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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会;金殿上不利于秦堪的声音越来越纷杂。据方荀的密报所奏;天津的问题很严重;〃天津市舶司由司礼监派遣太监所任;然臣纵观天津上至知府。都指挥使司;下至市舶司;锦衣卫千户所;东厂掌班驻地人等;皆上下通晓沆瀣一气;几近同气连枝;臣奉旨查验东港帐目。水师实缺却多受阻挠;天津上下军民人等只知秦姓;却不知有朝廷矣。〃
这份奏疏的指责可谓严重之极;几乎等于指着秦堪的鼻子说他造反了。朝堂内参劾秦堪的声音自然一浪高过一浪;而朱厚熜努力对秦堪摆出的和善亲切的表情也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诏令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同知钱宁离京赴天津彻查不法。〃
这是朱厚熜的诏谕;诏谕里的杀机昭然若揭。
满怀杀机的钱宁怀揣圣旨刚出京;兵部尚书严嵩却在金殿内转守为攻;跪地请求再论礼议。
这个提议顿时引起了殿内文武百官的共鸣。
礼仪之事是目前扎在百官心中的一根刺;凡行事必先正名;更何况是堂堂天子之尊;朱厚熜若不认弘治为父;便不属弘治一脉;儒家正统思想里的〃兄终弟继〃;其前提是兄弟俩人必须有同一个爹啊;若不能改认父亲;那么朱厚熜的身份跟皇宫外隔壁王叔叔的儿子有什么区别?好好的皇位凭什么给你?
严嵩的话令朱厚熜的神情立即变得很阴沉;坐在龙椅上冷冷瞪视他许久;没等他考虑如何应对;别的大臣已三三两两出班;异口同声请求天子改认弘治为父;并以子嗣的名义给弘治加封谥号。
朱厚熜终于暴怒;他毕竟只有十二岁;心智城府再怎么妖孽;终究阅历太浅;满朝文武都是朝中打滚几十年的老狐狸;朱厚熜如何斗得过。
朝会上;君臣两方不出意料再次大吵起来。
朱厚熜和秦堪都在借势;互为攻守;君臣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互斗上了。
朝会以朱厚熜怒冲冲拂袖离去为结束;然而;这只是朱厚熜个人料想中的结束。
值日宦官尖着嗓子喊了声〃百官退朝〃便急忙跟着朱厚熜转回谨身殿更衣;可殿中文武百官却一动也不动。
礼仪之争;是儒家既定的礼制;是朝臣的原则;原则不能破;名不正则言不顺;让这个不愿改认父亲的皇帝登基有什么意义?本属于弘治一脉的江山岂不是从此拱手让于旁人?大好的江山;既无内忧亦无外患;却莫名其妙把江山丢给了旁系;他们这些大臣将来在史书上会留下怎样的骂名?
殿内的大臣们沉默不语;不言也不动;可怕的狂风暴雨在静谧中酝酿成形。
〃孔子定礼制;天下始安;礼乐传延千年;圣天子岂可废耶?严某不才;愿以死谏!〃寂然无声的大殿内;严嵩咬牙高喝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紧接着;一个平常并不起眼;来头却很大的人站出了朝班;此人却是杨慎。
说他不起眼;是因为他的官职;通政司左参议;小小的四品文官;说他来头很大;是因为他的身份很显眼;既是当朝首辅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也是正德六年的状元公;更是宁国公秦堪的嫡长子小公爷秦康的授业恩师。
严嵩振臂高呼之时;杨慎第一个站了出来;喊出了一句振奋人心闪耀千古的名言。
〃吾与严尚书同去!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ps:还有一更。
第七百四十章 跪谏宫门()
〃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杨慎的话鼓舞了满朝文武的人心。
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大明的文官道德败坏也好;沽名钓誉也好;贪墨成风也好;终究有一样是可取的;也是中国两千多年历史上最宝贵最闪亮的;归纳起来很简单;〃仗节死义〃而已。
