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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钧尴尬地挠挠头发:“我们不是罪犯,也没干过坏事。更没有谋害夫子的心。”
“那为何你的头发都没了?”子贡满脸疑惑地盯着他,“我见过你脱掉假头发。”
雷钧无可奈何,干脆一把摘下头套:“太热了,再不透透气我会中暑的。”
“你的头发呢?”
“剃了。”雷钧摸摸脑门,“天热。”
方无应赶紧说:“不是,他本来就有鬼剃头”
雷钧很不满,“喂,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诽谤!凭什么说我有斑秃”
“那你的头发也是假的?”子贡盯着方无应。
“我的可是真的!”方无应把脑袋伸过去,“不信你揪揪看!”
子贡一脸厌恶摆摆手。
“我们真心想拜夫子为师,他是大贤,后世万代都会供奉的”
“夫子不听阿谀奉承之词!”
“不是阿谀奉承啊”雷钧嘟囔着,但是看子贡表情,他不敢再说了。
那时候,他们在老子家的小院子里,当时满月高照,子贡瘦瘦的身形在月白色的尘霭中投下淡淡的影子。
“这几年,我们跟随老师东奔西走,去了不少国家。”子贡忽然放轻声音,“所到之处,国君倒是全都十分客气,无不以礼相待,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任用老师、实行他推行的道理。”
“可是夫子不是很在意,对么?你看他,何等的执著!虽然四处遭遇拒绝”
“怎会不在意?我多少次,发现老师夜里难以入眠,起身坐望苍空。他虽然从未对我们说过丧气话,可他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明白的”
子贡的语调里,多少有些沮丧和失望。
雷钧想了想,说:“此间为乱世,若施行仁义,难免会被虎狼之国当作鱼肉——其实这个道理非常简单,我不信夫子看不透。”
子贡没有说话。
“但是,播种子的工作却是必须要做的。”方无应突然笑问,“吃过番茄么?”
子贡瞪大眼睛:“那是何物?”
雷钧在旁边嗤嗤笑,番茄直到明朝才从南美传入中国。
“是一种野菜的果实,这么大红彤彤的,水分特足。”方无应咂咂嘴,“一咬一包水,酸酸的,炒个鸡蛋,可好吃啦!”
子贡以完全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是我们那儿产的。”雷钧说,“别的地方因为土质问题,都长不出来。”
“哦,那这番茄就是楚国之珍品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方无应也乐了:“珍品?呃,那倒谈不上,野果而已。我们那儿没人拿番茄当珍品——到你们这儿,大概就成珍品了。其实番茄的籽,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他说着,用小拇指掐出一点点指甲:“就这么点。但是呢,你要是在春天把它丢在土里,浇水施肥,这么一点点小种子,到了夏天,它能长出几千只番茄来。”
“啊!”
“就是如此。”方无应点点头,“种子播种下地,通常在起初都不会看到什么动静。”
“那是当然。”子贡说,“物种生长是有其周期的。”
“但是好好给它浇水,它会慢慢长出小苗。”方无应说,“这时候,不要去践踏它,也不要说,这么点小苗,长不出什么来的,没希望了——任何事情刚开始看着,都是没希望的。”
子贡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
“懂了吧?”
“老师现如今,就是在做播种这件事。”子贡说,“长苗和结果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是的,甚至久到你们不,久到我们大家全都看不见。”雷钧低声说,“可那又有什么关系?道行于天下,传播道理的人即使已经不在了,世间也会久久留下他的声音。”
那天晚上,雷钧问方无应怎么会想出这么一番话来解劝子贡的,方无应说,哪里是他想出来的,他不过借了孔子的想法,再还给孔子而已。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这都是他自己的思想。”方无应说,“我也是听了几千年夫子的教诲,才有那样的感触。”
“可惜他不能亲耳听见你这番话”
“子贡一定会说给他听的。”方无应笑起来,“至少从今晚之后,子贡只会更加坚定信心追随于他。被这些徒弟们鼓励着,夫子还会轻易生出颓丧之心么?”
“不管怎么样,他们不再把我们当坏人了。”雷钧摸摸假发,叹了口气,“可咱们也差不多该走了。”
第1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雷钧他们出发那天晚上,苏虹把雷钧的车开到了雷蕾她们学校。之前她就和雷蕾通过电话,告诉她自己要来接她,苏虹总是不放心蕾蕾一个人在家。
苏虹停好车,仔细看看学校周围那一排小店,然后走进其中一家湖南米粉馆。
店内只靠着墙摆了几张小桌,几把条凳,墙壁被多年油渍弄的脏兮兮的。室内光线并不明亮,但是她一眼就看见了冲她招手的雷蕾。
“这边!苏阿姨!”
苏虹拎着坤包走过去:“刚下课么?”
“嗯!刚到没多久。”雷蕾兴冲冲地说,“这儿的米粉最好吃,苏阿姨,你吃饭没?”
“在局里吃了点。”
“那我再叫一碗吧!”
苏虹正要阻拦,雷蕾却说:“不用担心,这儿的牛肉顶新鲜啦,再说牛肉卡路里不多的。”
苏虹无法,只得同意。雷蕾转头冲着里间招招手:“小刘!再来一碗牛肉米粉!”
从耷拉着白布帘的里间探出一个孩子的小脑袋,他笑嘻嘻地冲雷蕾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就来!”
