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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少数民族,回族有着独特的民族风情,譬如婚姻大事,各种民族都很重视,回族也不例外。选择婚期,通常是主麻日、主麻日前一日或阴历双日。主麻日是伊斯兰教聚礼日,穆斯林于每周星期五(金曜日)下午在清真寺举行的宗教仪式。上尉连长马天时的婚礼就选在主麻日前一天,租赁了军营附近一座清真餐馆举行,邀请了82军连级以上军官及家眷,以及从青海赶来的亲朋好友,共计300余人,算是中等规模的婚宴。
兰州城到处是清真寺,有大有小,也分三六九等,普通民众大多选择小型教堂履行教徒义务,如果想炫耀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就非得要去大的清真寺了。尽管马天时仅是上尉连长,但在马家军中资格最老,人脉广泛,也想把面子挣足,因此特地聘请兰州最古老的清真大寺——西关清真寺阿訇来主持婚礼。
说起西关清真寺,兰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始建于明朝洪武或永乐年间,俗有“客寺”之称。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日本侵略军进驻寺内,遭到破坏。现存的西关清真寺是1990年重修后的建筑,占地面积4800多平方米,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解放前夕的西关清真寺业已凋零,徒留一副空架子,否则马天时还把阿訇请不到婚宴现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婚宴没有歌舞怎么热闹得起来?彼时兰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外地的戏班子早跑得无影无踪,本地戏班也逃得逃散得散,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年老体衰的乐手,勉强凑成一支临时乐队,演员只能由部队官兵滥竽充数了。
幸好赵遂提前想到这一点,也幸好马雨露答应充当婚礼司仪兼歌舞演员,否则这场婚宴不知道有多冷清。从未担当过司仪的马雨露临阵磨枪现学现用,短短几天时间跑遍了兰州大街小巷,向那些富有经验的婚礼司仪学习,在她前面引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宿敌——勤务兵狗娃。
狗娃不怨恨马雨露了么?当然怀恨在心,可副军长赵遂的命令哪敢违背?狗娃天生一只狗鼻子,诺大的兰州城任何一个角落都找得到,寻几个司仪更不在话下。穿着马家军的军装在那些人面前一露脸,谁还不肯配合,除非不想在兰州呆下去了。
马雨露原以为婚礼司仪不过抄本宣科,念几句祝福语而已,没想到行有行规,司仪也有一套专业程序。尤其回回婚宴的司仪,不仅要求灵活机敏口齿伶俐,而且还要随机应变,根据现场情况营造欢乐气氛,因而所谓的“金牌司仪”身价不菲,每次出场收入可观。
边学司仪还得边练歌舞,回回歌舞自成一格,舞蹈包括礼仪舞和游戏舞,礼仪舞蹈分为“宴席舞”和“念舞”,游戏舞分为“踏脚”和“坐舞”,完全不同于其他民族。宴席舞就是专门在喜宴上表演的舞蹈,马雨露并不陌生,也跳得最好,这回终于派上用场。
第七百四十三章()
回回喜欢唱山歌,又称“花儿”,分为临夏花儿(旧称河州花儿)和洮泯花儿两大系统,主要以临夏花儿为主。基本形式是四句一首,每句七字到十字之间,讲究节奏和谐,顿数一致。押韵方法多种多样,常见的是一韵到底或隔句押韵,多衬字或衬句。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长期训练和深厚功底,不可能把“花儿”唱得声情并茂,更不可能打动人心。
