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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班运气不错,在离此刻只有一丈距离之时,终于停住了身形,然后尖叫一声,扔了刀抱着脑袋便往回跑,连滚带爬之势与刚才的英勇之姿判若两人。
…………
…………
双方沉默对峙,良久,刺客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冷冷开口。声音嘶哑难听。
“马文升没被炸死?”
秦堪低叹一声,道:“马大人完好无恙,你们的算计很妙,只可惜差了片刻。”
刺客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喃喃一叹:“算计竟然落空了,难道天不绝这狗贼?”
“不是天意,而是人为,各位。世上的聪明人不止只有你们的。”
“你们如何看穿我的算计?”
秦堪叹道:“你们的所为已令天子震怒,马府团团被围,可谓十面皆兵,凭你们二十几个人,纵然武功再高也决计冲不进来的,除非你们另辟蹊径,左思右想,除了挖地道直通马府内院,我实在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刺客的目光已死死盯在秦堪身上。语如冰刀:“是被你识破的?”
秦堪没回答他,径自道:“不得不佩服你们的谋算,不愧是带过兵的边军将领。竟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地道进来,更佩服你们的狠辣果决,昨晚你们派五位同伙正面与我们厮杀,恐怕目的不小吧?嗯,他们确实是来送死的,但不是白白送死,昨晚厮杀开始时,我估计正好是你们挖地道最紧要之时。对吧?”
“如果地面的环境太安静,你们的计划也许会被我们发现,所以那五名刺客从出现开始,一直到倒地身亡,然后马府上下的收拾善后等等。这中间大约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是吵闹不休的,呵呵,两三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了,如果你们中间有精于土工作业的人才。足以挖出一条能容人爬行而入的细长地道,地道口正好位于马府的书房或卧房,那五名刺客没有白死,他们的任务就是为了闹出动静,吸引大家的注意,为你们掩饰挖地道的声音……”
秦堪注视着刺客,慨然叹道:“当真算计得天衣无缝,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若非我比你们早了片刻醒悟,仓促做好布置,恐怕此时马尚书已成了一堆血肉了。”
刺客们一直静静的听着秦堪述说,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用正视的目光瞧着他。
“你是何人?”
秦堪摇头叹道:“此时此刻,我是什么人重要吗?”
刺客沉默,接着哈哈大笑,笑声里掩不住的失望和怆然。
“不错,不错,我等犯下滔天大罪,马上要变成死人了,你是何人已不重要,可惜啊,若早认识你几年,说不得要交一交你这少年英雄,端的好本事!”
秦堪也笑,笑得无声而文雅。
笑声渐歇,杀机顿起。
仿佛与刺客心有灵犀一般,当他们暴起身形朝列阵的校尉冲杀而来的那一瞬间,秦堪后退数步,大喝道:“前排御敌!后排火枪手两段式列阵!”
刺客们毕竟是带过兵的将领,深知军队列阵后的可怕战斗力,于是身形几个起落间便冲到第一排列阵的校尉们面前,手起刀落,几声惨叫,第一排的阵型便已松散凌乱。
秦堪挥手命第二三排的火枪手退后几步,一排蹲式,二排立式,鸟铳平举瞄准,待第一排的校尉被刺客们杀得七零八落溃散逃窜时,秦堪的手猛地向下一切:“放!”
砰砰砰!
当刺客们的计谋被秦堪识破的那一刻起,已注定了他们的失败,他们已失去了任何翻盘的机会。
至于现在的临死反扑,无非是困兽绝望的最后一击而已,完全没有效果。
两排鸟铳火枪放过,院中硝烟散尽,刺客们已躺在血泊中抽搐颤抖,唯独一名刺客身中数弹,却倔强地站在院子中间,迟迟不愿倒下。
“马文升何在?宣府参将李崇今日死不瞑目!我等被开革将领家小妻儿共计四百多人何辜?你竟痛下杀手,连嗷嗷待哺的幼儿也不放过,马文升,四百多条人命啊!知不知道你造了多大的孽?”
最后这个名叫李崇的刺客扔了刀,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厉声嘶吼,声如杜鹃啼血,字字血泪。()
第一百三十章 是非难辨(下)()
火把照得马府内院通亮,宣府参将李崇高昂着头,身体前胸汩汩流着鲜血,身躯摇晃却倔强地不肯倒下。
秦堪静静注视着他,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泛起恻隐。
这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是被牺牲的弃子,他们为自己的贪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代价已超出了他们所犯的罪行许多,他们甚至连报仇都找错了人……
李崇仍在仰头厉吼着,状若疯癫,他的脚下躺满了同伴,那些同伴已在沉默中死去,鲜血染红了土地。
锦衣校尉们咬咬牙,一排人执着长枪便待上前结果他,却被秦堪抬手拦住。
人之将死,至少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这是秦堪给敌人的最后怜悯。
包围李崇的人群让出一条道,一队校尉护侍着马文升缓缓走出。
李崇见到马文升,神情顿时激动起来,他的力气已然耗尽,仍艰难地抬手指着他,血红的眸子喷射着极度仇恨的火焰,那是一种要将人生吞活吃的目光。
“马文升狗贼!还我三十多兄弟家小妻儿四百多条人命来!”
马文升神情冷冽,目泛寒光盯着李崇,沉声道:“老夫便是马文升,宣府参将李崇,老夫记得你,当年老夫奉旨巡宣府,你到总督衙门里拜见过我,老夫一生做人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李崇,老夫确实将你和三十余将领开革发配,但老夫绝未下令残害你们的家小。尔等之罪,不足灭门,李崇,你找错了人。”
“哈哈,找错人?马文升,你当李某是三岁稚儿?当初开革我们的人是你,灭我满门的不是你是谁?”
