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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侍女吓得缩成一团,恨不得能马上自动消失掉。
窗外有轻轻的剑鞘与剑鞘相碰声,随后是皮靴踏在条石上的蹭擦声,最后是侍卫头目略带迟疑的话音:“女君?女……君?不知女君安适否?”
侧目瞟了瞟小宫女,女孩子立刻端端正正坐直。
皇帝姐姐的回答,清清淡淡飘出窗外:“嗯?无忧,无事……”
刚说了没事,馆陶长公主的马车就没任何预兆地停了!
“御者?!”长公主立起眼,向外冷冷地发问。
车夫有些惶恐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禀女君,前方乃‘周’太尉邸!”
立即知道出了什么状况,长公主靠回车座,厌恶地皱皱眉:‘又堵车了!请托、求官的人那么多,太尉官邸门口的热闹程度快赶上集市了!周亚夫家这些年不说别的,光收办事费就发死了……’
‘如此日进斗金的盛况,不知未央宫中的大弟知晓不知晓?’
头偏出窗外,眺眺前方几乎望不到头的等候车队,长公主唇边划过一缕冷嘲:‘天子有什么不知道的?装作不知道罢了!大弟素来隐忍,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就是不满了,也不会说出来!!’
皇帝姐姐的脸色须臾间几变,深深吸口气,捂着胸口懊恼地打量四周——出宫前挑错车了,这车的车厢太小,憋气极了!
小宫女见女主人神态有异,惊惊地凑过来些,怯怯地问道:“长公主……”
烦躁地摆摆手,窦皇太后的爱女一转身,靠向另一侧车窗,‘哗啦’一下扯开全部窗帷窗纱。
深春的风,夹带着重重的草叶清香扑面而来。
狠狠舒几口长气,馆陶长公主顿时感觉爽快了不少——初夏的帝都长安绿荫浓密,鸟语花香,处处繁华。
“汪!汪汪……汪汪!”
“不嘛,不啦!呜呜!哇……哇哇!”
阵阵狗吠混着小孩烦人的哭闹,不停地飘过来,完全颠覆长公主才冒出头的好心情。
皇帝姐姐有些恼火地望过去……
喧闹来自前方不远处的丁字路口,是段坊墙。一株石榴依墙而栽,正值花繁叶茂。浓荫处,立了高、低、矮三条人影,看身量分别是成人、少年和一个小孩。小孩的脚边还有只脏兮兮的小狗——当之无愧的噪音最主要源头——又是蹦又是跳,兴奋得‘汪汪’叫。
三个人与一条狗,分成两派。
男子和少年几乎并肩而立,彼此间气息和谐。而小孩和小狗却老冲着另两个叫叫嚷嚷,处在主动攻击状态。
这种市井中每天每刻会发生的琐事,自然引不起大汉第一公主的任何兴趣。收回手,皇帝姐姐无聊地微微耸肩,才要离开窗边;没想到退到一半,突然顿住。
‘似乎……有什么……不对耶!’
总有种异样的感觉,馆陶长公主犹豫片刻,重新靠向车窗,端详那个*三人加一狗*组合。
夏初的风仿佛一个被宠坏的淘气小鬼,东游游西荡荡,肆无忌惮撩开路上行人的衣襟和下摆。
由于悬于后腰两把长剑的压制,杏黄的男式单绕曲裾只被掀起了一角,露出男子外袍下玄黑色的中单与脚上锃亮锃亮的牛皮靴。
只需一眼,打出生就在上百种绫罗丝绸中滚大的馆陶长公主轻易地就分辨出:此君身上之物,无论是曲裾的袍料还是中单的质地都是极上等的丝织;而那双半新不旧的皮靴,则出自西市最有名的老字号鞋铺,限量出品,仅供勋贵与宦门——同样款式的皮靴,两个月前皇帝姐姐才给两个儿子添置过。
男士身旁的少年,在衣着上就简朴多了。
蓝布包头下,少年的面容五官秀逸,只是略显消瘦。脚下麻袜,一双半新不旧的木屐。未经染色的粗麻窄袖直裾倒是清清爽爽,没有补丁,可看上去空落落的,不合身的感觉,让皇帝姐姐直接联想到传说中的小户人家生活习惯——父兄会把穿旧了衣衫塞给年纪比较小的弟弟接着穿,用来节省家用。
至于那个叽里呱啦的小孩,就更别提了!
连双起码的草鞋都不穿,干脆赤着足。从头到脚,不是灰就是土,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简直不堪入目。而他的小狗也像主人一般灰头土脸,说不准是褐是灰的狗毛一块块纠结起,十分恶心。
从没梳理过?!
对比对比宝贝女儿宠物兔的油光水滑,馆陶长公主当下决定:‘回宫就给鲁女发奖金!’
小家伙是个小爆炭。
跳着脚连吼带叫,后来竟带狗恶狠狠第扑上去!
距离不近加上位于上风口,长公主这边听不清小孩究竟在愤怒啥,唯见侧向而立的少年屡屡上前尝试着解劝,却都被男童激烈拒绝了。
黄衣男子背对长公主马车的方向,看不清面貌。
能看到的是他高昂的头颅,笔直的腰杆,沉稳但不呆板的站姿,拿捏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小家伙和小狗既不得近身,又不至于受伤——纯防御性的阻止动作,还有,在动拳脚的状态下都能不经意流露出的从容与优雅。
“世家子!”微微一笑,皇帝姐姐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违和感’产生的原因很简单。
这三人如果分开来各走各的,再自然不过;但合到一起,就显得大不寻常了——在华夏族这样等级分明的社会体系中,不同阶层的人是不大会有交集的。
‘不知谁家儿郎……如此礼贤下士。甲第的守军太懈怠了,东城小孩也放进来?’张张前面,见交通堵塞没任何松动的迹象,长公主百无聊赖地斜依窗口,重执起粉盒,捏在手里转啊转……
小家伙也是条小狐狸;
仗着男士不愿意伤到他,有恃无恐硬顶着上!
