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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意味着平民;卿相,指的是公卿重臣。这个世界等级森严,要么是庶民,要么是官身,怎么可能两者兼具??
刘彻挑高一条浓眉,朗声道:“虽白身,家藏数十万;凡饮食、起居之奢靡,比公卿……有过之无不及者,此所谓‘白衣卿相’也。”
说到这儿,馆陶翁主有些明白了:“从兄所言,乃……巨贾?”
“然也!”胶东王点头,随即开始介绍京师中几个闻名巨商以及他们最新的轶闻,比如谁从海上得着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啦,谁谁从域外寻到带跳动火焰光芒的稀有宝石啦,谁谁谁借着嫁闺女的由头互相都富,攀比嫁妆厚薄……
总之,这是群钱多到烧得慌的显摆狂,
动不动就出些幺蛾子,自觉不自觉地娱乐大众——好在花样百出,还不是最可厌。
‘是这样啊!’阿娇被表兄活灵活现的描述勾起了兴致。
商人,和长公主女儿的生活距离太远了,基本没交集。但要说不好奇,那肯定是假的。对高门贵族的少男少女而言,‘商贾’是家中父兄和长辈们口中永恒的嘲笑对象,也是从不枯竭的笑料来源——反过来说,自有一种诡异奇特的吸引力。
嘴都说干了。刘彻仰脖喝干饮料,摇摇手中空空如也的琉璃杯,冲屋角的甄莫愁咧嘴一笑;同时暗暗庆幸今天跟来长公主官邸的宫女中没姓端木的——端木女官是窦皇太后指派来伺候孙女的亲信,二十不到的年纪,性子却比半百老妪更守旧更古板,实在让人啃不动啊。
甄宫女脸一红,转身从暖箱里取出执壶,俏生生过来为胶东王添饮料。
“如此呀……”那边,馆陶翁主思索片刻,还是感到不可信。
光有钱管什么用?没有爵位或官职保身,仅仅凭有钱,再作怪,又能折腾到哪儿去?更况且,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的,哪里容得商贾行差踏错?
“哈,阿娇,汝不知也……”胶东王嫌矮桌碍事,干脆将小方几挪个地方推推远,
凑近些又凑近些,鼻尖都快抵上表妹妹的肩头了——别人且不提,今天就有姓聂的巨商为长房长孙做‘百日’。听说,光流水席就摆了两百桌,呼朋唤友阻门塞街的,声势不凡。此外,听说聂家还用重金请来了百戏艺人,行院的头牌歌舞乐伶,并种种新奇物事……新奇美妙之处,不可尽言。
刘彻兴致勃勃地逗引:“阿娇,同往?何如?”
‘听上去有趣得紧,应该蛮好玩吧!’娇娇翁主听到这里,有点儿动心,可很快又颦眉了——不方便啊!
长公主女儿这辈子足迹所至,不是宫廷就是世家,从没到过民间。不过,哪怕随便猜猜,也知道那种乱七八糟的环境,对女孩子有多不便。
“呃……”刘彻抬抬眉毛,立刻贡献个主意:“易装,阿娇,可易‘男’服。”
‘似乎……此方办法可行?!’娇娇翁主跃跃欲试,但瞅瞅周围,又有些迟疑了:“从兄,固所愿,然阿母……诸兄……之处?”
根本都不必去问,就算是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馆陶长公主会答复什么——反对,是必须的。至于两位兄长,即使平时对妹妹千依万顺,在这件事上恐怕也不敢造次。
“无忧,无忧,阿娇啦!说服姑母一事,为兄责无旁贷……” 刘彻拍着胸脯打预支包票,用大汉藩王的身份再三再四保证一切有他,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具体设想就是:
可以先和长公主提出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南的大长公主家。
反正冬天闲着没事,拜访拜访行辈也是礼数,亲戚间多多走动更是好事一桩。天黑之前,一定负责把表妹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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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儿哒哒,哒哒……
阿娇翁主骑在红鬃马的马背上,手抓缰绳,左顾右盼,看的不亦乐乎。
往常都是呆在车厢内。如今没了窗帘和车帷的阻隔,长安的街景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地出现在周围——新鲜的感受啊!
