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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虹有点没辙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我在想,药物的功效到底有多大,究竟是完全取消还是只能掩盖住一部分。”
“早年不光是用药,还需要动用手术配合,但是这十几年研究所方面不断钻研,药物功效要比之前强很多了,我听说最近半年又有新突破——你看辛弃疾就是个例子……”
“他去掉的也不是幼年形成的潜意识基础,当然容易啦。”
“再这么发展下去,对潜意识的冲刷也将卓有成效了。”方无应说。
苏虹沉默不语。
“话说我倒是想起个办法。”方无应说,“你不是看见了她的脸么?这总是没法作假的,先大致把她的脸孔画下来,再去公安机构找吧。”
“哦,这个啊……”
苏虹说到这儿,却迟疑了。
“怎么了?”
“我就光记得那几道刀疤了,太刺目。”苏虹叹了口气,“她的脸天生到底长啥样……还真想不出来,你想想,都给毁成那样了。”
方无应沉默良久,才说:“越人断发纹身都是习俗……”
“唉你这叫啥解释嘛。”苏虹苦笑,“真要那样就好了。”
“那其它的呢?”
“她看起来三十三、四的样子。说来,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但是给人感觉却很苍老……”
“怎么说?”
“就好像经历了太多事情,心都老了。”
苏虹说到这儿,神情有些不忍。
“她以前流过产,现在俩人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苏虹低声说。
方无应一时没说话。
“文种不会放过西施,这次吴国放出假消息说西施流产,也不见得就能瞒住文种。”苏虹说,“不过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越国攻打吴国的事儿。”
攻吴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越国上下都被复仇雪恨的热潮给笼罩着,从君臣到百姓,好像集体嗑了药一样的疯狂。
目睹这一切的方无应夫妇,唯有默然。
攻打吴国的行动最终开始了,起初只是很小的一点边境摩擦,当然并不能保证不是由越人首先挑衅引起的,然后,就在吴国还在竭力弹压此等“小事”之际,他们一抬头,却发现越人大军已然压近!
积怨了十年的仇恨一朝爆发,战事立即上升到白热化状态,不过这之前步兵的对阵,和苏虹并无关系,她仍然日日训练越国剑士,因为这批人的最终任务,是被送去姑苏台下,攻克吴国最后一座堡垒。
晚上,方无应从越国高级军事会议回来,和苏虹说战事进展迅速,“迅速得令人吃惊”,他说,天知道夫差到底在干什么。
“完全是一边儿倒。”方无应摇摇头,“局势整个倒过来了。”
苏虹沉默半晌,才说:“那勾践岂不是非常高兴?”
“高兴?没瞧出来。”方无应想了想,“我是觉得他一天比一天迷瞪。”
苏虹错愕地盯着他!
“他那个表情就是在说:怎么会成了这样?!”方无应说到这儿,笑起来,“苏虹,当你积蓄多年力量,倾尽全力对夙敌发出致命一击时,却发现它在天长日久之下,变成了一团棉花……这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
经他这么一说,苏虹才算明白了方无应的意思。
“这不太对,你知道么苏虹,整个事情出了问题。”方无应皱了一下眉头,“我怀疑有些真相我们并不知晓。”
“你是指……”
“吴国。”方无应干脆利落地说,“反抗的力量比之前预料的要小很多,这不对,不合情理甚至不合逻辑,懂么?吴国之前曾经那么强盛,它不该在短短几年里衰败成这样……几乎都没有人了。人呢?都去哪儿了?现在好像只剩下越国一方在唱独角戏。这事儿太奇怪了。”
苏虹默默无语。
“当然我自己坐在那里面,感觉也不是不荒诞的。”方无应叹口气,挠挠头,“人家全神贯注在那儿布置复国仇杀的用兵方略,可我怎么越看那张战略地图,越觉得……我这就是带着帮狂热份子,从绍兴市一路越野拉练到苏州工业园——你是叫我哭好还是叫我笑好?”
苏虹苦笑:“你啊,不能跳出来看哪,任何反应过度的事情,一旦跳出来看都会变得滑稽可笑。”
“嗯,是我自己的问题。浸淫于现代战争太久,导弹攻击范围动辄上千公里,坐直升机上看数据终端比看人更上心。”方无应懒懒揉揉眼眶,“没法,我不是海豚,脑子就只有一个,一下再把我拉回到两千年前,我不太换得过来。”
苏虹点点头:“现代感很难褪掉。”
“情绪上进不去,又缺乏必要的反应动力,所以免不了产生荒谬感觉。可如果谁要是偏偏在这种时候跳脱出来,又不能像咱们似的、有更高的根基可供攀援,那就只会卡在中间成了个悲剧。”方无应说到这儿身体向后靠过去,他似乎陷入到某种沉思,“……你知道么苏虹,我觉得勾践他已经有此种征兆了。”
苏虹觉得,方无应说这番话时的表情,竟然含有了一丝罕见的茫然。
出发攻打姑苏台的夜晚,苏虹独自在灯下擦拭手中的剑。
方无应没有回来,他一直在越军高层将领的大营里,目前他已经成了勾践可信赖的左膀右臂,按照方无应的话来说,既然参与进来了,就要对得起这份工资、老老实实打这份短工。
明日,就要攻破姑苏城了。
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夏末的雷雨轰鸣,近夜,雷闪不断,天空一阵阵掠过青白色的伤痕,风声变得更加尖利,它疯狂地扫过荒芜的大地,席卷着山洪,仿佛打算让整个世界臣服于它的威严之下。
苏虹坐在桌前,她的眼睛凝视着那盏孤灯,红色的孤独的火苗,不断在她那双深邃的黑眸子里跳跃闪烁。
她所训练的一百名剑士,已经掌握了很高的技巧,这月余以来,苏虹像个勤勉的教师,将她自身掌握的系数教给了他们,苏虹的努力没有白费,就连那个一向挑剔的文种,也不断惊叹着剑士们的进步。
但是苏虹内心,却丝毫没有成就感。
静静的夜晚,听不见什么声息,因为一直随军前行,勾践特意命人给这位“南林处女”辟出一处上佳之所,又叫多名军士近前服侍,这一切,都在无言地提高着苏虹在越军中的地位。
默默的将手中的剑从鞘里抽了出来。刃部的寒光反射到苏虹的眼里,形成一片奇异的光芒。
她看着手中利刃,然后轻轻在虚空里一劈,光芒在沉重夜色里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真是好兵刃。”
帘子一掀,有人进来,苏虹一惊,慌忙抬头。
“不知大王前来,还请恕罪。”她赶紧起身。
勾践默默看看她,他轻轻摇头:“方夫人不用多礼。”
他走进房间,低头看看苏虹手里那柄剑:“是您自己的?”