终于,男士百密一疏,被小男孩偷袭成功。
鲜亮昂贵的黄色丝织物上,瞬间被印上几个黑魆魆的爪印,真是多难看有多难看!
大概也明白深浅,调皮小鬼得手后一口气蹿出去老远,估算估算安全了才站定,回首指着他的‘杰’作哈哈大笑,彻头彻尾的欠扁。
“哎呀……”这下,连车厢里的长公主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丝织品很难洗,浅颜色的丝绸尤甚,最最不耐脏的。经此一劫,这件才九成新的杏黄男款曲裾眼看就废了。
开始到现在一直试图息事宁人的少年,显然也恼了。
踢掉纠缠的小狗,几个健步风雷电掣般追过去,一把逮住顽劣小孩,揪着衣服领子给拽回来,放到男士面前。
男子走向男童,慢慢抬起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小屁孩会挨一顿教训时,却见黄衣男子勾了食指,在小鬼鼻头上重重搓两下;挥挥手,就此放人了。
少年似乎不甘心,还争取一番;被男士拍拍肩膀,只能耸耸肩,放过。
目睹如此结局,长公主手捏海棠金盒,柔柔地笑了。
倏尔,黄衣男士微微回过头来……
海棠金盒,自玉掌中——滑出!
咕噜噜,咕噜噜,滚向车厢另一端;直到碰到厢壁,才停下来。
“长公主,长公主……”小宫女捡起粉盒,双手托着往女主人方向膝行半步。
长公主听而不闻,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盯着石榴树下的人影,震惊、哀戚、迷惘、留恋、痛楚……
那眉……
那眼……
那眉……
那眼……
泪水,顺着姣洁的玉颊滚滚落下;不一会儿,就湿了衣襟。
小宫女吓坏了,扶着女主人惊叫:“长公主,长公主?!”
大汉的第一公主呆呆的,无毫反应。
薄薄的一道车窗,
窗之外,伊人风神秀异;
窗之内,泪眼婆娑,心潮澎湃。
火红的花影,绰绰默默,摇曳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小暑
19丁丑 胶西胶东()
在窦皇太后的长乐宫城,下午,总是安适惬意的。
而刘端毫无预兆的翩翩到访,却于不经意间打乱了皇太后寝宫的节奏。
这个时候,馆陶长公主出宫了;娇娇贵女去了皇帝舅舅的宣室殿;而窦太后在内禁中的清凉阁内小憩——老太太年纪大了,天一热就容易犯困。
这不是会客时间;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只有在宫城门外等着。
可刘端却不同。没人会介意胶西王的不告而来。自那次事件后,胶西王刘端就一跃而成为长乐宫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其受重视程度,甚至比皇太子刘荣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刘荣就不敢穿一身便服进长信宫,也不敢在东殿里挑三拣四。
刘端嫌弃前面呈上的饮品在冰块中镇太久,影响了口感;一口都不碰。章武侯孙窦绾连忙向大汉亲王表达歉意,同时让人另准备新的饮料上来。
胶西王已往内拜见过窦太后,和祖母请过安了。既然几个正牌主人不在的不在,休息的休息,招待胶西王的大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唯一留守的章武侯贵女头上。
对皇家子孙介绍过这段时间皇太后的起居,再小述一些馆陶姑姑阿娇表妹的近况,窦绾就有些词穷了。
“……嗯!大王,不知王都之宫舍,今……何如??”章武侯贵女竭力寻找话题,边说还边不停地瞟屋角——那里放着半人高的水晶沙漏——暗暗祈祷‘阿娇妹妹能早点回来’。
不过,窦贵女也清楚不能太指望馆陶表妹。娇娇翁主每回去宣室殿,回来的时辰都不一定;要是碰上皇帝陛下有空闲兼心情好,有时候甚至要等吃过晚餐才回长乐宫这边。
“宫室积年日久,稍作修饰而已,尚可称平顺……”刘端一本正经回复,很体贴地改动几个字炒冷饭,肚子里快转筋了——窦绾难道没发现?这已是她就同一主题的第三次询问了。
“哦,嗯……”从睫毛下飞快地睇胶西王一眼,绿丝绦在纤细的指间缠绕了一圈又一环,贵女窦绾总算又找到件可说的事:“大王离京之后,程夫人染小疾;当日召太医,幸而无大恙……”
‘我是我阿母的儿子,会不知道母亲曾伤风感冒?不过……’想法归想法,胶西王还是依足礼仪欠身而起,对着窦表妹认认真真作揖致谢:“蒙……亲往探望,寡人感激不已。”
章武侯家的嫡长孙女急忙由‘跪坐’改为‘跪起’,向大汉亲王行一个回拜礼:“妾不敢,不敢……大王。”
双方礼毕,重新归坐,窦贵女又陷入到没话找话的境地。
翠绿色的绸带,加紧,又加紧;手指关节被勒得泛白。
‘和我交谈很费劲?就这么为难??我看上去很唬人?!’瞅瞅美貌贵女手中被扯到脱型的绿丝绦,胶西王刘端摸摸自己的下颚,费解地蹙起两道眉:奇了怪了!可是,明明……那些跟在他王车后不离不弃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宫禁中宫娥女官明里暗里递送来的秋波……
窗和门都打开着,暖风阵阵,争先恐后,将数百颗的琉璃和玉石缀成的珠帘吹得乱响。差不多每处殿门和窗下已放了冰盆,殿宇内不冷不热。只是,窦贵女的额头却有些见汗。
“大王!”端来新饮料的宫女适时为窦绾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