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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其他的年轻人都沉着。我的儿子虽然年轻,但每次我想到他夹在那么多英雄、奸雄、枭雄中间也能进退自如,我就很欣慰地告诉我自己:就算我走了,他也不会吃亏的。”
林舆大哭起来,叫道:“娘!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林翎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说道:“不过这几年,你最好还是到流求去。除了那几笔和你爹有关的大生意外,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他和皇帝斗起法来肯定是天翻地覆,你虽然聪明,但在他们面前毕竟还是小孩子。加上还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夹在里面出明枪发暗箭,事情就会变得更不可测。”
林舆一惊:“娘,你你说什么!你是说他要和大伯斗?”
“嗯。”林翎低声道:“本来,这么大一个国家,没矛盾是不可能的,有了矛盾就会有斗争。之前汉部能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那时大伙儿的目标还算一致,你大伯又能维持一种超然的地位,调控手底下各派势力使之均衡,执其两端,取其中者,尽量把大家的力量往一处使去。但现在内外局势发生了变化,你大伯又动了私心自己入局下起棋来,观棋之人无输无赢,下棋之人争胜厌败,不管是什么人,任他再怎么英雄好汉,一旦入局便难有超然之立场与平衡之心态,大汉失去了一个高处坐观、调控两端的观棋人,再生纠纷便难以收拾,所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就是今天的局面么?”
林舆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化解这场纠纷么?”
林翎道:“有的,但不是你,不是我。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办到。”
林舆道:“你是说爹爹?”
“不,是你大伯。”林翎道:“在大汉的内部事务上,你爹爹从一开始就在棋盘的一端,以他的立场只能争个输、赢或者和,而没法从一个观棋人的角度来解决棋盘上产生的矛盾。如果你大伯能及时从棋盘上抽身出来,仍然恢复到当初那种超然的地位,那大汉的矛盾就会变成他手下胡汉文武两派大臣之间的矛盾,而不是君相之间的矛盾。不过现在看来唉——”
林舆闻言默然,林翎又道:“南征的事情是越来越扑簌迷离了,天下没几个看得清楚的,在我看来,如今整个棋局都已经摆好,只等时机一到他多半就要出手。就算他不出手,他的手下也会帮他出手!”
林舆道:“他的手下?”
“嗯。”林翎道:“他打造起来的那个系统太庞大了,庞大到几乎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了。”
林舆道:“你是说他手下的人会背着他做什么事情?”
“说不上是背着他,不过有些事情,也许会在他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林翎道:“不过,有些事情他究竟知不知道,就连我也搞不清楚了。近年来他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符合这个系统的利益,我甚至觉得他那些貌似闲暇的举措其实仍在引导着这个系统。你要说他是无意的,那些明眼人恐怕都不会相信,你要说他是有意的唉,我觉得以他的个性不会藏得这么深。所以现在的这些事情,有很多是连我也弄不明白了。”
林舆道:“娘你刚才说的闲暇之举,是指北游一事么?”
林翎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疲倦了,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休息。林舆受了母亲的启发,想起北游一路所经之地,所见之人,忽然全身一震,但因见林翎疲倦,就不敢开口,过了好久,林翎才睁开眼睛道:“接下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预料不到了,不过还是希望他能稳住局面吧,虽说战乱易发横财,但太过动乱,乱到了根本,这财便发不久。局势最好是内稳外乱,对我们生意人最为有利!若是让那些胡种盲流掌控了天下,到了没有秩序、全凭刀马说话的时候,那我们就全完了。所以就算只是为公,我们家族也得全力和他配合,哪怕是在这件大事上破掉过半身家也在所不惜!甚至就算是倾家荡产——只要保住了秩序,以我们人脉底子,要东山再起也并不困难!但公是公,私是私,孩子,我希望你别再进京了,真要帮他做什么,在塘沽也可以做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林舆道:“娘,你休息一下吧,别再费神了。”
林翎却摇头道:“孩子,你虽然聪明,不过毕竟还年轻,很多本应该想到的事情就没能想到。这些要紧的话,趁着现在我还清醒,能说多少,便说多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说着又凑到林舆耳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听得林舆惊心动魄。林翎说完这席话以后再也支持不住,昏昏睡去。
林翎这一日精神算是好的了,第二日第三日便难受起来,等到第四日才有所好转,挨到初九那天由儿子推到望海楼上,对着津门方向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风浪中北上,当时只是想着要赚上一笔,回去后好向家族里其他叔伯、堂兄弟和族中父老交代,弹压他们对我的怀疑。没想到却会遇上这么大一个时代,创下这么大一个基业!”说到这里嘴角满是豪情,竟似又忘了自己是个女子。
林舆犹豫了好一会,才忍不住问道:“娘,你现在想他不?他没来看你,你怨他不?”
“怨?”林翎道:“有什么好怨的?我知道他不可能来的。当初我不想完全附属于他,就料到了会有今天。”伸手指了指南方说:“我死了之后,你派人将我的灵柩送到福建老家,和我哥哥葬在一起,记得要把他的碑文改过来,将我借了他这么多年的名字还给他”这段话说到一半时她的手便软了下来,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但嘴角却还在微笑:“我原本以为会带着带着这个名字进棺材的没想到现在却能不怕人家说我了孩子,有钱真好,是不?”
