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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的一切,悉数浮现。
横虚真人终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初时只是低笑,继而大笑,到末了已是意态疯狂,可泪也从眼底滑落
似狂,亦似悲!
谁也无法度测这一位往昔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的大能,此刻是何等心绪。
后悔,抑或不悔?
所有人只能看见他仰天大笑的姿态,听见他那一声连着一声的笑声
只是笑够了,便也似乎清醒了。
那疯狂之色从他面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凡的镇定与从容,好似先前的一切质问与反问都不曾发生,他依旧是昆吾首座、正道的领袖。
横虚真人的目光,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
谢不臣立在原处,既不上前一步,更不后退一步,自曲正风揭穿横虚真人收他为徒时的种种谋算后,他面上的表情便没有半分变化。
不悲不喜,无情无恼。
只这般由得旁人去猜测,却始终不泄露分毫的真实。
横虚真人望他,他亦平淡回望。
这一刻,实有汹涌的暗流,但也只有这对望的师徒二人知晓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彼将取吾而代之!
往日他不服。
到得今日田地,才算知道,所言非虚!
横虚真人想起那关键时刻护住了自己的九疑鼎,淡淡地笑了一声,目光掠过见愁,落回扶道山人身上,只道:“扶道,相交一场,今日这一切,便当是我横虚作茧自缚,负尽天下吧!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作下,崖山之仇已算是报了;可当年唆使谢不臣杀妻证道,实乃我一人之私心,不该祸及昆吾,不该祸及我徒!彼时他不过一介凡人,又能知晓多少?但请你念在多年的交情份上,应我一事,今日血仇,昆吾可一笔勾销,绝不追究;我横虚亦当拔剑,谢罪天下!”
扶道山人睁眼看他,只觉他这人之将死的一刻,也显得面目可憎,虽有旧日交情在,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应一声“何事”。
可横虚真人似乎半点不介意。
他只是重凝出那一柄几乎谕示了他一生命数的锈剑,平静道:“自今日起,但在此界,你徒见愁不得向谢不臣寻仇,更不得再伤我昆吾弟子,从此崖山昆吾,秋毫无犯!”
“荒谬!”
扶道山人虽是崖山执法长老,能决定崖山大半之事,也知今日这一场争端若真能既往不咎,至少可保得曲正风性命,可他何来的资格,替见愁应下横虚这无理之请?
一时便要冷笑。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见愁清冷的声音,已出乎众人意料地,在这一刻突兀响起:“若我答应,真人当真肯践诺?”
“绝不改悔。”
横虚真人的眼底出现了一分笑意,回看向见愁。
见愁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
横虚真人之所谋所想,她真看了个清楚。
只是也根本不等旁人表达什么意见,她便已立在这诸天大殿之前,当着这天下在场修士之面——
并指向天,断然立誓!
“我,崖山门下,见愁,在此立誓!”
“自今日起,凡在此界,绝不向昆吾谢不臣寻仇,更不对昆吾弟子加之刀兵!”
“若违此誓,天地当诛!”
“轰隆!”
雷霆降落,在这极其接近苍穹的地方,赤金色的闪电划过,将见愁那挺拔决然的身影,深深刻入众人眼底,成了众人记忆里磨灭不去的画面
也将她一双沉冷的眼眸,染成赤金!
誓言已成,见愁放下了手掌,也同时扣紧了手中长剑,肃然冷漠的面容上未见丝毫怜悯,只道一声:“请真人谢罪!”
“哈哈哈,好,好!”
不愧是崖山门下,不愧是在这短短不足百年的时间里成为十九洲至强的大能!
便是连横虚都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
这般的冷酷,这般的狠辣,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只是可惜了
当初被他收座弟子的,是那智计犹胜于他的谢不臣,而不是眼前这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女修!
只恨这一生,斗得过人,斗不过天!
横虚大笑。
只在这一时,立在这昆吾的最高处,向四周怅望一眼,似要将这昆吾的山山水水都深深刻进他永世的记忆中,再不遗忘。
而后陡然引剑!
“真人!”
“首座——”
“师尊!!!”
周遭惊呼声已撕心裂肺,但昆吾众人要拦也迟了。
暗红色的锈剑,自脖颈一抹而过,剑锋凝着剑气,穿破他道体,殷红的鲜血洒在那高高的台阶上!
片刻后意识崩碎,人也倒下。
锈剑“当”地一声落地,散成了一堆铁锈!
一代巨擘,引剑自戕,已是身死道消!
那血色浸了开去,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一如当年小会,他于此云淡风轻地挥袖,将剪烛派众人的鲜血一抛,成那天边的晚霞一抹,尽入昆吾跌宕画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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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4章 剑皇陨落()
才向诸天大殿奔去的昆吾众人;在这一刻齐齐停住了脚步,竟不敢再往前一步;只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自高处倒落下来的尸首,心生出一种莫大的恍惚之感。
这是横虚真人啊
旧日一言一行;从未有人能诟病,更曾令天下修士折服;到如今引剑自戕,身后之名尽毁!