文官不怕疼不怕死;有的时候为了谋个〃不惧权贵〃的名声;甚至喜欢在刀尖上跳舞;主动招惹皇帝;就差跪地求他给自己赏一顿廷杖好回去炫耀;没有挨过廷杖的官是不称职的官;这种做法当然很贱;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看得出大明的文官是何等的无畏;这种人不去干扯旗子造反的杀头买卖委实糟蹋人才了……
杨慎的一声厉喝仿佛点燃了朝臣们心中久抑的怒火;金殿内的静谧瞬间被打破;群情沸腾。
〃去承天门跪谏;陛下不肯答应咱们头撞宫门而死!〃
〃同去!〃
〃同去!〃
四百多名文武大臣;一声呼喝下群情激愤地走出了金殿;浩浩荡荡往承天门而去。
…………
乾清宫。
〃陛下;大事不好了!文武百官再次聚集承天门跪谏;求陛下……应允礼议之事。〃小宦官慌张地跪在大殿的门槛外;语气很急促。
刚散了朝;一肚子怒火没处发的朱厚熜闻言一怔;怒道:〃又来了!这帮子大臣非要逼死朕不可吗?除了一哭二闹;他们还会做什么?由他们去吧!他们爱跪到什么时候随便!〃
小宦官苦着脸道:〃陛下;这次恐怕不能随便了呀……〃
〃什么意思?〃
〃此刻承天门外跪着四百多位大臣;半个时辰前;已有四位大臣头撞宫门;直到撞得鲜血淋漓方才晕厥。被人抬走后;又上来四位继续以头撞门;瞧他们的架势;这是要死谏呀……〃
朱厚熜浑身一颤。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慌张之色。
他可以不在乎大臣们的意见。可以乾纲独断一意孤行;因为这是天赋君权。理所当然的;可他不能坐视大臣们一个一个排着队的撞死在皇宫的宫门前;这事将来若传扬天下;大臣们固然扬了清名。名垂青史不朽;可反过来说;他嘉靖皇帝的名声呢?天下谁不会骂他是个残辫庸的皇帝?皇帝位置都没坐稳便害了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自己刚刚登基;各地藩王们心中千百个不服;这个时候若再闹出这么一桩震惊天下的血案;他这个皇帝还能当几天?
眼皮猛然跳了几下。朱厚熜站起身;金殿所受的怒气早已消逝无踪;转而化作一片焦虑;急忙道:〃快。命大汉将军拦住大臣们;请众臣赴奉天殿议事……〃
重重跺了跺脚;朱厚熜又急又惊;道:〃有什么事不能好言好语商量;非要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呢?礼议之争而已;众卿何苦害朕!〃
小宦官领了旨;匆匆忙忙往宫门跑去。
…………
承天门外;四百多名大臣穿着官袍跪在尘土里;面朝宫门频频叩首大哭;哭声震天。
宫门前还有四位大臣以头撞门;撞得砰砰作响;额头的鲜血顺着脸庞止不住地流落;而四人已摇摇欲坠;门外的值守大汉将军微微变色;两名守门的小宦官哭丧着脸;急得不住的搓手跺脚;又不敢上前相劝。
领头的严嵩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哭得最为伤心;只是谁也没发现;每次磕过一个头后严嵩总会直起腰板;不经意似的朝后瞟一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北镇抚司。
丁顺躬身垂首;神情恭敬:〃公爷;今日早朝;新皇已下旨命钱宁赴天津;彻查天津诸有司不法事;包括知府衙门;都指挥使司;锦衣卫千户所;盐漕两道衙门;市舶司和水师……〃
秦堪冷笑:〃这是要将我连根拔起的架势啊……位置还没坐稳就风风火火忙着削权;真是迫不及待;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手段嫩了些;凡事讲究个火候;火候没到;能揭锅么?〃
丁顺笑道:〃十二岁能干出这等事;已然很了不得了;我家的孩子若有他一半的机灵劲儿;当年何至于差点被我打残了。〃
秦堪抬眼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有没有机灵劲儿跟老爹有关;你儿子挨这么多打冤不冤?〃
丁顺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转移这个自取其辱的话题;道:〃公爷;今日朝会上;严嵩又提起了礼议的话头儿;新皇果然大怒拂袖而去;严嵩和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二人在金殿上煽动了几句;现在严嵩和杨慎已领着大臣们往承天门跪谏;今日之谏;文武百官皆谓之曰‘死谏’。〃
