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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曦怔立半晌,胸脯起伏,显然很激动,忽然瞪着张原道:“小原,你这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张原笑道:“读书,多读书,开卷有益,好学深思。”
张若曦摇着头道:“你现在不但八股文作得好,就连经商的事也精通了,真让姐姐看不透。”
张原道:“弟学的就是我古越先贤陶朱公范蠡‘忠以报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不过现在这个‘商以致富’就让给姐姐了。”
张若曦很喜欢弟弟张原这意气风发、从容自信的样子,伸指虚点了一下张原额头,说道:“那你是不是还想找个西施那样的绝色美人相伴啊?”
张原笑嘻嘻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哪里去找呢。”
“好哇。”张若曦佯嗔道:“你还真存了这个心啊,难道那商氏女郎还不够美吗?”
张原双手合什求饶道:“开玩笑,开玩笑。”
张若曦瞧了身边的婢女一眼,轻声道:“小原你也不要找什么西施了,把你那王家师妹娶回来才是你的本事,我看那王师妹对你很有情意,还帮你读了那么多书,上回你自己也说你也喜欢她的对吧。”
张原眉头微皱,说道:“婴姿师妹与我同龄的,也该谈婚论嫁了,我哪能耽误她。”
张若曦轻声叹息,不再多说,领着几个仆妇和婢女去慰问先前受到惊吓的小萍和阿霞这几个采桑女,见穆真真正与阿霞在说话,张若曦得知是穆真真从喇唬手中救下了阿霞和小萍,喜道:“小原还不知道真真救的人吧,等下我告诉他,让小原奖赏你,我也要赏你。”说着,褪下右腕上戴的金摺丝手镯,拉过穆真真的右手,给穆真真戴上——
穆真真长这么大没戴过金银首饰,垂眸看着右腕上那金灿灿的手镯,忸怩道:“大小姐,婢子怎么承受得起——”
张若曦拉着这堕民少女的手道:“这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有你跟在小原身边侍候,我和母亲都很放心呢。”
那伙经常来骚扰作恶的打行喇唬今日遭到痛揍,庄园里的蚕户、棉农、织户都是人心激昂,觉得受董氏欺凌的日子过去了,他们依旧可以过男耕女织的安生日子——
张岱午后去佘山陆氏茶园看了看,不觉得这茶好,陆氏不做茶叶生意,这数亩茶园是供自家用的。
黄昏时分,张若曦和张岱、张原回到青浦城陆氏大宅,陆韬和张萼也是刚从县衙回来,那八个打行喇唬当堂挨了四十杖,已经收监,王县令说将申报按察司将这八人充军金山卫,金山卫就在华亭,倒是便宜了那八个喇唬——
张原对陆韬道:“姐夫还要派人盯紧些,说不定董其昌一封书帖来,这八个打行青手就悄悄放走了。”
陆韬道:“我让陆大有派两个人盯着——”
张萼怒道:“这庸官若敢包庇董氏,就让他做不成这官。”
晚饭后,张若曦把弟弟张原和夫君陆韬请到书房一起说成立陆氏布匹、丝绸商号的事,陆韬听了张原的设想,大喜道:“这个不难施行,这次若能救出二弟、保住佘山桑林,我与若曦下一步便依介子所言施行。”又道:“介子这次是等于救了我青浦陆氏,自家人不言谢,以后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陆韬与张若曦议定,以后陆氏布店和绸缎铺就叫“盛美号”。
这日柳敬亭并未随张原去佘山陆氏庄园,他带着一个侍僮,由两个陆氏家仆陪着,在生员洪道泰开设的茶馆里说书,书名叫黑白传,不直指华亭董氏之名,只说松江某宦,但那些茶馆听说书的青浦人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董其昌父子和其家奴,董氏与陆氏之争早已传遍青浦,昨日又闹出大事,谁人不知呢?
