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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看。
燃灯童子缩回了手,不知怎的有些怕起来。
若是这会儿见愁睁眼,看见了它这般胆小怕事的神态,只怕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还好,她现在还闭着眼睛。
没回应它,也并非是因为感觉不到。
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她所知所感太多,太广,也太庞杂!
几乎就在她刚才用心凝视烬池的一瞬间,那池中漂浮着的、交错着的、不断变化着的种种幻象,便尽数涌入了她的脑海!
哪里好分得出心神去顾及其他事?
无数的画面,铺展在了她心神之中,有的只像是一块小小的、闪光的碎片,有的长长的一段,犹如一条绚烂的光带……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人人生的某一个细节,某一个段落。
是繁华的京都长道。
玉辇纵横,金鞭络绎;龙衔宝盖,凤吐流苏。
纨绔富家子便高坐在街边画楼之上,美人在怀,饮酒醉歌。金阶玉堂,银烛高照,一派奢侈靡费。
是冰天雪地里营帐。
烽火长照,铁甲光寒;白雪盖满旌旗,风声吹动鼓声!
肃然端坐于帐内的书生文士,听着外间天地里呼号的声音,终是投了笔,将那五车之书付之一炬,向着上首的天子拜下,毅然请命!
是夜泊寒江的客船。
素月沉落,乌鹊南飞;渔火映着愁容,静寂中,远方寺庙的钟声,已敲到心头。
漂白在外的异客,彻底辗转,望望天上的月,也望望江面上那被水波揉碎的渔火,轻轻地吁叹出声,却难释那填满心头的旅愁。
也是孤高接天的雪山。
层云万里,白波九道;峰峦似九叠云屏一般展开,巍峨的影子却落入下方明湖之中,映出青黛般的明媚绮丽。
持着绿玉杖的大能修士,乘着彩云飞上,在雪山绝顶抬手一摘,天骤夜。万千星光竟汇于其指尖,聚成一束明亮的星火,将四方照亮!
……
千般万种,似无穷尽。
年少不知世事的轻狂,闺中思念夫君的惆怅,暗夜与人鏖战的热血,静心闭关苦修的坚韧……
可这些,都是被它们的旧主所遗忘、所抛却的存在。
莲灯照耀之下,这浮动满池的,便是世间人百态的人生,便是所有圣人与凡夫不同的取舍,便是那因因果果缠绕着的是是非非,便是那沉沉浮浮或明或灭的七情六欲,便是——
那灯燃后,残存的灰烬!
燃灯佛,过去佛。
烬池。
燃灯剑。
所有所有的迷雾,在这三者联系到一起的瞬间,已轰然散去!
见愁心下竟然通明的一片。
再没有先前为自己过去之选择而生出的迟疑,也没有了为眼前一局未解之难题而生的徘徊,就连这一颗曾迷惘的本心,都似被拭去了所有的灰尘,干净剔透。
我心,如灯!
过去种种,皆为灰烬。
若不将其扫尽,灯何以明,心何以明?但取我所不舍、舍我所不取耳。
这一刻,她紧闭的眼眸,终于睁开。
夜已过半。
烬灵们原本只当她是泥塑木偶,悠游自在地在绕着烬池在周遭舞动,谁也未料她竟忽然睁眼,顿时齐齐停滞下来,像是被吓住了。
接着,山间怪啸乍起!
这一群先前还大摇大摆在见愁面前晃悠的奇异存在,几乎同时发出了刺耳的惊叫,或是在水面上,或是在半空中,折转了方向,便要四散奔逃。
可见愁的动作,比起它们,快了岂止十倍!
抬首在虚空中一点,整个天地,都仿佛静止在此刻!
她注视着它们,眼底带着全然的善意,只轻轻一叹:“我有一盏心灯欲燃,还请诸位,借我星火一点!”
话音一落,满池波光搅动!
从池面到池底,不管是执怨甚深化作了烬灵的,还是那已经消无了意识沉落下去的,所有的灰烬,尽数冲涌而起!
昏暗中,竟有一点又一点微尘似的光亮,从它们身上亮起……
是已经为它们旧主所舍的种种恩怨是非,也是它们所不愿舍下的七情六欲;是一者放下的执念,是另一者拾起的夙愿!
它们的旧主,因“舍”而成就了各自的现在;
而它们本身,则因“不舍”,且无法舍,而成就了此刻的自己。
人可舍过去,可若是过去本身有灵,又怎能再舍过去,舍自己?
借。
借君喜怒与哀乐,借君悲欢与离合;
借君白首读书不悔迟,借君投笔仗剑未嫌晚;
借那庄生迷蝴蝶的晓梦一场,借那望帝托杜鹃的春心一颗;
借那醒时歌,醉时眠,聚了散,圆了缺……
借你灯下青丝一缕,借我眉间岁月三分!
千千万万,数不清的光亮。
尽管微尘一般细小,甚至模糊暗淡,可此时此刻却似受到了什么奇异的吸引,汇成了一道朦胧星流,向着见愁指尖流淌而来。
于是顷刻一聚,便凝在她指尖,燃成一束星火!
那原本已被她收束起来的燃灯剑,早在见愁一指探出点向烬池的时候,便已经虚浮而出,直直地空悬在她头顶,剑尖向下,据她顶心仅有三寸。
此刻她指尖星火,便化作了瀑流。
霎时飞起,自燃灯剑高处的剑柄落下,犹如滚烫通红的岩浆,向着下方覆盖!
剑身上二十一枚宝相花图纹,像是瞬间被这星火或是心火点燃,竟随着这火光覆下,次第点亮,变作赤红之色!