边上,与男装的阿娇翁主并肩骑行的正是刘彻。胶东王穿一件不带王徽的男式曲裾,外面披着领黑貂裘的长鹤氅,□一匹黑色壮硕的骏马。十多个客串家仆的王邸侍卫一律软甲内穿,轻装简服,骑着大马或开道或殿后,环绕在两位贵人近旁。
大汉的胶东大王此时得意洋洋,心境爆好。
虽说有波折,但形势的发展还是比想象中要顺利。馆陶长公主同意了胶东王侄子的建议;但脱离刘彻的预想,不许女儿单独和侄子结伴出行,而是命长子陈须陪护女儿同往。
堂邑太子陈须是孝顺儿子,也是有责任心的兄长,尽心尽责地陪妹妹抵达大长公主家宅——阿娇当然是规规矩矩坐马车——完全和平日拜访亲戚一样。
本来,馆陶长公主的长子还预备全程陪同,最后还带妹妹回家。可惜,后来被大长公主儿孙们的博棋棋局破坏了太子须的计划。
陈须是个博棋迷,没半刻,就不负众望地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至于阿娇,太子须想当然地认为妹妹正在内宅和大长公主家的女眷们愉快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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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郊,
听上去蛮远;
真的走走看,其实用不了多少时间——尤其是骑马的前提下。
汉朝建立以来,长安城日益繁华,人口也越来越多。不知从何时开始,城郭外的空地上一片片屋宇拔地而起,仿若星星点点的卫星,拱卫在大汉京都周围。
富商和高官们纷纷在这些地方建造别院构建庄园,充做休闲别墅,同时也规避掉长安城区对宅邸等级的各种规定。
巨商聂某人的宅院,就坐落在这样的小镇上。
离了还老远,就听到扑面而来的土音俚语,大呼小叫,人声鼎沸。
的确是流水席。
席面从院子里一直铺到大门外的街巷,将相邻的几条街挤得满满当当。
看看来吃席的各色人等,简直可充作大汉中低层社会的示范样板。
着长长裾袍、头戴竹冠的是地方小吏,这部分人吃香比较文雅;自动和别人拉开距离。凡是脸膛黑里透红,裹不经染色羊皮袄的,应该是种田人;一个个捧了大陶碗,蹲在土墙根,嘴里‘哧溜’‘哧溜’吃的欢。还有腰身粗圆的农妇,体态发福的商户,油头滑脑的行商小贩……
刘彻阿娇一行人自然不可能与贩夫走卒共处。
好在大户人家的迎宾,一双识货的利眼是必备的。聂家执事只一眼,就鉴别出为首两个少年气度非常,穿衣打扮色彩方面虽谈不上绚丽,却都是暗纹交织的珍稀长绒锦,非富贵之家不可得。
殷殷勤勤地将刘彻陈娇等人请入正院,迎宾执事忙不迭地遣人去通知家主。主人的动作很快,贵客们踏入正客厅没多大功夫,聂姓巨商就迎出来了。
聂富商四十岁上下的模样,面白有须,身宽体胖;两只小眯缝眼,一笑就直接变成两根弯弯的短线,辨识度高超。
依宾主礼仪寒暄上几句,聂巨富马上旁敲侧击地探问起两位贵客的来历身份来。
阿娇刚想回答,未料被旁边的彻表兄抢了一步先。胶东王刘彻不带眨眼地朗朗大声道:“吾从弟,姓窦氏……乃南皮侯之少子。”
“?”馆陶翁主陈娇闻听此言,一个愣神——这,怎么回事?
此时的正客厅,泰半已满。
一句话传出,整个厅堂都静了下来。窦家啊!窦皇太后的窦家!!炙手可热,帝国第一外戚!!
