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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诸公也都想眼前,眼下莫如动兵最为有利,冒得一时之疑名,来个速战速决,因为南京方面现在钱粮不够,军队也缺乏精锐,所以北方大军压下的话,取胜的机会将很大——这些士大夫真到了切身利益上,连礼制都顾不上了。
可是要动兵也有个要命的大障碍——在南北之间,还有李彦直这股势力的存在。若是李彦直同意北京动兵,那么北京诸公都不需要调遣其它部队了,直接由李彦直挥师逆江而上,平定金陵也有七八分的胜算。但万一李彦直不同意动兵而北京方面就贸贸然动手的话,万一把李彦直逼得倒戈投靠南京,那时局势就会彻底扭转。
此事的利害得失,高拱在北京时已和阁臣们探讨得很清楚了,可这时到了李彦直面前,有些话却说不出口——他和李彦直不熟,不算李系的人,要让李彦直入金陵擒拿太上皇,这话不大好出口。
“如今天下大乱在即,能够挽救苍生免于涂炭的,就只有李都督你了。”高拱尽量“点拨”着李彦直。
“肃卿啊,可你要我怎么做呢?”肃卿是高拱的字,李彦直等进士第在高拱之后,眼下官爵却在高拱之上,为表亲近,也叫得他的字。
高拱在北京时是目睹了李彦直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他的手段也相当佩服,心想眼下这局势该怎么解决你难道会不清楚?现在还这么说分明就是装傻!暗中有些不乐了,脸上却还压着,把话多晾了几分:“都督,如今你手绾精兵,尤其水师是冠于天下,上海和南京也就几步路,石头城就在长江边上,海船都能进去,难道你就不能挥师西进,勤一勤王,清一清君侧吗?”
这话都是斯文话,但在场的几个人,李彦直张居正就不用说了,都是进士,陈羽霆冯保的文化修养也都不低,高拱的这几句话在他们听来算是够直白了,乃明着叫李彦直打进南京捉嘉靖杀严嵩了。
李彦直心里却明白,自己现在去打南京,虽然有“清君侧”这块遮羞布,但在礼教上毕竟是以臣攻君,若是朱载垕本人先在北京发威也就算了,若是北京未有明令自己就动手,那时候一定会有一帮有道德洁癖政治洁癖的御史伺机参奏自己“离间君皇父子”之类的话,更何况南京一旦攻下,天下便归一统,那时李彦直以震主之功,倾国之权,除非是拥兵造反搞“禅让”,否则就总会有被保皇派反攻清算的一天。关于这点,严世蕃当初已经“提醒”过他了,就算严世蕃没“提醒”,经过这么多事以后李彦直亦不会轻易受高拱的蛊惑。
“此事,只怕不合祖制吧。”李彦直愁眉苦脸地道:“我这次南下,本来就是要平灭海盗、救回太上皇啊。如今海盗虽未平灭,但天幸太上皇已经回归,我这担子算是轻了一半。至于说清君侧……太上皇并未被严嵩或者王直挟持,这事天下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肃卿要我去南京勤王,嘿嘿,此事在我身前也许是大功一件,可千秋万代以后,史书之上,我李哲的名字怕会被扫进叛臣目下了。”
李彦直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此事我不敢为,万万不敢为!”
高拱一听气得头发差点竖起来,鼻翼鼓了好几下,声调也大声了许多:“李都督,这事干系着大明社稷、天下苍生啊!若真让太上皇……不,让严分宜在南京得逞,那时不但天下涂炭,就是都督你,在严分宜手下只怕也没好下场!”
这话前半句都是虚的,后半句都是实的,那是在敲打李彦直小心养虎为患,到最后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李彦直踌躇了好一会,才说道:“可我已和众将士说了,南京北京的名分,是皇家的事,我们做军人的,只管打仗,做官员的,只管牧民。现在若强要我去勤王,且不说我并无十分胜算,就算我有胜算,手底下的人见我出尔反尔,也不服我啊。”
他也不管高拱由气转怒,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说话:“所以啊,还请肃卿回北京跟徐师说一声,就说请他拿出个不会让我左右为难的章程来,那时我一定奉命行事。”
话说到这里,再往下就难以为继了,高拱甚不乐意地嗐了一声,冯保忙在旁奉承说和稀泥的言语,不过他也还不敢表露出过分的亲近,只是偶尔背着高拱,和李彦直眉眼传意,暗表忠诚而已。
过一会李彦直端起了茶碗,张居正便送钦差出门,到了甲板上,张居正忽牵了牵高拱的袖子说道:“肃卿,你也是个大有见识的人,何必拘泥于迂腐过时的清议呢?东南这边,大有可为啊。”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换了别的太监只怕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冯保一听心头就动了:“这个张太岳,这番南下是冒险押宝,他才来了多久?现在就要帮李都督拉拢高拱了?莫非他已经是李都督的心腹?”
