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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若的这几个文友去年就已知道张原的名字,拂水山房社为张原出的时文集子在长洲简直是人手一册,近日张原名声再振,满城士子都在寻求张原的文章,范文若的这几个文友也读过张原的制艺,张原的八股文格局停匀、义蕴昭宣,耆宿名儒不及,这时见到张原,没料到竟然这般青春年少,接谈之下,更觉张原辞气和婉、丰神谐畅,让人大为倾倒——
席间,范文若说起翰社书局的事,问张原除了时文集子外,还能从哪里寻到书稿?
在船上,范文若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他范氏的拂水山房书坊暂不加入翰社书局,但又不想就此拒绝张原,他是抱着观望心理,想先看张原的翰社书局能有何作为,一个书局单靠刊刻张原一个人的时文集子显然是不能长久的,他范文若不能因为张原一席话就把经营多年的拂水山房书坊改名翰社书局分局——
张原还没答话,张萼率尔道:“文稿多得是,我介子弟前年患目疾时,曾做过一个奇梦,梦见山间藏书数千卷,都是野史,他一一翻看,醒来时全部记得,对我讲过一些,奇思妙想,都是当世所无,现在只需写出来便是——诸位可知古往今来第一奇书金瓶梅?”
座上一位文士道:“听说过,有手抄本流传,在下未曾读过,据说是诲淫之作。”
张萼大不以为然道:“普天下士子每日读圣贤书,几个成圣人了,还不都是为了科举,以求名利之心来读圣贤书,那都是白读——”
满座无言,面面相觑,张萼话虽刻薄,却很有道理。
张萼又道:“同理,读了那些所谓的诲淫话本也不会就变成淫夫浪妇,无非意淫一番而已。”
张原愕然,“意淫”一词不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提出来的吗!
范文若觉得跑题了,道:“燕客兄突然说起这金瓶梅作甚?”
张萼道:“金瓶梅洋洋百万字,介子他也熟记在心,单把这部奇书刊刻出来,就是洛阳纸贵。”
金瓶梅作为禁书,那都是清朝乾隆年间的事,满清要禁的其实不是这些所谓的诲淫之作,而是那些不利于他满清统治的前朝遗民的书籍,金瓶梅这些书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在晚明,除了几次剧烈党争,一般而言几乎不存在文网和禁书,所以各种活跃的思想如雨后春笋,同时,创作也极度繁荣,刊印金瓶梅不存在什么障碍,在张原看来,金瓶梅比红楼梦更伟大,你若只盯着其中淫秽的描写,那当然是诲淫之作,这就好比鲁迅说的: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
张原微笑道:“金瓶梅卷轶太浩繁,暂不刊印,待翰社书局发展壮大后再说,我的确记得一些书,但我自己或许写不好,笔法与八股文是两回事,我会将故事说出,请人代笔润色。”
范文若等人非常惊讶,梦中看书,醒时全能记忆,而且是数千卷,这事的确神奇,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范文若或许不信,但这是张原说出来,那份量就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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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别样温柔()
张原向范文若询问时下苏州哪家书铺规模最大、哪些书最畅销?
苏州引领大江南北流行风尚,举凡房中家具、案上清玩、服装式样、古董新茶、戏剧只要是苏州人以为雅、以为美的,四方之人就会跟风模仿,而苏州人以为俗恶的,四方之人就纷纷鄙弃,有两个新词叫“苏意”、“苏样”,指的就是苏州人引领大明朝时尚,连苏州人的生活态度、行为、习惯都会被四方模仿,所以说苏州最畅销的书应该就是整个大明朝两京十三省最畅销的书——
范文若道:“苏州府最大的书坊是绿天馆,时下最畅销的书是墨憨斋主人的全像古今,这书就是绿天馆刊刻印行的,已经出到三十六卷,卷卷行销上万册,时文集子因为受地域文风所限,很少能有行销大江南北的,介子贤弟去年那册时文集算是少有的畅销时文书籍了。”
张原点头道:“这个墨憨斋主人我听说过,就是冯梦龙,此人极有才华——”
说这话时,张原见范文若等人神情古怪,便问:“在下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范文若非常惊讶的样子,问:“贤弟从哪里知道墨憨斋主人就是冯梦龙?我等苏州本地人都不知道啊,我只知冯梦龙写过一部关于春秋的专著麟经指月,冯的本经就是春秋。”
张原讶然,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冯梦龙编纂创作这些、山歌、笑话用了很多笔名,除了墨憨斋主人外,还有什么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前周柱史等等,这固然是因为晚明人喜欢取别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应该是:晚明虽然、戏曲极度繁荣,但在官方正统看来,这些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尤其是对习举业的士人来说,这简直是旁门左道、不务正业,冯梦龙现在应该还是四十来岁吧,求功名心还很强烈,所以也不愿意外人知道他写这些——
张原心道:“怪不得上次对杨石香说起翰社书局要请冯梦龙写话本,杨石香没什么表示,却原来冯梦龙作为通俗家的名声还没显露,呃,这次被我道破了——”说道:“我也是听人传言,不敢确定。”问:“绿天馆不是冯氏开办的吧?”