“哇!”巨商眼睛一亮,朝着阿娇翁主重新敬礼,这通点头哈腰:“少君,窦少君……久仰,久仰!”
‘久仰个鬼啊!’馆陶翁主心底犯恶心。
怨不得皇帝舅舅看不起商贾。商人就是没节操,没风骨,逮着点机会就攀附权贵。相信此时此刻之前,这姓聂的都不知道世上有窦少子这号人。
娇娇翁主睁了凤眼,扭头去瞪胶东王表兄,表达无声的质问:‘请问我什么时候改姓……窦啦?从兄……打的什么坏主意呢?
刘彻皮皮地笑着,挤个眼,又挤挤眼……目光专注,含义深刻,且坚定无比。
‘又来了?这个从兄彘!’
于是,馆陶长公主的女儿明白,
在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内,不管是乐意还是乐意,她陈阿娇势必得姓一回‘窦’了。
100肥猪()
巨富;的确是巨富
聂家宴会的过程花样百出,歌舞杂耍一套套呈上来,精彩陆离,层出不穷。
诸多献艺在档次上虽不及宫廷乐府的雍容宏大、实力雄厚,但于俚俗新奇,却更胜上三分;就连佳肴;也充满了野趣——至少在此刻之前,馆陶翁主就从不知道‘咸菜’也能有这么多种吃法。
灰突突暗搓搓的菜叶菜帮被细细切成丝,裹上不知什么动植物炼出来的油脂;油汪汪的;闻起来异香扑鼻。
阿娇执牙筷挑起一丝,认真端详一番;犹豫犹豫;最后还是放回到漆盘。
耳旁,传来胶东王表兄刻意压低的话音:“从弟,观此宴……何如?”
馆陶翁主对着这满眼的佳肴满案,衣香鬓影,奴仆如云,灯火辉煌,惜字如金地评价道:“甚妙,王从兄。”
很中肯的评语,一般贵族豪门的正式宴差不多也就这样了——仅仅就外在物质而言。
但只是‘差不多’,不是等同。
“哦!不知‘王’从兄……以为何如?”
拿象牙筷在盘盘碟碟上方虚扫一圈,陈阿娇咬着字眼问表哥——在莫名其妙被扣上窦姓后,阿娇翁主秉持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精神,抢先介绍,使堂堂胶东王成了区区王郎君。
刘彻故意忽略掉略显刺耳的称呼,低头,“嘿嘿”直乐。
阿娇翁主向来是无绿不开饭的。这满桌子的肉食和咸菜,怎么吃得下去?
是啊!
聂家有钱。买得到高大的房屋,买得到宽敞的庭院,买得到豪华的装修,买得到堪比金价的珍贵漆器,买得到价值连城的陈设,买得到高超的厨子,养得起色艺双全的歌舞乐伎……但有些享受,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表兄妹俩在窃窃私语,却不知阿娇对精美佳肴的恹恹态度落入有心人眼底,恰恰打消了此间主人对两名不速之客的最后一丝疑虑——对各种奢侈享受既冷漠又理所当然的态度,正是贵族出身的最有力佐证。
聂富商端着酒杯,来给南皮侯家的窦小郎君敬酒。
阿娇不能推脱,无可奈何起身,敷衍两句接下。
刘彻很识趣地挨近,很有替表妹妹喝酒的自觉。
阿娇却不领情,抬手用宽大的垂胡袖挡住,趁男主人转身的空隙,抽冷子将一爵酒全泼进‘王表兄’裾袍的下摆——让你把我推到风口上?!
胶东王躲避不及,被浇个正着,
却自知理亏,不敢较真,心虚虚地低声讨饶:“阿…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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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伴奏的乐人领班敲一下响板。
丝弦声停顿,随后,一串激扬活跃的音符滚滚而出。
厅堂中的宾客们停杯罢盏,目光聚集到东边舞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