苏虹马上说:“雷蕾,你学习压力大,该多加营养——等会儿我碗里的牛肉给你吃。”
雷蕾笑起来:“阿姨,你就那么不爱吃肉啊?”
她把书包拿起来,给苏虹腾出地方:“坐吧。”
苏虹坐下,揉揉额头。雷蕾关切地看看她:“阿姨,上班很辛苦吧?”
“绝对没有你么上学辛苦。”苏虹笑道,“再说我们还有收入,当学生却得交钱。”
“那倒是的。”雷蕾一咧嘴,“我爸说,就算分数不够市一中,他拿钱也得让我进去——其实我的话,进不进一中都无所谓的,20中虽然不是一类重点,我觉得也没关系。”
“高中还是要进最好的。”苏虹摇摇头:“当年我”
雷蕾凝神看着她。
苏虹愣了半天,摇摇头:“不行,老了,都记不清高中的事儿了。”
雷蕾笑起来:“你有多老啊?说得像老太太似的。”
“真的,说来奇怪呢蕾蕾,”苏虹撑着脸,慢慢说,“现在回忆起高中的事儿,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啊?”
“是啊,班主任叫啥,同学叫啥,是哪个班的怎么我都给忘了呢?忘得干干净净的。”苏虹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对人名和数字最不敏感。”
“那你可得小心了,专有名词的遗忘是早老性痴呆的前兆啊”
“死丫头!十六七年的事儿了,忘了也理所当然吧!大学的事儿我就记得清清楚楚的。”
雷蕾哈哈大笑起来:“是因为高中太用功了,其它的事儿都没往心里去吧?”
“或许吧。”苏虹有点悻悻的不甘心,“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净”
正说着,店内的小伙计端着两碗米粉走过来。
雷蕾把其中一碗放在苏虹面前:“尝尝吧!味道好极了!”
苏虹瞪了她一眼:“你简直成这家店的广告员了。”
小伙计笑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个头不高,脸上被灶台的黑烟给弄得有点脏,但是一双眼睛却幽黑晶亮,恰如点漆。
“哟,怎么这儿还雇童工啊?”苏虹拉过那个男孩子,“你多大了?”
“十六岁。”
“胡扯吧你!”苏虹说,“就你这身高,撑死了十岁出头。”
男孩子抿嘴笑了笑,却不反驳,这时候里间又在叫:“小刘!二号桌的米粉好了!”
“来了!”他低头转身进了里间。
“他是小刘,我们同学总来这儿吃米粉。”雷蕾说,“和他都熟了,听说是老板的亲戚。”
“这么小就在店里做活,也不上学?”
“看样子是的。”雷蕾说到这儿,顿了顿,“苏阿姨,求你一件事。”
“什么?”
“今晚能让小刘和我一块儿回去么?”
苏虹瞪大眼睛:“那怎么行?叫个陌生人来家算什么事儿?”
“也不是陌生人啦。”雷蕾放下筷子,“我都认识他一个月了,苏阿姨,本来今晚我说好带他回去,反正我爸也不在家”
“你带个陌生男孩子回家干吗?”苏虹不悦,“谈恋爱也太早了吧?”
“什么恋爱啊?”雷蕾哭笑不得,“没谈恋爱,这么说吧,小刘他想看书。”
“看书?上学校去看啊?”
“这不是,去不了嘛。他成天在店里做活,就想看书,那天和我说了,我就说好吧,上我家来看吧我家书多!”雷蕾说到这儿来了劲,“其实小刘懂很多东西呢!我的语文作业,文言文的题好难好难的,他都知道该怎么翻译。”
“那是人家比你用功。”苏虹说,“农村孩子都这样,可惜出来打工就念不成书了。”
“那行不行?”雷蕾眨眨眼。
“什么行不行。”苏虹故意装作不知。
“带他回去,今晚。”雷蕾继续眨眼。
“别眨巴了,都快眨成病了。”苏虹埋头吃米粉。
“苏阿姨”
“行行行我答应了。”
“yeah!”
雷蕾赶紧抓起筷子大口吃米粉,倒是苏虹放下碗:“要是真去我家,那他今晚只能睡沙发了。”
“没有关系的。”
身后冒出来的声音把苏虹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小刘正站在她身后,抱着一个盘子,目光恳切地看着她!
“阿姨,我想看书,哪怕一个晚上也行!”小刘继续说,“可是店里很忙,我出不去,而且”
人家孩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苏虹的心终于软了,她摸摸孩子的胳膊:“好吧,今晚就去我家吧。”
“阿姨,你家书多么?”小刘怯生生望着她,“雷蕾说,她家书多。”
“废话!我苏阿姨家的书像图书馆那么多!”
苏虹忍住笑:“书倒是不少,你想看什么样的书?”
“历史方面的”孩子垂下眼帘。
“那就没问题了。”苏虹说,“蕾蕾你快点吃,时间不早了。”
“那我先去和伯伯打个招呼。”小刘说完,一溜烟跑进里间灶台。
苏虹发动了车,雷蕾拉开门上了后座,她们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小刘飞快从店里跑出来,他穿了身破旧的学生服,摘掉了围裙。那孩子一直跑到苏虹的车跟前,却愣住了。
“呆着干吗?上来呀。”雷蕾推开车门。
小刘迟疑了片刻,才钻进后座。
“把门关好。”苏虹说。
小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他把车门轻轻扣上。
“唉,这样不行,得用力。”雷蕾越过他,使劲把车门关上。
苏虹从后视镜看了看那孩子:“小刘,你没有坐过的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