待其淌落,便连剑尖那一枚也完全亮起。
整柄燃灯剑焕然宛若再锻,温润的烟火气间已隐隐有了几分出世的拔俗。
星火落至剑尖,便如溪流水滴,重被汇聚到了一处。
小了许多,可也柔和了许多。
只像是见愁面前这点亮驱散了周遭黑暗的莲灯火焰,顺着剑尖“滴答”地一坠,便落至她头顶,从天灵没入,现于眉间,将周身照亮!
剑名燃灯,二重境矣;
火名心盏,堪破今昔!
在那一盏“心灯”在眉间点亮之时,心底身内,万千尘垢已去。见愁完全能够感觉到那一刻所受到的震动。
原本死死被她压制在元婴巅峰大圆满的境界……
竟隐隐有了松动的痕迹!
只是她反应到底迅疾。
指诀一掐,神魂若定,只令那一盏心灯渐渐暗淡,那隐隐就要冲破极限的境界,终于还是慢慢地压制了下来,不再晃动。
心境虽暴涨一截,可身境依旧元婴!
待得一切稳定,她才一收指诀,手指一展,燃灯剑便自动飞入掌中,触手竟如暖玉一般温凉合适。
漆黑的剑身上,二十一枚宝相花纹填满焰色。
燃灯剑,过去佛,原就是要人堪破过往的。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
这时烬池上那先前借了她星火的诸多烬灵,早已经吓回了池中,不敢出现。只有池边那一盏莲灯旁,燃灯童子大着胆子,悄悄探出了自己小小的脑袋,眨巴眨巴眼,眸底是强烈的好奇。
“你刚才做了什么?”
“想明白了一些事。”
见愁收了剑,方才悟道的感慨却还未散去,声音里犹带着几分慨叹的朦胧与模糊。
燃灯童子不解:“是你先前想的她,想的你自己,想的人?”
见愁笑着点了点头:“不错。”
这一下,燃灯童子就更不明白了。
他两只胳膊抬了起来,搭在灯盏边沿,正好垫住自己的下巴,咕哝着开口:“那这什么人啊你啊她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
见愁眸底有些渺远,片刻之前那些感悟,一时便涌入了心间。
“人,便是灯。人生一场,燃灯一盏。”
目光从燃灯童子的身上移开,却是落回了他趴着的这一盏莲灯之上,灯芯火焰微微,青烟灰烬袅袅,她轻笑,也轻叹。
“到底,我如此焰,她如此烬。”
404 第404章 叩问心魔()
人就是人;灯就是灯,怎么就是一种东西了?
还有焰和烬……
唔;有什么很大的差别吗?
听了见愁的话;燃灯童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小小脑瓜里那本来简单的想法;一下就被她给绕进去了。
这样想不对,那样想也不对。
“什么你啊她啊焰啊烬啊;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听不懂……”
它言语懵懂;神态困惑;实在别有一番意趣。
见愁顿时就笑出声来。
只是她并没有要对它解释清楚的意思,虽说天地万物有灵者;遇到合适的契机,总能同心共情;理解对方所理解的一切。可显然;对燃灯童子来说;这时机还未到。
她伸出手指来,轻轻点了点它脑袋,只道:“但愿你不会有听得懂的那一天。”
“啊?”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趴在灯盏边沿的小人儿立刻不高兴起来;一张脸皱成了一小团,睁大了眼睛瞪着见愁,仿佛她说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话。
见愁却没放在心上。
在她眼底;这童子约莫等于“少年不识愁滋味”;所以心下对它宽容得很。
此刻抬首四望;只见月色沉落;天上那仿佛被人大笔挥洒的星河,也都渐渐隐没了光芒,变得暗淡。
东面群山之间,已有淡淡的鱼肚白。
天,很快就要亮了。
莲盏内的灯油,又浅了许多,隐隐见底。
在周遭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照耀之下,原本便昏黄的灯火,犹如飘荡在江面上的一叶孤舟,摇曳颤抖。
燃灯童子看着,似乎有些困倦,于是揉揉眼,打了个呵欠。
“我该走了。”
见愁说着,起身来,却是站在这较高的峰峦上,俯视着下方禅宗的庙宇与禅院,清净简单的墙瓦,都被薄薄的雾气所包裹,在熹微的晨光中静默。
毕竟困在须弥芥子太久。
一晃又是二十年时光匆匆流淌而过,十九洲与极域之形势又有变化,崖山那边势必也担心她安危,如今虽多半已经知道她安然而出,可她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此间事,该尽早了断。
“你要走了吗?”
燃灯童子一下有些醒过神来,虽然一晚上也没跟她说上两句话,可大约是因为她是现在的她,所以竟有些舍不得。
见愁点点头,倒是豁达:“这一夜,谢过你这一盏莲灯了。”
“那你以后还会来吗?她呢?”
燃灯童子见她要走,连忙又问。
见愁脚步一顿,驻足沉吟了片刻,只回道:“我来不来,全看缘分;她来不来,全看选择。”
缘分,选择?
怎么还是听不懂?
燃灯童子有些愤怒,两腮帮子鼓了起来,终于赌气不再问她,像个没得到糖的小孩子一样,就这么看着她慢慢走远。
一切的明悟,都在一夜之间。
对于怎么处理那名女妖,见愁心里已经不再迷惘,有了明确的决定。
别过燃灯童子,她便踏着那渐渐明亮的天光,踩着缝隙里长满了青苔的小径,离了那容纳世人过往爱恨与纠缠的烬池,持了燃灯剑,往山下而去。
路至中途,还未回禅院。
前方那狭窄陡峭的山径上,竟然出现了一道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