与其他歌手不同,马雨露肩负着神圣使命,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唤起马家军官兵良知,在重大转折面前放下武器,投向人民怀抱。这是一次严峻考验,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假如把握得当,马雨露可以改变昔日孤傲形象,得到82军官兵认可,把自己彻底变成马家军的自己人。
说到唱“花儿”,必须回溯马雨露的成长历史。回回部落同其它游牧民族一样,常年在草原丘陵游弋行走,相对而言,比蒙古族和满族等民族固定一些,应该算半牧半农。不同的生活习性形成不同的歌喉,蒙古族骑在马背上纵情高歌,歌声嘹亮,粗旷豪放;满族且歌且舞,边扭秧歌边歌唱,老少咸宜;回族的“花儿”细腻柔情,类似于壮族的情歌对唱,又有所不同。
马雨露的养父身为部落首领,备受推崇,马雨露自然受到家族宠爱,自幼跟随部落游走于山川河谷,耳濡目染,学会了许多好听的“花儿”。花儿与少年、山丹红花开、五月更、伊玛尼歌、穆圣赞歌、劝善歌、清廉才受主惜、河州令、尕马儿令、水红花令、大眼睛令拿手歌曲不下百首,完全可以信手拈来。
马雨露至今记得,在五六岁的时候,养父母轮流抱着她,骑着骏马,驰骋在蓝天白云之下。天苍苍野茫茫,苍穹低垂,大地无垠,养父母或高亢或低吟,唱起“花儿”来,声音婉转动听,令人心醉。周围牧民听到歌声也高声附和,你一句我一句,遥相呼应,形成大合唱,多么美丽的一幅画面!
为什么马雨露对马步芳怀着刻骨仇恨?不单单是杀父之仇,他亲手毁掉了一个小女孩最纯真美好的童年,让她在幼小的年龄就接触到血腥残暴,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辈子挥之不去。正因为条件反射,一提到歌舞马雨露便联想到儿时惨剧,不愿自揭伤疤,若非完成任务,此生绝对不会再轻歌曼舞。
那么赵遂又怎么会知道马雨露有一副好嗓子呢?也是机缘巧合,在西北行署担任行政秘书之时,马雨露偶然间展露歌喉,被人听到,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传遍整个西北行署,除了马雨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马雨露刚从西安绥靖公署调到西北行署不久,西北行署不比西安绥靖公署,住宿条件较差,屋子里连卫生间都没有,只有公共厕所。也没有专用澡堂,只有公共大澡堂,男女各一个,紧挨着,晚饭后大伙儿轮流洗澡。
刚开始马雨露极其反感,尽管延安条件简陋,也是大澡堂子,但间距较远,还有保卫干事负责维持秩序,同志们相互谦让,从未发生过吵架扯皮的事情。西北公署完全是另一种情形,女兵稍好一些,男兵经常发生吵闹事件,甚至拳脚相向,衍变成团伙殴斗,就为了谁先洗谁后洗的鸡毛蒜皮小事。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难道士兵们不知道军法无情么?马家军之所以骁勇善战,除了西北汉子本身比较彪悍之外,马步芳治军严厉,非其它国民党军队可比拟,没有切身体会无法言说。究其原因只因为甘肃秋冬季节太过寒冷,气温常在零下十几度、二十几度,可谓呵气成冰,这种低温情况下站在室外只需半个小时人就变成冰棍了。
难道延安不冷吗?当然不是,只因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有铁的纪律,即使冻死饿死都不会做出违反乱纪的事情。马雨露深知两支军队截然不同,所以总是选择在大澡堂快关门时去洗澡,避免与别人发生争吵。
第七百四十四章()
马雨露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女兵比男兵秩序稍好一些,并不等于啥事没有,仍然存在纠纷,只不过方式不一样,撒泼打诨哭爹骂娘,也是厉害得很。马雨露刚调到西北行署时,几个老兵欺生,故意刁难她,大打出手,双方都受到军法处处罚警告。
那是马雨露赴西北行署报到的第一周周末,风尘仆仆,一直没顾得上换洗,军服已经发臭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周末公务疏松,马雨露特意没吃晚饭,早早来到澡堂门口等候,心想:这么早肯定是第一个,终于可以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了!