关于华亭董氏侵夺田产、欺男霸女之事,很多青浦民众也有耳闻,毕竟青浦与华亭相邻,但事不关己,都是姑妄听之,可这时听柳敬亭说出来,那感受大不一样,听到董氏欺负良善,就好比欺负到这些听众的亲朋好友一般,让他们揪心、让他们愤怒,柳敬亭的说书就有这种感染力——
从青浦县城至华亭县城水路近四十里,舟船顺大黄浦而下不须一个时辰就能到,在青浦城南码头被张萼打得屎尿齐出的董氏门客卜世程与其他董氏家仆和打行青手乘船回到华亭时天已经黑了,十二人都被打得重伤,挣扎着到就近医馆疗伤,一面托人去董府报信,过了半个时辰,董祖源和董祖常带着几个家奴赶来了,见卜世程等人一个个鼻青脸肿,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惊问出了何事?
卜世程哭丧着脸道:“大公子、二公子,那张原到了青浦了,把我等打成这样,又绑到青浦县衙,那王县令也不看董氏面子,将我等各打了四十杖,差点命都没了。”
又是张原,董祖常暴跳如雷,喊叫着要纠集奴仆打到青浦去——
董祖源年近四十,不象二弟董祖常那般暴躁,示意二弟不要急躁,命卜世程把今日之事细细说来,卜世程便从围堵陆氏大门说起,遇到张原兄弟一行到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打,张氏兄弟的手下武艺高强,他们不是对手
董祖源忍着心头怒火,见卜世程也裸着屁股在敷伤药,便皱着眉问:“卜先生有生员功名,那王善继竟敢对你行刑?”
卜世程羞惭道:“王县令倒未对我行刑,是那个叫张萼的恶贼带着家奴追到码头,贿赂差役,再次将我痛打,还说只要是董氏的人他看到就要打。”
不说董祖常气得要发疯,董祖源也几乎气炸了肺,说道:“这事必须要立即向父亲禀明,父亲去年饶过了张原没有追究,这张原就以为我董氏可欺,今日竟这般殴打羞辱我董氏的人,人就是软弱不得啊。”
董祖常恶狠狠道:“这回定叫张原死在我手,打死他,随便找个人顶罪便是,可以让吴龙去找人。”
卜世程道:“大公子,与张原在一起的还有三个华亭秀才,我认得他们,名叫金琅之、翁元升,还有一个是姓蒋的,这三人乃是张原一伙。”
董祖源点头道:“翁元升,我记下了,不会放过他们的。”对董祖常道:“二弟,你与我一道去见父亲,看父亲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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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高士邪僧房中术()
二十九岁时焚弃儒冠、绝意科举的陈继儒今年已是五十七岁,两颊如削,清瘦如梅,头戴竹冠,身着道袍,骑着一头大角鹿来到董府门前,大角鹿树杈一般的斜角上挂着一个布囊,囊里有两卷画作,一卷是陈继儒近日花重金购得的倪云林名作鸿雁柏舟图,另一卷是陈继儒自己新近画的横斜疏梅图——
陈继儒与董其昌是挚交,这次喜得前辈名家的画作、自己这幅横斜疏梅图又画得颇为得意,便从东佘山骑着大角鹿来到华亭董府,请老友董其昌品鉴。
陈继儒视这头大角鹿如珍宝,此鹿原属绍兴乡间一个老医所有,那老医将这大角鹿以笼头衔勒,角上悬葫芦药瓮,骑着鹿到处行医,张汝霖见到了,以三十两银子买下这头大角鹿,只是张汝霖肥胖,这大角鹿驮着张汝霖走数百步就要站住大喘气,张汝霖便将这鹿赠送给陈继儒,陈继儒羸瘦,大角鹿驮着他不甚费力,可行数里,陈继儒大喜,在杭州时,湖光山色,长堤深柳,陈继儒竹冠羽衣,跨鹿行于西湖六桥、三竺间,望之如神仙中人,人称谪仙,陈继儒因自号“麋公”,这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张岱的对联“眉公跨鹿,钱墉县里打秋风”就是那时的事情——