高拱在舱内表现得十分激昂甚至冲动,听到张居正这句话以后眼中精光一闪,暗中却笑张居正还不够老辣,行事有些着相了,心想:“你和他是同年,拥立时就靠往他那边了,现在下来是名正言顺,别人可未必有你这么好的条件,我要卖好货,得另选时机。你来拉拢我,还不够格。”
他袖子一拂,说道:“我高拱不管什么清议、浊议,虽不敢比附圣贤,也羞做那种动不动就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可大明的国运,苍生的生死,心头却还是挂念的!太岳,咱们都是北京下来的人,该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你和李都督比较熟,有机会的话,多劝劝他吧,别让他行差踏错了。”
张居正这时的修为明显还未炉火纯青,脸竟红了红,讷讷称是而已。
送走了高拱回来,舱内再次只剩下三人时,李彦直才一转方才那朝廷式样的笑容,换了一副日常聊天式的口吻,问张居正道:“太岳,你看此事我该如何处理?”
这个问题里头学问可就大了,陈羽霆一听,也知道李彦直想知道的,不光是张居正对“这件事”的意见,更要看看张居正本人在几派势力间的立场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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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回广州了。
回家几天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肠胃貌似也有些问题,希望回到广州之后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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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之十 定章程(求月票)()
张居正在回舱之前早已打好了腹稿,听李彦直问他意见,不慌不忙地说道:“新郑(高拱)虽然为国心切,不过还是太冲动了。如今南为上皇,北为天子,顺得上皇之情,却势必失了天子之意,高新郑只管北京好做,却不想想都督的难处。”
他这两句话乃是站在李彦直这边来考虑事情,李彦直一听心中欢喜,又问:“那依太岳,若不顺上皇,不顺天子,又该如何?”
张居正淡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顺天下苍生之意。”
这句话当真打到李彦直心里去了,他又问:“如何才是顺天下苍生之意?”
张居正道:“先定天下,次安社稷,次富万民。”
李彦直心中所谋,虽和张居正所言路径有异,但这时对张居正已相当满意,又问:“那眼前之事,该怎么办?”
他问的就是南京委派官员的事。
“天下州县,并非一年之内就会把实缺换个遍的。”张居正说道:“所以这件事情不急。”
李彦直问:“那三年之后呢?”
若按照当前的形势放任不管,三年之后,嘉靖委派的官吏势必取得南方大部分州县的庶政权力,那时可就麻烦了。眼下李彦直是利用北京、南京和自己三方面的微妙平衡局面从中取事,要在这种情况下阻止这件事情,手段便要做得相当艺术,若他锋芒太露的话,保不定会激得南北两京和天下士绅联合起来排斥他,那样可就难以收拾了。
张居正却伸出了一个指头,说道:“只要都督在一年之内能做成一件事情,那南北官员任他们怎么换都无所谓。”
“哦?哪件事情?”
“钱。”张居正点到了这个词时,陈羽霆心中一动。
“你是说市舶司总署的钱么?”李彦直说着朝陈羽霆看了一眼。
“不是这笔小钱,”张居正这时对海外的眼界也还未完全打开,对海外贸易带来的收入预判仍然偏低:“是另外一笔大钱。”
“另外一笔大钱?”李彦直和张居正目光相对,同时闪烁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太岳,你……你好毒啊!嗯,不错不错,要截到了这笔钱,那,那……哈哈,哈哈……”他笑了好久,才又说:“可这笔钱我们怎么动啊?”
张居正嘿了一声,说道:“这笔钱我们动不动得了,主要是看都督的兵力,至于名分的东西,到时候总找得到的。”
一场将影响天下大势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而张居正也迅速地在这个全新的局势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李彦直甚至对他说:“你这一来,我在上海这边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下浙东了。”
张居正走了之后,李彦直才和陈羽霆讨论起市舶司总署的开海章程,陈羽霆道:“都督,你的事业是越做越大了。”
李彦直眉头一皱:“什么我的事业?这是我们的事业!”拍了拍陈羽霆的肩膀说:“怎么?难道你到现在还对我调你离开大员耿耿于怀么?”
“我在大员被王牧民押上船时,那真是肺都气炸了。到了福建时仍然愤愤不平,可等我到了浙江就想开了。”陈羽霆道:“现在回头看,其实我留在大员,真的不济事,但若在上海处理好市舶司的事情,反而能够给王直来个釜底抽薪,将他们逼入死地。”
李彦直一听,可比方才听到张居正的宏论欢喜十倍,说道:“你能想通这一点,才不枉了咱们之间的信任与情谊。大陆这边无论南京北京,官场习气都极重,若在这边挑选吏员,这市舶司马上就会走上老路,所以只有你从大员带来的人,才管得了这市舶司——这事就是张居正他们也办不来。我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本人实在是不善权谋,若是单独打拼,嘿嘿,只怕早被人整到角落里去了。但眼下既有我在,你行事就不用管什么,一切依法执行,外头有什么压力来,都有我给你顶着。”
陈羽霆也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改了称呼,说道:“三舍,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习惯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也不明白,明明可以很简单地处理,大家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更不明白明明可以大家一起共赢的局面,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不过现在我也不管这许多了,当下这局面既有我用武之地,我就把一身的力气都拼上吧。”
他是同门诸人中学业最好的一个,在大员又经过多年的实践,政务商务都极通,当下拿出风启、张岳草拟的章程,以及众士绅商家的回信,一一点评。他认为风启所拟,太过顾虑南京北京的看法,而没能充分考虑到海外商贸的新格局,“实在不像咱们一以室高足的手笔,倒像朝中阁老的幕僚代拟的章程!”而张岳所拟又太像下层商人的诉求,“阿帅深知东海小商人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