马文升怒道:“老夫判的案。老夫定的罪,贪墨之罪不足灭门,老夫若下此令。怎逃得过天下悠悠众口?老夫巡边只带了钦差仪仗,若欲灭你等满门,宣府上下谁会遵此乱命?更重要的是。老夫与你们素无往来,无怨无仇,为何要灭你满门?李崇,你们是一群到死都糊涂混帐的东西!”
李崇愤怒的神情渐渐僵硬,垂头沉默许久,渐渐露出惊怒之色,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秦堪站在不远处暗暗叹息。
李崇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更可惜的是他脚下躺着的二十多个同伴,他们死都死得糊涂。可怜又复悲哀。
“马文升,……果真不是你下的手?不是你又会是谁?”李崇目光竟露出哀求之色,他想等到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证明自己和同伴们数年的刻骨仇恨不是一个可笑又可怜的错误。
马文升目光清澈地直视着他,沉沉叹了口气:“老夫与你们毫无私通。更谈不上仇恨,怎会做出这等损阳寿的事?”
这话无疑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利益是永恒的理由,它可以让仇人变成朋友,也能让朋友翻脸成仇,当初一起贪墨有过利益关系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李崇脸色一片吓人的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失神地喃喃道:“是他,只有他了,刘清,刘清……哈哈,好一个镇守太监,好一个仁义朋友!我们三十多人愚蠢如斯,今日才知真相,死得不冤,死得活该!”
“李崇,时至今日,老夫问你一句……”马文升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你言语中多有怨懑之意,你且说来,当年你们贪墨兵粮兵饷被老夫开革发配,可曾一丝一毫冤枉了你们?”
李崇仰天大笑像个疯子:“冤枉?不,马尚书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怎会冤枉我们?不错,我贪了,三十多个弟兄上到我这个参将,下到小小百户全都喝了兵血,三年前李某便已认了罪状……”
马文升向前踏上一步,冷冷道:“那么,你有什么资格满腹怨气?灭你们满门另有其人暂且不论,老夫的处置莫非不公?”
“马尚书定罪恰当,我们无人不服……”李崇顿了顿,变了个人似的忽然厉声嘶吼起来:“但是,马尚书,你定得了整个宣府边军的罪吗?”
吼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所有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贪墨,边军将领上下何人不贪?小到兵械生铁,大到钱粮,朝廷拨给多少,总督衙门扣一半,指挥使司再扣一半,下面的千户百户再扣,一石兵粮落到军士手里时,已不足二两,边军的贪墨已成了规矩,哪个将领敢不守规矩,与鞑子交锋时不知何时何地便会被咱们自己人在背后捅黑枪,末了报个战死殉国,边军风气如此,谁能不贪?谁敢不贪?”
“马大人,李某当初也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李某上阵奋勇杀敌,手里也攒着十余条鞑子的性命,为前程搏军功,李某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在宣府搏前程,不是勇猛杀敌便能得到的,李某若不贪,便跟所有将领不是一路人,处处受到排斥打压……”
李崇通红的目光注视着马文升:“马尚书,你拿我等问罪,李某无话可说,然而你为何只拿了我们三十几个将领,却把其他人放过?”
马文升镇定的神情渐渐变了,脸色不由自主苍白。
“边军已糜烂若斯,你马文升除恶不尽,我李崇为何没资格满腹怨气?”
李崇仰天嘶声大笑起来。
“都说如今大明是盛世中兴,世人只见金玉满堂,何曾见过鞑子犯我大明国土烧杀抢掠,何曾见过边军将领层层克扣,军士们连饭都吃不饱犹握着兵器苦苦抵抗,哈哈,如此盛世,李某生不如死!”
言毕,李崇身躯摇晃几下倒地不起,校尉上前查看,发现他还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了。
秦堪和马文升默然无言,呆立院中许久。马文升索然叹了口气,转身缓缓离开时,背影竟显得佝偻苍老了许多。
边军将领人人皆贪,谁会不知?揭开盛世的外衣,内里却满目疮痍,处处糜烂,皇帝不敢揭。文官们不敢揭,于是将浮华堂皇的外衣盖上疮痍,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于是歌舞升平。莺歌燕舞,此乐何极……
今晚的秦堪又彻底的上了一课,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了解这个正在中兴的朝代了。
然而越了解却越心凉。为李崇感到悲哀,为边军感到悲哀,更为那无辜丧命的四百多口人感到悲哀。
秦堪仰头看着恢复了寂静的夜空,眼中露出了谁也不曾发现的凌厉光芒。
他不想当圣人,但他更不愿跟那些官员一样麻木不仁,将领贪墨他无法解决,卫所糜烂他也毫无办法,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无法改变这个时代。他所能做的,便是为那四百多个老弱妇孺讨一个公道。天不报,我来报!
李崇命大,身中数弹却没有伤到要害,被拿入了诏狱。
勿需审问了,策马禁宫。皇门射箭这一款便足以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不论什么人,不论有多大的理由和冤情,敢于挑衅朱家皇权者,绝对没有好下场。
弘治帝松了口气,满朝文武也松了口气,尤其是牟斌和王岳。更是笑得眉眼不见,这几日他们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
监察御史们开始不安分了,他们早在等着这一刻,若不满怀正义地参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