林舆有些听不清楚她的话了,俯下身来凑到她脸颊边,只听林翎最后呢喃道:“当初如果就好了”眼睛一阖,就此长逝。林舆抱着母亲沉默许久,直到被几点海浪溅得回神才放声大哭。
在塘沽商界几个大佬以及林家老家人的扶持下,林舆含悲料理了母亲的丧事,因希望母亲能早日入土为安,便亲自护送灵柩南下。他这个决定遭到了家族高层的强烈反对,杨应麒派来潜伏在他身边暗中保护的武士首领也现身劝阻,但都没法让他改变主意。众人扭不过他,最后只好对外谎称林舆仍然留在塘沽,而由林家主管南方商路的大掌柜林安护送他南下。
这时汉宋正处战争状态,边境榷场都已关闭,就连港口也都警戒起来,虽然林家身份特殊,但护送灵柩的船队也不敢直接说前往福建,对官方的说法是要开往流求,要等到了流求再想办法潜入福建——林安告诉林舆:虽在战争期间,但流求与福建的商旅往来也没有完全断绝,私船冒禁出海者比比皆是,以林家的势力,只要灵柩能顺利到达流求,再要从流求进入福建并非难事。
具体事务方面,林安推荐了一个叫王佐的掌柜来执行,这个王佐是四川人氏,布衣出身,三四年前从边境榷场入汉,辗转进入塘沽成为林家的掌柜,帮着经营林家的一些外围买卖,一年前才见到林翎,深得信任。王佐为人精明强干,多年来和汉宋两朝的各路势力建立了广泛的联系,黑白两道都吃得很开。
不过,南行的队伍中只有林安和两个林家的老家人,以及杨应麒派来的武士头领知道林舆的真正身份,其他人都只道林舆是林翎的“侄子”,就连王佐得到的命令也只是“将灵柩设法运到福建”。不过,王佐毕竟是整个行动的具体执行者,一路之上林舆还是需要常和他打交道,只谈过两次话林舆便对这个王佐深感佩服,心道:“娘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家族之中人才济济,这个王佐实是个方面之才,只要再加考察,等年资到了,做大掌柜绰绰有余。”
此时汉廷在大陆沿岸的出海口,主要是塘沽、津门、登州、东津和淮子口,塘沽为诸港之首,津门的中枢港口功能日渐被塘沽替代,慢慢变成沟通东北的地区性港口,东津的作用是面向高丽,淮子口的作用是面向大宋。如今汉宋开战,淮子口离宋最近,整个港口泰半转入军事化用途,塘沽又是京畿的门户,战争打响以后为了避免奸细出入看守得极严,眼下南方来的民用货物大多从登州登陆,然后再转口进入河北、京畿。王佐也是建议先走登州,因为从那里出海受到的盘问会宽松一些。
一行人护柩南下,林舆见所至之处市井萧条,民生疲惫,大小商人怨声载道,比当初自己随欧阳适北上时简直判若云泥,心道:“当初也是在打仗!而且漠北那场战争的规模不见得会比南征小,但当时这边的商旅却依然往来不绝,政府虽欠下了很多债务,但河北、山东的民生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一些地区、一些行业甚至还能有所发展。同样是发动大战争,为何今日之河北山东会困顿之此?”
他一路且走且听,在听说南来之货价格奇高、北来之货积压满仓之后才恍然大悟:“是了!北征之前,漠北和我们大汉的贸易关系不深,双方就算打仗这边也不缺漠北的货,更不怕货物没有销路,但我们与南朝却有着规模极大的买卖,战争一起,南边的货物上不来,北面的货物下不去,犹如一个人血气不畅,而这山东又正好是淤肿之处,如何不疼?只是不知陕西、河东那边又如何。”
这时汉宋之间的贸易量已经极为可观,两朝一旦开战,榷场关闭,港口戒严,货物走不了正规渠道便只好走私,因此林舆等顺风南下时并非孤舟,航线上除了有前往流求、南洋的大海舶外,还有不少准备冒险入宋的私船。
王佐挑选的海船、水手都是上上之选,又借着北风,走得十分畅顺,这一日舶主计算方位,指着西面对林舆道:“公子,要是现在折而朝西,没多久就能见到长江了。公子去过长江没?”
“没呢。”林舆道:“我一直在北国读书,只见过黄河,没见过长江。”
王佐在旁道:“长江波澜壮阔,同样是水,比之这大海另有一番豪情,公子若有机会当去看一看。”
林舆道:“王掌柜说的是,我每次读苏学士‘大江东去’都要神往良久,只是南北隔绝,一直都没机会亲临其境。迟早得找个机会去看看才好。”
王佐笑道:“要不我们掉头向西,到长江入海口让公子畅游一番?”
那舶主闻言骇然道:“王掌柜开玩笑了!若是陛下南征之前,这事或许做得,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就算是走黑水洋,经过这段海路的时候我们也都提心吊胆,更别说朝西了。”
林舆问:“为何经过这一段海路的时候要提心吊胆?”
那舶主道:“公子大概是久在北国,身居大陆,所以不知这海面的行情。咱们大汉的水师原本是天下无敌,但这些年来南朝名将韩世忠训练水师,渐渐已有迎头赶上之势,不过咱们大汉对水师素来重视,所以南朝赶得虽快,依然落在我们后头。这次陛下南征,也调派了水师袭扰东南各地,尤其是派遣大舰队进攻苏州、江阴,希望能像上次那般逆江而上,直逼南朝的行在建康,但海门、崇明、昌国三场大战打下来,咱们大汉水师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这也就罢了,那韩世忠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