范文若道:“冯梦龙颇为潦倒,哪里开得起偌大的绿天馆,那绿天馆是一个徽州书商开办的,这徽商资财雄厚,善能经营,短短数年,绿天馆已是苏州府最大的书铺。”
张原心道:“翰社书局要成为江南最大的书局,这绿天馆就绕不过去,这是竞争对手,要想办法把冯梦龙争取到翰社书局来,冯氏一辈子都没中举,不如让他早收心专事通俗文学创作。”
事没做,先不说,张原道:“范兄对于参加翰社书局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范兄可以暂时观望,看翰社书局如何发展,翰社书局随时欢迎范兄加入,明年、后年皆可。”
张原如此通情达理,让范文若有些惭愧,却问:“贤弟问起绿天馆是何意思,莫不是要与绿天馆联手?”这是范文若担心的事,张原若与绿天馆联手经营,那他的拂水山房书坊对张原来说就可有可无了。
张原微笑道:“我问绿天馆,只是想找一个目标而已,翰社书局在苏州的分局一定要超越绿天馆——范兄想必是以为我会寻求与绿天馆合作,在下经营翰社书局并非纯为盈利,在下不是纯粹的商贾,谋利之先有道义在,拂水山房书坊固然不如绿天馆,但有我与范兄的友情在,在苏州,在下只想与范兄合作,若范兄实在不愿,我才会另觅他途。”
这话让范文若颇为感动,张原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样的朋友必须笼络住,说道:“这样吧,贤弟在南京读书,年底肯定是要回绍兴的,这苏州是必经之路,到时我与贤弟再议书局之事,如何?”
张原道:“好,年前翰社书局也必峥嵘初现了。”
又闲话了一番,酒阑席散,其他客人告退,各自还家,范文若留张氏三兄弟住在范宅,张岱在船上住惯了,不愿睡他处的衾席,说道:“范兄不必费心,我等还回到船上住,船上宽敞凉快,范兄是知道的。”
范文若笑道:“那岂不是怠慢。”
张萼道:“我等还要去河边游泳,船上更方便。”
范文若只好作罢,亲自送张氏兄弟到船上。
在河里浴罢,上船休息,张萼今日老实,没戏弄绿梅,因为绿梅病了,这美婢也是娇弱,昨夜落水受了惊吓,今日人就有些不舒服,到晚边有些发热,人昏昏沉沉,张原让穆真真取些药给绿梅服用,这药是鲁云谷为他准备的,旅途上头痛脑热、晕船腹泻,各有对症——
才是亥末时分,眉月就已西坠,屏风那边来福的鼾声很快就又响起,张原依旧与穆真真分席而卧,手伸过去握住穆真真的手,穆真真起先不动,过了一会,将他的手移到她脸颊边,轻轻挨擦,不胜温婉柔情——
张原有这样一种感觉,自昨夜二人小小亲热了之后,这堕民少女明显对他温柔了许多,以前服侍他当然也很恭顺尽心,但那是婢子对主人的温驯,现在呢,感觉不一样了,分外贴心——
来福鼾声这么响,宗翼善一时肯定也睡不着,张原不敢造次,移身过去凑到穆真真耳边声若蚊鸣道:“早日到南京就好了——先睡吧,睡吧。”
本想说两句“睡吧”就抽回手分开睡,可抚在穆真真脸颊上的手感到脸一热,显然穆真真知道“早日到南京就好”是怎么回事,害羞了,这让张原心中一荡,昏夜暗室,人很容易管不住自己,张原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圣人,心浮浮跃跃,就想再小亲热一下再睡不迟,反正来福鼾声响,一时也没睡意,便凑唇在穆真真脖颈亲了一下,穆真真肩膀一缩,将他下巴夹住,赶紧又松开,呼吸陡地就急促起来,若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少爷——”
张原轻声道:“抱一下。”感觉到这堕民少女便偎过来,身子贴着他,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和昨夜一样,嗯,感觉真好——
夜很静,远处有隐隐市声,苏州繁华,有些坊市灯红酒绿彻夜不息的,这里靠近城东北角,安静一些,静心倾听,可以听到船底河水的细微流动声,河对岸忽然有一声宿鸟的刺鸣,象是受惊了,王微舱室里的黑羽八哥随即也鸣叫了一声,还好没有叫“饶命”,舱壁缝隙透进微光,隔舱的三兄张萼还在与绿梅说话,三兄也有体贴的时候,怀里的穆真真呢,丰盈的果实捧在胸前,无私奉献的样子——
张原的手没敢乱动,免得控制不住、不可收拾,只使劲抱了穆真真一下,然后松开,倒身睡觉,原以为会冲动得睡不着,细听船底流水,不消半刻时,睡过去了,毕竟昨夜睡眠少,的确困倦了。
次日,范文若与张原商议,仿上海豫园雅集,在苏州也举办一次士子集会,张原道:“不知能不能在沧浪亭举行?”
范文若道:“沧浪亭是名声在外,近年已残破不堪,园林无人打理,极易荒凉,不如去拙政园,拙政园主人徐氏与我有点交情,可以商借一日。”
拙政园,东南三大园林之首,嘉靖年间的御史王献臣所建,设计园林的是鼎鼎大名的文征明——
张原道:“甚好,明日是六月初六,就明日举行雅集如何?我在苏州也不能多待,六月十八国子监有入学考试,我要在之前赶到南京。”
范文若道:“来得及,来得及,从苏州到南京不需十日,贤弟尽管放心。”便筹办明日雅集去了。
张岱喜游玩,与张萼各携美婢去游虎丘,绿梅昨夜服药后,今早人就舒服多了,难得三公子这么照顾她,自然感激痊愈,跟着去虎丘了,张萼邀王微一起去,王微却道她要访友,让姚叔雇了一顶轿子,带着蕙湘、薛童往城南去了——
张原也没去虎丘,他让范文若的一个友人陪他去拜访冯梦龙,这位姓陈的士人认得冯梦龙,带着张原往三元坊冯梦龙宅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