澡堂大门一打开马雨露便往里走,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女兵,伸手拦住她,命令道:“你等会儿,我们先进去!”马雨露事先打听过,女澡堂有五个水龙头,即便有人她也应该轮得上,于是反问道:“你们多少人呐?我第一个来,凭啥要等你们先洗?”
女兵斜着眼瞥了瞥她,不耐烦说道:“凭啥?不凭啥,就凭咱们姐几个比你早到行署几年!”这世界上竟有如此霸道的浑人!马雨露觉得头皮发炸,内心一股无名火直往上冒,骂人的话说不出口,但打人的举动做得出来,一伸手,巴掌举得老高。
“你想干嘛?要打人啊?姐妹们,她想打咱!”女兵冲着马雨露身后喊道,转瞬间又有几个女兵跑过来,都抱着脸盆,里面搁着脏衣裤和胰子。为首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兵马雨露认识,是后勤处负责看守仓库的保管员,长得膘肥体壮,跟母夜叉似的。
“哟,这不是马秘书么?行署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嘛,怎么不去大饭店泡鸳鸯浴呢,和咱姐妹争啥大澡堂呀?”保管员大声戏谑道,含沙射影,暗喻马雨露与高官有染。女人最忌讳别人拿风月之事来嘲讽,何况马雨露还是黄花大闺女,怎么受得了?
盛怒之下发生争执在所难免,一群女人在大澡堂前面顿时闹腾起来,七八个女兵围攻马雨露,又抓又挠。马雨露起初还左右抵挡,渐渐处于下风,后来干脆蹲在地上,护住头,任凭她们撕打。女人力气有限,打了一会儿都累了,气喘吁吁,扔下马雨露,径直洗澡去了。
这件事以两败俱伤而告终,军法处各打五十大板:女兵和马雨露均受到警告处分,关禁闭五天,面壁思过。此事也给马雨露找到借口,不久后下派到82军军部,担任副军长赵遂副官,正好顺应中共中央特委初衷。
从那以后马雨露总是最后一个到澡堂,赶在澡堂关门之前抓紧洗完,久而久之澡堂管理员都熟悉了,有时还故意晚关门几分钟,让她洗爽快。马雨露也是懂得感恩的人,托人捎信给银川的亲戚,买些土特产送过来,分送给几个管理员,大家皆大欢喜。
转眼之间到了隆冬时节,大雪纷飞,这时候洗热水澡成了奢侈,因为洗澡的人太多,澡堂锅炉老旧,热水很快用完,需要重新烧热,颇费时间。马雨露连续两周都没有洗成,实在受不了,又不愿去大街上的澡堂,管理员知道后一合计,决定晚上加班,专门为马雨露烧一锅热水。
站在热气腾腾的水龙头下面,马雨露发自心底的畅快,情不自禁高歌起来:“春季里吗?这到了,这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年呀轻的个女呀,踩呀踩青来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呀,小呀哥哥呀,手拉上手儿来迎春花吗,这开放呀千呀千里香千呀,千里香女儿家的个心上呀,起了波浪呀,小呀哥哥,小呀哥哥春季里吗?这到了,这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
这首回回经典民歌花儿与少年在回民中广泛流传,不知有多少年了,可与陕北民歌相媲美,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心上人表白倾述一览无遗。澡堂管理员也是回族女性,自然谙熟这首民歌,不禁随声附和,歌声飘向远方,仿佛要把大雪融化,让春天提前到来。
第七百四十五章()
西北行署不过才两三百人,马雨露会唱“花儿”的事很快传遍整个行营,连马步芳都听说了,如果不是战事吃紧,说不定又要故技重施,打马雨露的歪主意呢!赵遂原先并不知晓,一次到行署公干,偶然得知,当时没当回事,直到马连长新婚才想起,把马雨露当作提升士气的一件法宝。
婚礼如期举行,按照惯例,歌舞放在婚宴最后,马雨露的工作也在后期。回民结婚有一整套繁琐的礼节,而且必须遵循教规,任何人不得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