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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逸凡却又有另外一层担忧,他心想:“我们就算想出了办法不让三舍丁忧,可三舍过得了自己感情那一关么?”
约数日后,北京方面也接到了消息,这时陈羽霆正在北京向户部述职——这是一个月前徐阶下了旨意,调主管市舶司总署的他来京阐述海关情况——这其实是徐阶在试探李彦直的动态。当时徐元亮等人嘟哝说:“市舶司总署那是我们的生意啊,干嘛要跟朝廷说?”
但李彦直却支持陈羽霆北上,这就让徐阶心里有了底,知李彦直依然愿意维护北京中央的权威。
这是陈羽霆第一次来北京,不想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方钝在关税询问告一段落后,特地屏退其他人道:“陈兄,你是镇海侯的学生,对他应该比别人都了解,依你看,若李老员外真出了个三长两短,镇海侯会如何抉择?”
这个问题陈羽霆早就想过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保留的,就说:“都督是重感情的人,他就算不能马上回去侍奉病榻,事后也一定会回去尽孝的。”
方钝哦了一声,并不深信李彦直真会主动如此做,只是觉得在当前的形势下或者李彦直也只有退一退了。
“不过,这事来得可真不凑巧啊。”他想。
由于在开海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所以京城也有很多人不希望李彦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实权派,这其中就有高拱。
在前一段时间对付诸王的过程中,高拱其实是扮演了幕后策划者的角色,徐阶的言行、李彦直的配合,几乎都有他的影子,本来他正为将诸王的气焰打压下去而暗中得意,心想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将诸王铲平!卫所之改,使得这个帝国有了可用之兵,而藩王之弊一除,就算不计入东南海关的关税,中央的赋税收入只怕也能增加三四成——这是多出来的一大笔钱啊!有了这笔钱,不但京畿、三北边防可以重新整顿,就是夏言、曾铣所谋划而未果的“复套计划”也可推行!
高拱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幅壮丽画面:在南方,十万水师继续开拓东进南下,收取海外的财富;在北方,大明英勇的男儿则沿长城沿线步步北推,巩固上次击败俺答之后所取得的战果,将大明的北部疆域恢复到成祖全盛时期的状态!
但是这一切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乱了。
“这位老爷子啊,怎么……死得这么不对时候呢!”
这当然不是说出来的话,只是腹诽而已,但高拱觉得作为一个读书人,这样想也是不好的,只是还是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想,那些藩王,还有那些蛰伏着的守旧臣工,此刻只怕正在暗中偷笑呢。
“不能让镇海侯在这个时候丁忧。”高拱心想:“可是从权的话,就不知徐阁老会怎么考虑。”
虽然李彦直若一定不肯卸任,要在军中披麻戴孝的话,文官们也奈何不了他,但高拱却不希望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作为文官集团中的一分子,他是希望李彦直能够遵守文官集团的礼制行事,而不是靠着武力和礼制对着干。所以高拱所期待的结果是由北京方面来给李彦直一个继续留任的理由,这样才能避免文武发生对抗。
可惜天不从人愿,第二天上朝时,一直乖乖听话的朱载垕忽然问起“镇海侯之父”的病情来。
“这个……”徐阶虽知皇帝也必定忽然关心这个问题,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不过他还是很平静地回答:“虽然不好说不祥的话,但只怕是天年到了吧。”
“唉——”小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镇海侯忠君为国,却耽误了尽人子应尽的孝道。说起来,这也是朕的不是。”说完就下命给李彦直下旨嘉奖安慰,又道:“这虽是李家的私事,但内阁、兵部都要好好商量一下。镇海侯为国家出了这么多的力,国家也该为社稷栋梁着想,不能让镇海侯连尽最后孝道的机会都没有,留下终身遗憾。”
这几句话表面是在说,实际上却是在放出风声:朕支持李哲丁忧!
内阁两个大学士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涌起一个念头:“皇帝长大了!”高拱一听有些着急了,心想:“陛下竟公开说出这话来,我们若再要帮镇海侯婉转就更难了。”
隆庆的风声放出来后,朱氏宗亲、在藩诸王、守旧大臣忽然都一扫仇视李彦直的态度,纷纷变得亲热起来,这个寄来慰问书信,那个在公开场合哀叹,都道天不佑善人,为李大树的重病而痛惜,一个人生病能引起这么多的关注悲叹,在以往怕只有皇帝才有这待遇,不想今日竟降临到李大树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矿头身上了。
然而高拱、风启等自是心中亮堂:这些人根本就不怀好意!高拱这日特意来拜会陈羽霆,席间愤愤道:“这些人干这么多事来,不就是想造出势逼镇海侯回去丁忧吗?”
“既然这样,那就让都督回去丁忧吧。”陈羽霆道:“我看都督最近的势头也太旺了一些,退一步也是好事。”
高拱却摇头道:“不可,不可!庙堂执政,有如逆水行舟,退一步便有万劫不复之虞。”
陈羽霆却说道:“为政处事之道,讲究的是一张一弛。都督张得太久,绷得太紧,我怕反而要坏事。若能退守林泉之下,静一静心,或许也有好处。”
高拱皱眉道:“陈兄,这是你的想法吗?”
陈羽霆道:“或者都督心中,也有这样的念头吧。这是以退为进啊。”
高拱摇头道:“咱们要以退为进,也无不可。但却不能是现在这种退法,这一退步,镇海侯就要丁忧三年了!三年,三年——真让镇海侯丁忧个三年,朝廷非大乱不可!”
