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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结,
大哭着回房,哭了通宵。
继母知道了;
第二天,看着我哭红的眼睛冷笑着道:既然晚上睡不着,就干点活吧!
什么活?
舂米!
没去壳的谷物倒在偌大的石盆内,用又长又重的木头一下下砸。
不能砸轻了,轻了,谷壳脱不出;
也不能砸重了,重了,谷物会给压扁,就不能吃了。
我从没干过重活,当然不懂该怎么做。所以,第一晚就耗损掉一半。
父亲下令将我一顿好打,
用了一个绝对光明正大的理由——糟蹋粮食。
‘糟蹋粮食’在以农为本的大汉,属于会遭万夫所指的罪孽!任谁都挑不出理。
第二个晚上,还要舂米。
打了?
受伤了?
可活还是得干——否则,不给饭吃!
饥饿,是如此的难熬,
竟让我在伤痛的情况下还能坚持着把米舂完——而且成绩比第一次好了许多,这次,只损失了三分之一。
我进步了!
但还是免不掉一顿打,因为那个三分之一。
第三晚,四分之一。
第四晚,要舂的米量,多了一倍。
第五晚……
十天后,
当听到消息的堂姐急匆匆自婆家赶回、拉着我起满了新茧的手放声大哭时,
我竟能笑着反过去安慰她:别哭,别哭。既然这么艰难都熬过来了,以后的情况只会慢慢变好;至少,总不会更糟糕了吧!
听了我的话,堂姐含泪笑着点头。
可生活以其狰狞的面目告诉我:我当时——太乐观了!
那年冬天,父亲在摸黑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腿上划开一条大口子,又淋了雨,到家就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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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夏天,当看着父亲的棺椁被抬出家门,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明明是盛夏季节,我却一直在打寒战。
原以为对父亲早已绝望,所以对他的离世应该不会多难受,
但待事到临头,才知道那种痛刻骨铭心——不管他后来待我多不好,我都无法象他对我那样看待他;毕竟,他是身边仅存的直系血亲了。
身边,年轻的继母在嚎啕大哭。
可不知为什么,
我觉得她哭得十分十分假。
她还如此年轻,如此靓丽动人,天知道能守多久。
她的儿子还小,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上头又没公婆长辈主事——这个家,已完全成了她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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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和所有族人吃惊的,正值青春的后母并没忙着改嫁。
不过,很快整个家族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继母娘家的兄弟子侄开始在父亲留下的铺子中出现。没多久,甚至连田庄的管家也换成了继母的亲戚。
就算明知道不对,但我能怎么办?
兄长出走至今,生死未卜。父亲名下只有小儿子一个继承人。继母作为继承人的生母执掌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我,只能敛眉低头,尽量不在继母面前出现——在自己的家里,活得象一抹影子。
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
我愕然发觉无论我怎样谨小慎微,怎样吃苦耐劳,怎样逆来顺受,日子却越来越难过了起来。
特别是继母看我的眼光,总带着厌憎和古怪。
我想不通。
如今,她已经占尽了家业;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到底能碍着她什么,以致于处处针对我?
这个疑惑放在心里许久,
直到有一年年末堂姐回娘家省亲,借故将我叫到堂叔家才得以解开。
原来,是因为我的婚事。
大汉崇尚早婚,法律规定女子过龄不嫁,是要追究父母家族责任的,还要课以罚金。
我很难嫁吗?
当然不是。
华夏大地上的人口比例永远男大于女。所以,从来只有娶不起妻的男人,绝没嫁不出去的闺女。
而且按照风俗和律法,嫁女儿的一方还能到手一笔聘金。
这就奇怪了,继母还在为什么恼火呢?
经过宗亲们的解释,我终于搞清楚了:问题的症结在于——嫁妆。
我并没多少姿色,本就谈不上抢手;
又因为幼年失母,父亲的不重视,未能如那些得宠的女儿一般有机会学习才艺,接受良好的教育。
再加上父亲与嫡亲的阿兄都没了,家里是没血缘关系的继母当家。所以,肯要我的人家必定不愿付出高额的彩礼。而我们家族,对嫁女儿的陪嫁数额是有规定的;只许比规定的数目多,不许比规定的少。
于是对继母而言,
我就成了个必然会影响她荷包饱满程度的——赔钱货。
说实话,
若继母能完全做主的话,
为了省钱或者赚钱,多半会把我送给娘家的鳏夫当填房,或者嫁给外头的有钱老男人当小妾。
可惜,她不能!
大汉地方官的职责中有一项内容是‘官媒’,专门监督地方上的婚姻状况。
这当然不是说汉朝的官吏会随意插手百姓的家务事,到处地乱点鸳鸯谱;而是指在某些不正常的情况下,地方官有义务强力介入,以维护华夏的公序良俗:比如:超龄的未婚女子,就会被地方官们强行许配嫁掉;当然,官府会免费提供些陪嫁。
还有些别的特殊状况,官员也会干涉。
比如我这类失去双亲又没同胞兄弟、在后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孤女的婚事,就必须上报到县里,由县官派人来核定婚姻是否恰当——这也是官家对孤儿们的一种保护吧!