秦堪似乎毫不意外;目光里流转着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百官死谏;你猜新皇会如何反应?〃
丁顺笑道:〃百官们若真在宫门前溅点儿血;新皇怕是承受不起;必然好言好语相劝了…。';!'…〃
秦堪点头:〃不错;纵然是九五之尊;但他的根基还是很薄弱;得罪一两个大臣不打紧;得罪满朝文武可就有点麻烦了。〃
说完这句后;秦堪和丁顺都不说话了;许久之后;丁顺从怀里掏出一份长长的名单递到秦堪面前。
〃按公爷的吩咐;名册上共计一百二十二人;全是京师四品以上官员;锦衣卫查了三年多;这些人有的曾在地方上占田夺地;有的妄断冤案致无辜者死地;有的经常构陷罪名制造假证参劾公爷多次;他们都有取死之道……〃
秦堪淡淡地道:〃这些人……〃
丁顺急忙接道:〃这些人今日此刻;全部聚集在承天门前哭天抢地跪谏呢。〃
秦堪又点点头;却阖上双眼不言不动了。
见秦堪没有任何表示;丁顺顿时明白了意思;眼中杀机一闪;将名册塞进怀里;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丁顺退出片刻后;秦堪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良久;发出一声苦笑。
〃历来名臣良将;不杀人而创伟业者何其稀少;原来我也不能免俗……〃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宫门惊变()
四百多名大臣在承天门前跪谏。
这是一次皇权与臣权的直接碰撞;二者针锋相对;毫无妥协。
承天门前哭声震天;以头撞门的大臣一批接着一批;围观的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人们第一次认识到〃礼乐〃二字的神圣;为了这两个字;有人不惜用生命和鲜血去捍卫它。
朱厚熜在乾清宫里急得团团转;派出去劝说的太监一个接一个;可大臣们根本不搭理;除了朱厚熜主动下诏换爹;这事没得商量;不答应大家就一齐撞死在宫门前;你再换一批人当大臣吧。
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挟。
可是这种要挟堂堂正正;哪怕朱厚熜精读古今经史子集万卷跟大臣们辩;同样辩不出结果;因为他没占住道理;随便一个大臣只消翻出圣贤书;一条条地指给他看;此处合情;此处合理;啊;此处应有掌声……
劝说的太监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回来;很显然;相对于舌灿莲花的劝说;大臣们对撞门自虐更有兴趣。
朱厚熜急了;他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只听说来厩当皇帝;权力和地位与当初圈禁王府绝不可同日而语;可谁知道刚登基便遇到这种事;不答应吧;大臣们若真撞死几个;他朱厚熜的昏君名声算是传遍天下;答应吧;自己和亲生父母的尊严何在?再说这次向大臣妥协了;让大臣们探知了他的底线;以后遇到任何事还不得变本加厉。他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朱厚熜在乾清宫犹豫踯躅进退两难之时;承天门前却发生了惊变。
哭声震天的承天门广场上;杨廷和颇为无奈地和百官们跪在一起请愿;从内心来说;杨廷和实在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要挟皇帝来达到目的;不论目的是何等的崇高正义;一旦用上要挟的手段;整件事情便显得有些等而下之了;然而无奈的是;今日这事是他自己的宝贝儿子杨慎煽动起来的。杨慎干这件事之前根本没跟他商议过。是以今日朝堂上连他也被弄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出言阻止;一大帮热血上头的大臣们便跟着杨慎出了宫门。
群情激愤之下;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大学士。只好欣然景从了。当大部分人在做一件自认为正义的事情时。剩下的小部分人就算内心并不赞同;也不得不被强大的民意所绑架;对大臣们来说。名声更重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