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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败左良玉,对大王来说会是难事么?”许平笑着摇头道:“大王此言,末将却是不信。”
“嗯。”李自成敛起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回答许平的疑问。
“大王,末将斗胆猜上一猜吧。”许平说道:“开封周围已经有十多万逃出城的百姓,这段时间大王常常去巡视他们的营地,末将估计大王在那里见不到欢声笑语,逃出城的百姓不但没有庆幸之意,相反倒是愁容满面,整天哀声叹气。”
根据许平的派去的巡查官吏回报,这些开封的百姓家里几乎供着菩萨、烧着香,祈祷他们还在城中的亲人能从破城的战火中逃生:“我们的弟兄照顾那些老人时,看到老人们都是整夜不能入睡,或是一夜三惊,被噩梦吓得浑身冒冷汗,因为惦念城里的家人,连饭都咽不下。”
李自成叹了口气:“军师总是宽慰我,说我们兴仁义之兵,吊民伐罪,不过若是我们败了,这些逃出来的百姓,多半又会被论以同贼之罪。”
“所以我们不能败,不过大王忧心的显然不是这个。”许平没有让话题岔开,而是继续说道:“我和大王相处的日子并不算很长,也就是最近这段日子比较熟络。我以前听说到的那个闯王,是一个总在说替天行道,要剿兵安民的人。但我见到的这个闯王,却是一个总犹豫苦恼的人。我见到的这个闯王,心里并不相信他嘴上说的,一直怀疑自己是混世魔王,因为闯王走到哪里,哪里就尸横遍野。大批的官兵倒在我们闯营的刀下,其中也有很多是穷苦人,他们也有白发苍苍的父母,也有等他回家的妻子,有需要抚养的幼儿。这些官兵就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当我们杀死他们的时候,实际就是杀了他的全家。”
李自成猛地勒住马,侧头紧紧盯住许平。
“大王,我也希望能立刻破城,让开封的百姓合家团圆,那时我也会和他们一起笑起来。”许平好像没有注意到李自成的凝视,缓缓拉着马缰让坐骑原地转了一个小圈,和李自成马头相对:“我猜大王只有在看到百姓笑出来的时候,才相信自己真的是在替天行道而不是一个魔头,大王,末将也是如此,末将比大王更加不堪,末将杀害过自己的师长。末将背叛朝廷的理由荒唐可笑——恕末将不愿再提起,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末将才相信自己没有大错特错。”
李自成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满是苍凉的苦笑:“是啊,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确实是在替天行道。许兄弟猜对了我的心思,我是不是软弱,是不是不配做整个闯营的大王?”
第三十六节 对决()
“我曾经见过侯洵,他的标营现在离我们不足百里,是闯王的对手。侯洵很会读书,学而优则仕,他称得上是心如铁石,从来不曾怀疑自己做得不对。他深信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报答朝廷;他深信他每杀一个人,离太平盛世就近了一步,他每杀一个人,就会有更多的人因此得救。因此侯洵心安理得地杀,杀人只会让他睡得更香、更沉,他绝不会像闯王这样疑虑,像闯王这样有时显得软弱。”许平顿了一顿,道:“就好比虎狼,它们吃人时不会疑虑,不会软弱,这种疑虑和软弱,让闯王您远离禽兽,让您还是一个人。新军里面有很多人是我所崇敬的,我也曾是其中的一员。我总是对自己说不和他们交战,河南就要生灵涂炭;但是新军的俘虏,我不会去屠杀他们,因为我也有疑虑,我有时也会软弱。”
“说来好笑,”李自成插嘴道:“纵横天下的闯营,竟然是由我和许兄弟来统帅。”
“因为我们不想做黄巢,如果大王是黄巢那样的人,末将也不愿意为大王效力。而且我不认为软弱和犹豫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相反我为此而自豪,虽然我征战多年,但我仍不会从杀人中得到满足和愉快,我会难过、会犹豫、会怀疑,是不是我做的恶真的能给天下苍生带来好处。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还是一个人,而不是吃人的虎狼。”许平感慨道:“自古以来,王业欲兴,必有前驱。我所知道的王者,大都不是人类了。大王的目的是一统天下,而绝不甘为前驱,我常常担心,大王总有一天也会变得铁石心肠。”
“许兄弟放心吧,我虽然要推翻明廷,但我还记得曾和许兄弟击掌为誓过——杀一不辜取下不为也。”李自成笑了起来,这次他笑得很轻松:“并不是每一个义军首领都是一样的,你看,有尚未得志便强抢民女组建后宫的;也有我这般只有一妻的;有冷酷好杀的,也有我这种优柔寡断的。所以王者也应该可以千奇百怪,我不信一定要心如铁石才能夺取天下。”
“正是如此,”许平大声说道:“闯王,就让开封的百姓多做一个月的噩梦,多提心吊胆一段时间吧。等我们击败了新军、楚军,立刻就联系守将破城。开封的百姓一定能合家团圆,母子相认,夫妻团聚,末将向你保证!”
和许平分手后,李自成带着亲卫去追赶他的大军,等他回到自己的中军后,牛金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大王,我们的先锋在朱仙镇遇到了左良玉的先锋。”
“战事如何?”
