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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在半个时辰前,侯爷就已经进城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没看到?侯爷从哪里进城?”
“据说就是从这里进城,市坊有认得侯爷的说看见侯爷骑着一头驴子走进海军都督府去了,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厮。”
“什么?骑着驴子?没有车?没有马?没有轿子?就带着一个小厮?”
“听说是。”
众商一听都后悔得跌脚,李侯爷的排场素来大,当初还是海上白丁时,到双屿也已是那等气派,大家方才都猜测着这次他重回上海会是如何壮观的景象呢,哪里知道他反而低调了。
“这也对,这也对。”一个老成的商人感慨道:“做得大事业的人,哪个不谦下的?这就叫胸襟,这就叫修养!”
众人感叹着,唏嘘着,慢慢的便都散了。
待人群散得尽了,才有一顶小轿子从淞江的拱桥上走下来,方才那从城里出来传话的人迎了上去,低声唤道:“都督。”
轿子里的人掀起窗帘一角,果然是李彦直,他看见这人一身市井小商人的打扮,笑道:“刘洗,现在你也是堂堂正五品大官了,手下有几千人,居然还打扮成这副模样,可真是难为你了。其实这点小事,你派个手下来干不就行了?”
刘洗含笑说道:“给都督办事,怎么能不亲力亲为?再说我也喜欢干这等事。”
轿子便由刘洗引着,进了城直入海军都督府,风启蒋逸凡早在那里候着了,一干人入府,高拱捧着打印、宝剑、令旗,左右两排人,左边是吴平等一干武将,右边是殷正茂等一干文臣,文人行官礼,武将行军礼,齐贺李都督重掌帅印。
“各位辛苦了。”李彦直却只是微微点头,并无刻意的抚慰动作。眼前这帮武将都是和他在风浪里翻滚过来的,这帮文官都也都靠着他才升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堂之内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故作笼络之举,便当是久别重逢,反见亲密。
他从高拱手中接过帅印后,由李义久捧了放到桌上,算是完成了新旧交接,李彦直指着那帮武将对高拱笑道:“这段日子有劳肃卿了,这帮莽夫不好对付吧?可有什么冲撞了肃卿的没?”
他这一问诸将都有些紧张了,虽然都是上司,可他们不怕高拱,却怕李彦直,高拱接掌帅印之后文武之间起冲撞的事多了去,虽然念着高拱是李彦直指定的人不敢造反,可日常总有许多行为把高拱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时听李彦直一问,都担心高拱趁机告状。
谁料高拱却只是笑道:“都督麾下都是百战雄者,又得都督教诲,很是能为朝廷解忧。”
这句回答却避重就轻,诸将一听都松了一口气,自此对高拱大生好感。
李彦直是何等人,也听出高拱这句话里的味道来,他知道自己手下这批武将出身不是海贼就是矿匪,个个性情都不好,虽然经过正规的军营训练,但少年时期积淀下来的狼性鲨性哪里可能尽去?不可能那么老实,却只是笑了笑说:“文武和谐,那很好啊。我如今奉了朝廷的命令,就要出征,可不想出征之前还要先整顿军纪浪费光阴!”
这句话算是切入正题,诸将一齐应道:“我等都着急要跟随都督建功立业呢!只等都督下令!”
“那就好。”李彦直把笑容一敛,喝道:“这次打仗要走海路,所属文武,都给我到主舰上去,准备升帐吧!”
文武便鱼贯而出,只高拱留下,李彦直也还有两句话要和他说,道:“肃卿,这次你交接了这兵权之后,也该回北京了吧,徐相那边,可给你安排好位子没有?”
高拱取出一道圣旨来,脸含笑意:“安排好了,是让我去管户部。”
李彦直讶道:“户部?那么方钝是要掌吏部,还是要入阁了?”
户部尚书方钝正值盛年,这几年部务办得十分出色,和李彦直一系关系甚深厚,如今开海派得势,高拱既要去管户部,那么不管是论势还是论才,方钝都不会被冷落,要么平调,要么就得高升。大明以吏部、兵部职权最重,户部之重,仅在其下,如今正要用兵,兵部等闲动不得,方钝又不如张经懂兵法,所以李彦直便猜方钝的调动要么是去做吏部尚书,要么就是入阁。
高拱说道:“是去管吏部。李默准备告老了。”
李彦直又说道:“可我听说丁阁老准备致仕了,他一走,内阁就剩下徐相爷一个光杆了,我料恩相不肯”
高拱心想你人在福建,对朝中的动态倒也了如指掌,说道:“听风声,这次的廷推推出来的阁臣候选,排在第一个的却是欧阳德。”
欧阳德是徐阶的老部下,李彦直一听就笑了:“呵呵,徐相毕竟是老辣啊。不过他坐那个位置也有好些年了,我看再做个一轮也该避一避了,肃卿啊,咱们这边也得努力啊。”
高拱心想李彦直在上船排兵布阵之前还留下和自己说这些,当然不是等闲言语,身子倾了倾道:“当前天下未定,除了徐阁老和都督,别人怕坐不稳这乾坤!”顿了顿又说:“徐阁老与都督一文一武,乃是大明双柱,双柱擎宇易,独木支天难啊。”
这句话说得很委婉,内中实有担心李彦直要将徐阶排挤下台,所以婉劝他不要急着独揽大权。
李彦直轻轻笑了笑:“肃卿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几年后的事情,不过几年后的事情,现在也该准备准备了,对不?徐师威望尊隆,可过几年也老了,我能,干不了文臣的事,但后起之秀总得顶起来啊。只是徐师在北京根底深厚,让他再坐五年,我担心到时候他就不舍得走了,所以我们最好在后面催催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欧阳德、张经他们和我们都不错,不过说到底还是徐师的人,你这次上去以后,最好设法提携几个后进进京,将来说话也有个臂助。”
高拱马上就明白了,心下暗喜,脸上却只是微微颔首而已,琢磨着李彦直的心意,因道:“这次的事情,商、张、胡三位最有功劳,我看……”
李彦直却已经在摇头了:“叔大是难以限量之才,之秀的性子,怕不适合去北京。至于汝贞,他性子肉狠贪狼,太早把他叫上朝廷去怕要出乱子,但要是放在边境或许能为华夏立下不世大功。”
高拱连声称是。
两人作别后,李彦直才到码头来,他人虽离开,但部下们却都坚信他迟早要回来,所以在他走后这些人就打造了一艘庞然巨舰,其船糅合了广船、福船、佛郎机船等多种船式的优点,集合了上海造船厂、大员造船厂和泉州造船厂的精英,雇佣了来自阿拉伯与欧洲的顾问,因通体用以铁木打造,七根主桅杆都用上深山巨木,再加上相当于一支船队的炮火装备以及难以计算的人工费用,大明近十年来造船业的进步,开海派所掌握财力人力之丰,在这艘巨舰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所花银两更是天文数字,造成之后,甲板上可以跑马列队,可以派兵布阵,舵楼高耸如城,有如宫殿,舵楼顶上竖着一面锦绣大旗,上书“四海来朝”四个大字!
