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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都叫了起来:“害,拍破头了,拍破头了!连咿呀娘都不认得了!”
便有人建议,说赶紧叫魂!把这孩子的魂魄叫回来!之前那个粗鲁的男人,还有那个哭泣着的农妇,以及旁边两个后生就都叫了起来:“三仔啊!三仔啊!等来啊,等来啊!”
便有乡老说,得喊正名,连姓带名地喊。
于是他们就叫:“李三啊!李三啊!回来啊,回来啊!”
“哦,李三,我叫李三?我不是,我叫……”
是什么?头痛欲裂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终于晕了过去。
李三醒过来后的第四天,才承认自己是李三,才张口叫老李爹爹,才张口叫老李他老婆娘,以及叫李大、李二哥哥,叫李四、李五弟弟。
对以前的事,他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家人也没生他的气,谁让三仔在和械斗中被打破了头呢!一家子骂骂咧咧的,可对着这个失了忆、整天呆呆的儿子、兄弟,却总是露出淳朴的笑容。
正是这些笑容,让李三得到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的力量!
在家门口呆坐了足足三天之后,他整天做的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胳膊,看看自己的大腿,以确定自己确实只有五岁。遇到有人经过,他便问问当地的情况,问问外界的情况,这里实在是一个偏僻得不行的乡下,会在老李家门口经过的都是村氓!所以问了很久,也只知道这里是福建延平府尤溪县溪前村,当朝皇帝的年号是嘉靖,再问下去就不清楚了。
“嘉靖九年啊……”
李三捧着脑袋,极力想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但他五岁的大脑很明显还没法进行过于复杂的思考,一想到深处便疼痛起来。他一头痛,就抱着脑袋叫,吓得他娘赶紧跑出来抱住他哭,那一滴滴的热泪滴在李三的额头上,仿佛能渗入皮肤,渗透到他的血液中去,唤起他身体里的血与眼前这个母亲的共鸣!
“娘——”
这一句叫唤,让这个妇女高兴得连眼泪也忘记掉了,跟着大叫起来:“大家来啊!大家来啊!三仔好了!三仔好了!”
一家子都围了上来,李三这时已经知道,那个四十岁上下,粗手粗脚的男人是爹,那个二十岁上下,长得矮矮壮壮的,是他大哥李大,那个才十六岁的,因为营养不良而头发发黄的,是他二哥李二,下面就是两个弟弟,四岁的李四和两岁的李五。本来李三他娘生下的还不止这五个,但其他的都夭折了,剩下这几个还没成年的,能活到什么时候也难说。
看着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弟处于如此的贫苦中,李三忍不住心酸。
“上辈子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李三想:“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爹,让娘,还有兄弟们不要再受这贫苦的折磨!”
福建延平府是山区,地方上穷得叮当响,可也有大大值钱的东西——银矿!在这个以白银为通货的时代,银矿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不过附近虽有银矿,好处却轮不到老李家,李三他爹和两个哥哥虽然也到矿场打工,但赚的也只是一点辛苦钱,大头捞不到,李三要想让自己脱贫,还得另想办法。
李三第一个想到的办法,是经商,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给否定了!
“在这片土地上!经商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啊!特别是在自己手头没什么资源的时候。”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唯有当官,才是最终的出路!在这个国家,若不能进入体制内,那就只能永远在外头转悠,永远也接触不到权力的核心!
不知不觉间,李三的思绪其实已经偏离了“脱贫”的起始想法,想到更加长远的未来,甚至想到了上一辈子的志向!
“有钱而无权,最终也必将是一场空!”
不过和上辈子不同的是,在这个时代,有一条直通九天的康庄大道!
科举!科举!
“虽然也是考公务员,可这次要考的,却是高级公务员啊!”
如果成功了,哪怕只是考上个举人,也有机会做县令——县令,就是县长啊!尽管在戏剧中常常以“七品芝麻官”来形容县官之小,但在现实生活中,那却是成千上万的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高官啊!大明人口可能已经破亿,但县令却只有数千!尽管在官员的金字塔中,县令处于中下层,但在整个国家的金字塔中,知县却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若能成为县令,就能主宰一县之命脉,若能成为知府,影响到的就是上百万人的生计!若能……
“啊——”不知不觉中,李三又想得老远,因为想得太多,超过了他此刻那小小的脑袋的负荷,因此头又痛了起来!
但这点痛楚,却没影响到他的决定。
当天晚上,老爹带着大哥、二哥从矿场回来,他娘做好了饭,一家人围在一起啃杂粮时,李三忽然说:“爹,娘,我要赚钱,让大家都吃上好东西。”
老李和他老婆一听都笑了,说:“这孩子,真乖。”
李三又说:“我想做官。”
李大和李二一听也笑了,说:“好!兄弟!有出息!”他们只是当童言趣语来听。
李三又说:“所以我想读书。”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只有门口那条老狗偶尔传出呼噜声。
“我想读书”——这句话太具体了,具体得让老李和他老婆,让李三的两个哥哥都觉得李三不是随口说说。
“三仔?你真想读书?”老李问。
“嗯。”
老李愁眉苦脸起来:“三仔啊,你有出息,爹高兴,可是……可是咱们家供不起你啊!”