苏虹摇头道:“不,这是文种上大夫所赠,我自己并无兵器。”
勾践点点头:“听闻夫人在南越丛林里,只用枯枝便可胜人。”
苏虹苦笑:“枯枝不是利刃,我不想伤人,只想防卫而已。”
勾践一时,没有出声。
“明日就要破吴。”他突然说,“夫人怎么想?”
苏虹一怔,她呆了呆,才道:“文种上大夫和范蠡上大夫都殚精竭虑,为此深谋多年,国内积蓄力量已久,明日之事,定能……”
“……夫人,上次寡人命你送去姑苏台的药,你想必,已经得知那是什么了吧?”
陡然被问起此事,苏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良久,她才点点头。
“可前日我得到密报。”勾践转过身,望着她,“据说,吴王后尚有身孕。”
苏虹浑身一抖!
他……知道了!
苏虹一时说不出话,努力良久,她才轻声说:“是么……那恐怕是、恐怕是药效没起作用……”
勾践转过身,静静望着她:“夫人是这么想的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把人逼近寒冰!
苏虹只觉得喉咙干得要裂开,她不由得要伸手去攀住桌脚,费力笑了一下:“大王,女人的这些事情,麻烦得很哪,只是用药,不一定能奏效。”
盯着她良久,勾践缓缓点头:“是寡人多疑了,夫人冒着生死风险独自去往姑苏台,能活着回来已算万幸。”
沉默。
“现如今,夫人与尊夫都在越军大营内。”勾践又说,“叫你们夫妇抛家弃子,远离故土,我这个做国君的心中多有不安。”
苏虹苦涩一笑:“为国尽忠,是我们的本分。”
勾践点点头:“所以,明日还有一事,寡人是想求夫人的。”
勾践竟用了“求”字,这让苏虹有点意外:“大王尽管吩咐……”
“明日破吴,夫人率领众剑士攻进姑苏台……”勾践说到这儿,忽然停了良久。
“大王?”
“夫人,我要你把夷光带回来。”他盯着苏虹,压低声音,“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苏虹怔了半晌,才道:“此事只需大王对属下吩咐一声……”
“不行。必须瞒着文种上大夫。”勾践飞快地说,“无人能完成此事,唯有夫人你。”
苏虹心中一动!
勾践走到桌前,弯下腰,眼睛凝视苏虹:“夫人,你要把夷光全身带回,并且此事不得告知任何人,尤其是文种上大夫!”
勾践的眼神里,有一种极刺目的冰冷光芒,它像扎人的针一样令人不悦。
“可是大王……”
“拿着。”他递给苏虹一块金属,她低头一看,是一块铜符。
“若情况紧急,有人非要杀她,夫人,你就出示此符。”
苏虹点头,默默收下了那块符。
“你把她带回来,寡人……有事情要问她。”勾践的声音有点嘶哑。
“是。”苏虹低头道。
又看了一会儿苏虹,勾践把目光移向闪烁摇曳的灯火:“……有些事,寡人至死都不明了,如果不问清楚,哪怕破了吴国,也于我毫无益处。”
勾践这话说得含混又隐晦,苏虹也不敢多问。
谈话到此似乎该告一段落,勾践转身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
他缓步走到桌前,低头看着文种给苏虹的那柄剑。
“文种上大夫的这把剑虽佳,却非上等宝剑。”他说完,又从身上解下一柄剑,递给苏虹,“寡人这柄剑带在身边十数载,今日赠与夫人,望夫人勿要辜负寡人的重托。”
苏虹以一副惊恐的样子,小心翼翼把那柄剑收下了。
勾践走后,苏虹才重新检查那柄剑。
那是一柄青铜剑,长度不过55。6厘米,上面用鸟篆铭文刻了八个字,“越王勾践,自作用剑”,又短又厚的波浪形剑身上,还雕有美丽的花纹。
这就是著名的勾践剑,苏虹所感受到的震撼犹如巨澜!她曾经,在湖北省博物馆里亲眼看见过这柄剑,一点没错,就是这柄剑,而当日隔在安保玻璃墙壁内的宝刃,如今却亲自送到她的手中,这让苏虹一时觉得时空倥偬,不知自己所归。
然而,勾践为什么坚持要让自己把西施带回来并且要避开文种?而且他是如此紧张此事成败,以至不惜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