大角鹿后面跟着一僮一仆,在董府门前陈继儒下鹿时,那仆人赶紧上前扶持,陈继儒取下鹿角上的布囊,吩咐道:“好生照看这鹿,寻些青草喂食它。”见董府里走出一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躬身道:“眉公——”
陈继儒看时,却是宗翼善,以前是在画禅室侍候的书僮,聪慧过人,陈继儒也很欣赏他的书法,现在宗翼善长大了,却成了应门的贱役,陈继儒听说过宗翼善与张汝霖之孙交往之事,因为董祖常与张汝霖之孙有仇怨,就故意惩罚宗翼善服此贱役——
陈继儒摇了摇头,说道:“翼善,等下我为你在董公面前求个情,以你之才,在这里应门,我都看不过眼。”
宗翼善苦笑道:“多谢眉公,不用费心了。”心道:“董氏父子恨我入骨,若不是我已是名声在外,而且董祖常还要留着我以便时常羞辱我,说不定我已被董氏的人弄死,主人打死奴仆虽然也是有罪的,但弄个暴病而亡又有何难。”
陈继儒将布囊让小僮捧着,甩甩袍袖,随宗翼善进到董府,早有董氏家仆入内通报,在门厅稍等了一会,董其昌迎了出来,笑道:“仲醇兄,是否又有得意佳作要我赏鉴?”
陈继儒道:“新得了倪云林一幅画轴,愿与玄宰兄同赏。”
陈继儒与董其昌是同乡,董其昌比陈继儒年长三岁,二人同一年补县学生员,数十年的交情了,董其昌在陈继儒二十九岁告别科场后的次年乡试高中,随即春闱连捷,在书画上的名声也逐渐盖过陈继儒,这世道,科举是第一能扬名的,科举能高中,书画亦精擅,自然名扬四海——
董其昌将陈继儒迎进玄赏斋,玄赏斋收罗有大量的历代名家书画真迹,钟繇的还示表、力命帖,董源的潇湘图、云山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雪山图,还有不少苏黄米蔡的真迹和大量元明名家书画,收藏之富甲于江南。
作为元四家之一的倪云林的画作是董其昌极喜爱的,展看陈继儒带来的这幅鸿雁柏舟图,董其昌先不看题鉴,只看画作,说道:“此画苍凉古朴,静穆萧疏,当是倪瓒五十岁以后的作品。”
陈继儒笑道:“玄宰兄目光如炬,倪云林四十八岁后信奉全真教,这正是他信教以后的画作。”
董其昌道:“倪云林枯笔干墨,不求形似,极简极淡,萧散超逸,此等境界,我不及也。”吟道:“姑苏城外短长桥,烟雨空蒙又晚潮。载酒曾经此行乐,醉乘江月卧吹箫。”
陈继儒微笑道:“兄博闻强记,倪云林石湖诗信口能诵,弟佩服,以兄今日名声,已远胜倪云林。”
董其昌连连摆手道:“岂敢岂敢,仲醇不求功名,潜心书画,后世评价当在愚兄之上。”
陈继儒笑道:“后世名声谁能知道,只知官高即是仙。”
董其昌道:“我与仲醇一样是平民百姓,官高在哪里!”
陈继儒一笑作罢,将自己的横斜疏梅图给董其昌看,董其昌熟视良久,赞道:“仲醇画梅,点染精妙,已是一绝,这幅更如泼墨狂草,却自有法度,既豪放又严谨,直率之气仿佛暗香浮动。”
陈继儒心下甚喜,董其昌的品鉴是极有眼力的,正能点到他的得意处——
这对老友在玄赏斋品书论画直至黄昏时分,董其昌要留陈继儒用晚饭,陈继儒婉辞道:“不用了,乘此夕阳残照,跨鹿回佘山正好。”
董其昌夜里还有事,也不强留,殷殷送出府门,陈继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