“还没有打起来,”虽然闯营准备充足,但是事先李自成已经让先头部队处于守势,以免把楚军先锋打疼导致左良玉不敢继续前进,牛金星已经发现楚军的主力正急速向他们的先锋靠拢:“左良玉还不清楚我们的实力,他好像误认为我们正赶去攻击郁董,朱仙镇是我军的偏师,所以急着想打我们后卫一个措手不及。”
“好!”李自成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他的计划是让左良玉先发起进攻,但等他到了战场时,会发现他对面的是闯王亲领的闯军老营,根据李自成对左良玉的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惊,很可能导致左良玉弃军脱逃——在左良玉看来,普通士兵的命根本不是命,这种夫子想要拉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保住了他的亲丁就可以,弃军脱逃制造的大混乱不但无害、甚至还有利于他把亲丁平安带离战场。
“大王,击败了左良玉之后呢?”牛金星问道:“大王有何打算?”
“当然是立刻去驰援许兄弟。”李自成想也不想地答道。
“这倒不急。”牛金星连连摇头:“杨致远从来不以武勇著称,以我之见:就是比贾明河也是大有不如,这次许兄弟的兵力也不在劣势,杨将军肯定不是许兄弟对手。”
“那就更要去增援许兄弟了,好把新军一网打尽。”
“我们需要保存实力。”牛金星见李自成张嘴要说,连忙补充道:“大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要为随后的行动保存实力。”
“随后的行动,什么行动?”
“本来我曾想过,就是我们打下了开封后接着该干什么?我本来的设想是渡过黄河直扑京师,”牛金星认为,自古造反的关键就是攻击朝廷的中枢,攻陷京师自不必说,就是中枢处于攻击都会让朝廷陷入瘫痪,无法有效地组织力量进行镇压:“但现在情况有些变化,第一个是新军的问题。虽然杨致远肯定不是许兄弟的对手,但黄候手下仍然有几个营,若大王带着老营直扑京师的话,未必有利。”
“不就是打不过么?什么叫未必有利。”李自成接话道。
“第二个变化就是许兄弟的几个营,此战他便是得胜估计也会有所损失,但加以整顿会很快恢复元气,还是让许兄弟去攻打京师吧。”牛金星认为杨致远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而许平的损失也不会很大,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得可以和剩余的新军较量一番:“而大王则帅老营直指山东。”
“山东?”
“是的。”牛金星点点头,正色说道:“左良玉若是逃跑,我们便不追击了,许兄弟打完杨致远后,就让他回去继续围攻开封,许兄弟不是和城内的人都联系得差不多了么?这个攻破开封的风头就让给他好了,大王则帅军立刻攻入山东,第一个目标就是中都凤阳。”
上次张献忠攻破凤阳时,把皇陵给挖了,牛金星生怕李自成也会干这么一手,便提前预防道:“大王,等我们攻破凤阳的时候,一定不能学张献忠那般胡来,大王要洒扫祭奠,写篇祭文。向天下人表白您的赤子之心,其实也没错嘛,三百年来大王的祖先一直是明朝的赤子,大王起兵之前也是,而大王要告诉天下人的就是,大王是念着旧恩,本想全臣节的。但是当今天子实在是朱家的不肖子孙,大王不得已起仁义之兵、吊民伐罪,但心里仍有不安,故而在明朝的皇陵前陈情。”
李自成听着直皱眉头:“如此别人会说我惺惺作态吧?”
“这不叫惺惺作态,这叫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牛金星认为只要攻破京师,那么明廷的统治就会土崩瓦解,就算崇祯逃走他也会威信扫地,而地方上有野心的就会诸侯自立,而没有野心的可能就会向新主投降:“在大明皇陵前陈情后,若是大王再攻破京师,那些想投奔大王的士人、甚至还有封疆大吏就可以有一个借口:闯王是替天行道,就是崇祯的祖先都在冥冥中支持他。大王,以中国之大,走都要走一年,何况一统?大王必须要给那些想投奔您的一个借口。”
李自成点点头,基本已经被牛金星说服了。
“攻陷凤阳后,大王应该伺机而动。此时许兄弟想必已经攻下开封,明廷失去开封后,一定会把所有的残余兵力都集中在直隶内保卫京师、就是黄候和他的新军也肯定在其中。到时候我们可以再看一看,若是京师可以一鼓而下,那我们就一鼓而下,此时山东在我们手中,明廷南北隔绝,朝廷威信扫地,江南可以传檄而定。到时候哪怕崇祯老儿窜入山陕,也不过成就大王手下一偏将之功罢了。”因为开封许平对京师的威胁,牛金星认为明廷的剩余兵力都会变成失去机动力的死兵,明廷会把一切力量用来防堵河南闯军攻入直隶,若是有余力,也应该首先尝试收复开封以解除闯营对直隶的威胁,这样的战斗当然对许平很有利,也是他很熟悉的作战模式。不过这并不是牛金星最关切的,他最关切的是如此一来,李自成的本部就获得了完全的自由,可以从容地投入到任何战场:“若是京师不好打,大王就让许兄弟牵制住新军,而大王则沿着运河攻打扬州、攻入南直隶消灭江北军,然后渡江夺取南京、浙江、福建,而高兄弟也可以从滇中出师,直捣两广。此时明廷南北政令不通,我估计南军是不会有什么斗志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牛金星不希望许平再出风头了,现在许平的威望已经是闯营中当之无愧地第二人——这是牛金星觉得最乐观的估计。而且许平有效控制的地盘比李自成的还大,如果加上许平的同盟者,李自成和许平的实力很难说谁大谁小。幸好许平在闯营中的根基还是不稳,他的手下中也有很多李自成的铁杆,但尽管如此牛金星已经感到威胁巨大。
所以牛金星希望许平能够满足于独得攻占开封的荣誉,然后然后老老实实地呆在开封哪里也不要去。如果新军不足为虑,那李自成将负责攻占北京,甚至可以用这个为借口把许平的兵权削去一些——牛金星觉得用进攻北京做借口把那些李自成的旧部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