所以,我非但是个赔钱货,还是个甩不掉的包袱——继母即使可以打通族里的关节,也不可能将影响力延伸到官场上去。
知道这些,我稍微安了点心。不管怎么说,我不用担心后母会把我嫁给傻子、残废或土埋进半截的臭老头了。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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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继母将我叫去正屋,
然后用一种狐狸看小鸡崽的虚假笑容向我恭喜:说我马上就要远走高飞,去领略一番帝都的繁华,见识一把大汉皇城的巍峨壮丽啦!能伺候皇室可是无比的福气,无上的荣耀,这可比单纯嫁人有意义多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当上女官,也算为梁家光宗耀祖了。
收拾收拾吧,官府的车三天后就来接人,
我顿时懵了!
原来那年县里正在征选宫女。
本来,以我的容貌和商家出身是绝对不可能选上的。但继母让她娘家的姨表兄弟出面,贿赂了具体操持此事的小吏,成功将我的名字报上去了。
送我进宫,
继母非但可以省下可观的嫁妆,还能反手挣进一笔不小的安家费——皇室给每个宫女的家庭提供若干钱帛,作为骨肉分离的补偿。
没人能阻止;
家族不能,也不会。
入宫,毕竟是一条正途。
虽然此去万里迢迢,关山阻隔,不知此生此世是否还能有回乡的一天;
虽然宫禁深深,服役操劳,不知能不能熬到活着出宫;
虽然凡是有点钱有点势且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千方百计帮自家孩子逃避进宫……但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得到荣宠,获得高升,扬名立万,最后帮带整个家族鸡犬升天!
现在当朝的窦皇太后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想当初,当她哭着坐上汉宫的马车离开家乡时,谁曾想到一个无权无势的乡下丫头能成为大汉的皇后,皇太后?!
看看现在的窦氏家族,一门三侯,名扬天下;
而其最初的发迹,不就是从运送普通宫女的简陋马车开始的吗?
有这么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哪个家族能抵抗这样的诱惑??
反正送去的又不是自家亲闺女。
有成就,可以沾光;没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家族宗老还有一堆叔伯婶娘言不及义的啰嗦中,我登上为宫女们准备的大船,启程去往帝都——长安。
坐在船上,与其她同伴们不同,我既不感到兴奋,也不感到哀伤。
对煌煌帝都,我并没有任何期待;而对传说中天上神仙般的帝后皇家,我也没有丝毫兴趣。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如果阿兄回家,我们肯定见不上了。
阿兄会很难过的。
不过,回过头想想,阿兄知道我去了京都长安,应该也不会太担心吧!
虽然阿兄很有可能负担不起去长安看我的费用——这是做梦!谁都知道,宫女们是绝不允许会亲戚的——兄妹俩终是相见无期。
但
只要兄长平平安安的,生活幸福,我就——很满足了!
=====================================癸巳年九月二十八日,上海苏世居(2013年11月1日,星期五,多云)
第136章 番外黄粱一梦()
未央宫;大汉的宫城。
里面居住着大汉的皇帝皇后,嫔妾,还有皇子皇女。
当然,还有数不清的阉人和宫女。
我则就成了那些如蚂蚁般微末和数不清的宫女们中的一员——最底层的一员。
如果说我曾猜测过皇宫是个异常复杂的地方,
而接下来的现实告诉我——生活;永远比想象的更丰富更‘异’彩。
后宫啊!
天子的姬妾们表面上和睦;私底下争风吃醋;为了宠爱为了前程为何儿女各显其能。可以说除了拿起兵器真刀真枪地互相决斗,各种奇招都用上了。
宫女们——也不太平。
所有年轻貌美的宫女都是嫔御的后备队。所以;从进宫那天开始,漂亮女孩间的竞争就没消停过。
除此之外;
宫女们还喜欢分帮结派,然后互相敌视,比如:
……贵族出身的,看不起普通官吏的女儿;
……嫡出的,看不起庶出;
……官女,看不起民女;
……民女,看不起贱籍;
……家境殷实的,看不起贫寒之家;
……父母双全的,看不起伶仃孤女;
……关中的,看不起非关中;
……内地的,看不起边境;
……黄河以北的,看不起黄河以南;
……原山东六国地面的,看不起秦赵故地;
……
悲惨的是,
无论按哪个标准,我都是垫底的命!
我家是商户,有钱却社会地位低下。别说官女贵女了,就是家里只有两三亩薄田、吃了上顿未必找得着下顿的小小村姑,都敢鄙视我一把。
我是孤女,亲生父母俱已离世。有个继母,还不如没有。有亲兄长,却失踪了。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等于没有。
我不是关中人,所以宫内占人数最多占地位最高的‘关中派’不可能接纳我。
我也没姑姑或姨母早多少年就入宫,积累了足够的人脉,说不定头上还有个一官半职,可以提供庇护。
唯一好点的是我算嫡出。只是,谁会在乎一个商家女是嫡是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