“我不用去上学。”李三说:“爹你帮我买两本书就行了。”
买两本书?可就是两本书老李家也买不起啊!乡下人家,能管一家人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个余钱买书?李三他娘很无奈地叹了两口气,说:“吃饭,吃饭。”
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可正是这次谈话让李三知道了这个家有多穷!
但李三却没有放弃!他知道,他必须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他知道他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第4章 之二 海盗亦难()
第二天,当家里人都各自忙活去时,他却取了一支树枝,满村子去找字!为什么要找字?因为读书要先学会认字,李三其实是认得字的,只是他习惯了简体字,但这个时代却必须用正体字书写阅读,因此他要先练习,要先习惯。
他撒开小腿,找了大半条村子,才让他在废弃了的社学前找到了两块断壁残垣,那两块断壁残垣上一块刻着《大学》,一块刻着《御制大诰》,但都残缺不全,只剩下一二百个连贯不起来的字。但李三却已经大喜过望,去捧来了一堆沙子,拿起竹子就在沙面上抄写——是抄写,而不是照描,因为这上面的字他是看得懂的!只是他力气小,字写出来不够有力,但以一个五岁大的孩童来说,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
就这么写了老半天,到了黄昏,早把那一百多个字都写熟了,正感满意,忽觉太阳没方才那么猛烈了,一抬头,才发现四周密密麻麻围满了乡亲,便有人问:“小三,你描这些字,你认得吗?还是照着画?”
“认得啊。”李三就指着那残缺不全的《大学》念道:“……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缺字)……定而后能静……”一边念,一边写,只念了二十几个字,就有村民大叫起来,道:“不得了了!咱们溪前村出神童了!咱们溪前村出神童了!”
听说村里出了个没学过就认得字的神童,满村的人活儿也不干了,全跑来看热闹,李三他爹他娘也被人拉了来,看着儿子竟然会写字,两口子忍不住痛哭起来!
有人问:“你儿子是读书的料!这是大喜事啊,是你们老李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哭什么?”
李三他爹哭道:“就是这样我才哭啊!我们家穷成这样,别说请先生,就是买本书的钱都没有!他生在别家不好,偏偏生在我们家,这不耽误了他吗?”
李三一听,叫道:“爹爹,你别哭!书我自己想法子读!不用你出钱。我也不用先生!”
众乡亲一听,人人喝彩!都道:“李大树,你家三仔肯定是文曲星转世!有这么懂事的儿子,你们老两口就等着享福吧!”
李三他爹他娘见儿子这样出息,心里反而更加难受,觉得对不起他,忽然有人猛扯他的衣服,却是李二,对他老子说:“爹爹,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李三他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家能有什么客人?”
不过还是把李三抱了,带了儿子回家,乡亲们也渐渐散了,只有一队村童犹围着李三他爹,便跳便唱道:“小神童,小神童,可惜没书读!”
李三他爹心里恼,就把他们都赶走了,到了门前问是什么客人,李二说:“是二叔。”
“什么!”李三他爹惊叫一声,冲了进去,果然见屋里坐着一个长相猛恶的光头汉子!李三他娘见到了他,赶紧把门关上了,李三他爹则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泉州牢里吗?”
原来这个光头正是李三他爹的弟弟,因为冒禁出海,所以被朝廷通缉入狱,没想到却出现在这里。
“我才逃出来的,本来就要跟许老大赶去潮州下海,但想想,还是回来看看。”李光头随口回答着,却早把眼光盯在李三身上,说:“我刚才经过社学的时候,听人嚷嚷说李大树家出神童了,我当时没敢挤进去看……就是我这侄儿吗?”
说着将一双夜枭般的眼睛盯在李三身上,李三他娘怕孩子受惊,赶紧拦在中间,李三他爹一怒把老婆推开,骂道:“你干什么!那是三仔的亲叔叔!”又对李三说:“三仔,叫叔!”
李光头面目本来就不善,加上眉间又有伤疤,这么盯人,若是寻常孩子见到非吓哭了不可,李三却半点不怕,反而一躬身,做了个揖叫道:“叔。”
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站着作揖,那副景象当真是憨态可掬!却又让人觉得这孩子大不寻常!李光头一拍大腿,叫道:“好!这孩子有出息!”又问:“听说你没人教就自己认得字,还学写?”李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李光头就让他写几个字给自己看看,李三就在地上划了起来,划了十几个字,正是两句《大学》,说:“我今天才第一天学,记得不多。”
李光头也不识字,但不识字也知道那是字啊!见侄儿无师自通就会写字,狂喜之态都写在脸上!对李三他爹道:“哥!咱爹上辈子务农,天时不好把地都赔了,跟着你又去做矿工,我更没出息,还带了一身的罪!但老天开眼啊!却把一个神童送到咱们家来了!要让他读书!一定要让他读书!”
李三他娘叹了一口气说:“读书,读书,就是没钱啊……”
啪的一声,李光头将一袋东西拍在桌子上,李三他爹问:“是什么?”李光头手一抖,袋子里掉出七八锭银子来!怕不有好几十两!这笔银子在两京、江南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延平这种地方却是一笔罕见的大财!所以一屋子的人都吃了一惊,李光头却不当回事,说:“我才跑出来,路上弄的,没多少。先凑合着吧。给侄儿买几本书读。”
李三他爹叫道:“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