正议论着,外面有个家人跑进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李老太爷……薨了!”
尽管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事,但听到消息高拱和陈羽霆都呆了一呆,高拱先反应了过来,道:“借笔墨一用!我这就给侯爷拟书,请他以国家社稷为重,千万要守住心神,不能乱,不能乱!”
他拟了一封书信,派心腹连夜送了出去,送到上海时,海军都督府已经是披白缟素,李彦直双手叉头,萎顿在虎皮椅子上,信件送到时他也没精神看,蒋逸凡替他打开了,看了一遍说:“高肃卿请都督你守住灵台清明,千万要忍住。”
李彦直哦了一声,不知是无神,还是失望:“他就是这主意?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这时有人报:“南海巡按张居正到。”
就见张居正一身白衣奔了进来,原来他去巡视南海,考察各地各岛的行政,为南海各地区进一步内附以及府县升级作准备,如今政务有成,和商行建回到了大员,正想向李彦直回报,不意就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赶了过来。
李彦直见到了他,说道:“叔大啊,你来得正好,你说说,眼下这事,该怎么办?”
张居正从袖子里掏出数页稿纸来,道:“我在路上,已经替都督你拟好奏请丁忧的文稿了,都督你看看能用不?”
风启和陈羽霆看了都吃了一惊,道:“奏请丁忧?”
“是啊。”张居正道:“这是我和之秀在大员商议过后的建议。”说着又掏出一封信来说:“这是之秀给都督的信。”
李彦直接过看了一眼,闭目良久,点头道:“好吧。他说的有理。人生大事,无逾于此。这封丁忧奏表,你们就替我递上去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255章 之四十六 归林泉()
李大树的弥留让本来就倍感压力的李彦直产生了混乱,这时张居正给他带来了商行建的一封信,信中认为李彦直最近两年走得太猛,“其势有莽、操之嫌,都督所谋,纵为天下社稷而行,士人亦疑都督挂大义而谋私利,欲倾朱氏而谋九五。”他认为,这样的舆论无论对外对内都是不利的,他劝李彦直暂时退居林泉之间,安心定志,以观天下之变。
“勿为天下之敌,勿为天子之敌。如今身后有余,宜先缩手,万一有变,我等仍有扭转乾坤之力。海上大势已成,纵都督不居其位,事或有反复,不至逆行。”
这封信虽然是署了商行建的名字,其实却是他和张居正商量后的结果。这样的谋划,就是高拱也是想不出来的,不是高拱不如商、张二人,而是因为他呆在北京,所以对局势的预判与商、张二人不同。
李彦直最终采纳了商行建和张居正的建议,他的决定,让许多人大感意外。无论是战友还是敌人,一般都认为李彦直就算不想卸职,至少也要挣扎几下,没想到他却这么干脆就上表奏请丁忧。
“他大概是在玩三请三留的把戏吧。”
魏良弼想。
甚至小皇帝接到奏表之后也有这样的念头。
“我要挺住!”隆庆暗下决心:就算来了再大的压力,至少也要让外间的人知道自己其实是同意让李哲丁忧的。
按理,若李彦直是想搞三请三留,这时候他的人就会出手了,以各种方式去暗示、推动甚至威胁朱载垕夺情挽留,然后李彦直再上表坚持要丁忧,皇帝再不许,李彦直第三次上表,皇帝最后不许,整个流程才算完成。
不过很奇怪,这次小皇帝在接到奏表以后却没感受到什么压力。
“这是怎么回事?李侯难道真的昏了头了么?”高拱坐在屋子里吹胡子,目瞪南方。
他听说奏表的事情以后,一开始是很生气,但很快就想:“对了,是应该如此。若李侯自己请求夺情,反而会落人话柄。”想到这里他就放了心,等待着南边派人来与他联系——按理,若李彦直是打算搞“三请三留”,在奏表上来的同时,甚至奏表上达之前就该派人和高拱说了,好让高拱有个准备。
但等了足足两天,上海那边还是没消息,高拱就坐不住了,他要赶去找陈羽霆商量时,内阁已经传出圣旨:准许镇海侯、海军都督府左都督李哲丁忧。
在此之前,等张居正的票拟传到小皇帝手头时,朱载垕几乎不敢相信: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可内阁的票子就摆在眼前,他只要再一批复,圣旨就可以下了,那时候就大事定矣!那个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李哲就可以赶走了!
而消息传出后,那些守旧大臣都乐坏了,心想那李彦直这番真是昏了头了!又有的人认为这是天佑朱明,才会闹出这样的顺天应人的结果来。这些本来对李彦直一肚子不满的人,一夜之间忽然都对李彦直唱起赞歌来了,而赞歌的重点则是称他忠孝两全,尤其在那“孝”字上面大做文章,不惮用尽世间的艳辞丽藻,简直要把李彦直吹嘘成第二十五孝了。他们的这种吹嘘并非出于好心,只是要来个板上钉钉,用吹捧把李彦直的后路给封死罢了,叫他不能出尔反尔。
当然,也有一些学者如唐顺之等人,是真心赞赏李彦直的行为,认为他既有出将入相的能力,又有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以往大家对他的猜测,如认为他是王莽曹操之类的怀疑将自此不攻自破。
高拱听到消息后却惊呆了:圣旨一下,他就想怎么努力也无用了。他怒冲冲地跑到内阁找徐阶,就责问徐阶为什么这么快就票拟——高拱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