王就回京了。
“京畿不宁,胡不归?”
一边拿着零嘴逗弄兔子,刘端一边把扁平漆匣放到小案上,往阿娇面前推:“阿娇……”
‘是……给我的?礼物?’
阿娇不解地瞧瞧胶西王表兄,纳闷地打开匣子。
带着菱形暗织花纹的玄色织锦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团扇。
扇框和扇柄是乌木的,上面雕满了麟龟日月纹饰。扇柄尾,还系着一块鹅蛋大小的琥珀。琥珀呈浅棕色,质地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