这艘船造成已有半年,但高拱也不敢上来坐,李彦直登梯而上,见到那面大旗,却把蒋逸凡叫了来骂道:“这船是谁造的?这四个字是谁写的?真是胡闹!”
蒋逸凡嘻嘻笑道:“都督你要不喜欢这四个字,咱们改了就是。船嘛,咱们大明海军万国第一,总得有点气派!”
李彦直笑道:“气派是气派,但这么大一艘蠢货,等下了海就算开得动,一定不够灵活,真打起仗来用不上它,也就是拿来撑场面下人罢了!”竟也不怎么怪他,就入正厅议事。
这艘船造得如此之大,如此之稳,以至于入厅以后竟没有在船上的感觉。
众部属排开,李彦直点将,文官是参谋官,武将是指挥官,该来的都已经来了。
李彦直问:“如今南海打得怎么样了?吕宋的情况如何?”
林道乾出列答道:“佛郎机人来势汹汹,但他们人不多,只占据了几个港口做补给,然后全力攻打马尼拉湾。先是葡萄牙人来,后来西班牙人也来了。如今胡宗宪、詹毅等正和他们周旋。佛郎机人炮火厉害,不过我们早有准备,沿岸布防,只等这边东海舰队南下,封了马尼拉湾湾口,就给他们来个关门打狗!”
李彦直赞道:“好个关门打狗!这是谁定的计策?高拱么?”
“不是,”吴平出列道:“是胡宗宪。”
李彦直赞道:“原来是他!”
原来海军都督府下属南海船队中婆罗、巴拉望的部队都已逐步后撤,直到马尼拉湾集中兵力,以逸待劳——这却是胡宗宪所定计策,在李彦直上任之前,高拱便已将南海防卫的指挥权下放给他。
吕宋岛开发已久,粮食和手工业都可以自足了,防御工事又完备,后勤是就地补给,腹地又深,明军的兵力在数量上也有优势,胡宗宪估计佛郎机人来势再这么凶猛也攻打不下,所以把战场设在这里。
至于他选择在吕宋开战而不在婆罗、新加坡,也是因为吕宋离本土较近,更能震动朝局,对开海派的朝争才有更大的帮助。
果然佛郎机人全力出击,葡萄牙、西班牙的战船先后开到,冲进马尼拉湾,索萨还道这里也会和新加坡、婆罗一样不堪一击,可以先轻轻松松地收了吕宋,然后再去袭击大员、广州。没想到他这次遭遇到的却是一条坚硬冰冷的环马尼拉湾海防线!大明的士兵都躲在沿海战壕后面,船只又都藏了起来,并不急着和他们硬碰。
这几年来胡宗宪广派间谍,对西班牙、葡萄牙的军力都心里有底,他计算着双方军力的对比,自觉要单靠大明在南海的力量打胜这场海战不易,所以就决定先退后进、先守后攻,先以马尼拉湾的地利把佛郎机人拖疲,等到海军都督府麾下最强的海上力量——东海舰队主力南下,那时候再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李彦直又问吴平:“佛郎机人就没尝试着绕过吕宋、直接北进么?”
“怎么没有!”吴平冷笑了一声,说:“潮州府南澳、南大员安平,还有澎湖南面的海上,都出现过来骚扰试探的番鬼船,但这里可是我们的老家,咱们的家底都放在这里呢,岂容这些番鬼放肆?那些看到势头不好就逃走的算他们运气,至于胆敢靠岸的,全截下了!”
海军都督府在澎湖、安平、南澳都部署了重兵,那是东海舰队的精锐,战斗力比大明在南海的所有部队加起来还强,又是本地作战,就算索萨联合了洛佩兹倾力来攻也未必讨得了好去,何况只是派偏师骚扰?但这毕竟是海上作战,若是同等的兵力对比陆地作战,以吴平的性格只怕所有佛郎机人都得有来无回。
李彦直笑道:“看来这帮番鬼这次是吃亏了。”
吴平道:“其实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忍着不动手,现在只等都督一回来就南下封了马尼拉湾,和吕宋的弟兄来个里外夹击,关门打狗……”
“不!”李彦直却道:“那样会劳而无功的。”
诸将一愣:“劳而无功?”
“对,现在在马尼拉湾关门打狗的时机已经过了,佛郎机人会逃跑的。”李彦直说道:“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