那长流的鲜血;淌过了地面上那一片铁锈;如同一条小小的河流,顺着殿上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下去。
炽烈的天光朗照,晃得人眼前发晕。
所有修士;不管来自何门何派,这一时间竟都生出几分震撼与叹惋来
生死之事;说来简单;看透却难。
横虚真人一生风云,可言谈间拔剑自戕,竟是半分犹豫也无!
纵他生前有诸多存疑之恶行,到这份儿上也都消解了。
曲正风只遥遥望着横虚真人那倒下的残躯,也感受到了他意识在这天地间的消无,这一时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千般仇;万般恨
就这么了却了。
反复在他脑海;回荡在他心底的;却是见愁现身时那久久的一眼,还有方才那斩钉截铁的誓言
“阿弥陀佛”
佛门三位高僧见此情形,皆一声长叹,佛门众生也于此时吟诵起往生咒来。
但谁都知道,横虚真人不会有往生了。
纵使极域轮回恢复,也需人死时魂魄犹在,于时刻面临魂飞魄散之危险的修士而言,实没有多大的意义。
玄月仙姬等人亦是满面黯然。
但在这时,谁也不敢出声。
唯有扶道山人,身形晃了几晃,竟然在默立良久之后,走上前去,到了横虚真人那倒落的身躯之旁。
没有人能看清,这一刻的他,是何等神情。
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是如何荒冷一片。
修士一生漫漫,岁月走过,知交能得几人?他与横虚,到底是曾交过心的。看他高楼起,又看他大厦倾。只觉世间一切浮华皆是虚假,功名利欲害尽人心。
他弯下身,只慢慢地抬手,覆在横虚真人那绝灭了生机的面上,将他一双未闭的眼合上。
清风吹来,卷起了那一片沾血的铁锈。
扶道便忽然忆起,多年前扶桑神木之下,横虚目见满地剑锈时,那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
此时此刻,竟觉怆然。
他这一生,都在筹谋之中,从来不甘平凡,也因着一口不甘之气,酿成一桩接一桩的惨事,终至今日杀身之祸。
便是临死,都未曾放下那一颗算计之心。
以昆吾再不追究曲正风为筹码,逼见愁立誓;见愁一旦立誓,他也就保住了谢不臣;而以谢不臣的天赋与能力,必能带着昆吾,从今日这血腥的困境中走出,让昆吾恢复旧日的辉煌
为昆吾生,为昆吾死!
今日身死道消,不过一个横虚,而天下的争斗永无止休。
“恩怨一朝了却,万事皆成空无”
他只一声长叹,收回手来,望着横虚这一张染血的脸,周身气息竟剧烈变动起来。
那是一种全然放下的感觉
无有这天下争斗,消灭了往日执念。
仇不在,恨不在,连这数百年来对横虚c对昆吾的怨怼,也都散去了。
身心澄明,念头通达,尘俗皆放!
其修为竟然节节攀升!
却并不给人半分陡峭之感,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流淌而成,出窍,返虚,有界,直至通天!
云海之上,所有大能修士,尽皆骇然!
但扶道山人自己,却似一无所觉,又或许是一点也不在意了,只起身来,转向见愁,将那一枚皇天鉴抛给了她,叹道:“崖山便交给你了。”
“师尊”
见愁将皇天鉴接在手中,只觉入手沉重,已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喑哑。
她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说不出一句。
扶道山人将她神情收入眼底,想起自己在人间孤岛收她为徒时的种种,竟好似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于是道一声“该去也”。
天穹上有五色的霞光坠落,罩在他身上,他只轻轻一拂手,道袍上再不见半分污秽,身形已乘光而起,飘摇间。渐渐转薄,消失在此界之中。
竟然是“一步通天,白日飞升”!
无数修士,望见此幕,心驰神往。
但转而念及扶道山人这一朝看破的契机,又觉心中戚戚,实在有说不出的沉重。
想来,山人与真人曾为挚交。
今朝看破飞升,未必没有几分心灰意冷吧?
旧日昆吾崖山两大巨擘,并立于世,如今一个拔剑谢罪天下,一个悟道白日飞升,隐隐然间,竟好似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旧时代的落幕,则往往伴随新时代的到来。
多少人的目光落在了见愁身上,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但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唯沉默,才能感觉到那浩浩远去c不可回溯的岁月
曲正风便在这样一个时刻转过了身去。
在这种所有人都沉浸在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中时,这样的一个转身,显得何其突兀?
昆吾那头几名弟子几乎一眼就看到了。
今日一番浩劫,满山血染,往昔多少熟悉的同门都殒命于他的剑下?若无曲正风,自也没有今日的浩劫,横虚真人也不至拔剑自戕!
仇恨深重于每个人心中。
他们赤红着双眼,几乎立刻狠声高喝:“血洗我昆吾后,竟还想要一走了之吗?站住!”
这充斥满恨意的声音,几乎立刻将所有人从方才的沉湎中惊醒,也包括此刻拿着皇天鉴的见愁!
她皱了眉,转身望去。
只见在场所有昆吾修士已齐齐拔剑而出,拦住了曲正风的去路,完全没有要善了之意!
众大能方才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横虚真人已应允,只要见愁立誓不向昆吾c向谢不臣寻仇,则今日一切恩怨既往不咎。
此刻昆吾众人再拔剑,其情虽可怜,但到底不对了。
众人跟着眉头一皱,便欲出言制止。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