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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头鬼依旧注视着见愁,只是眼神里却带着无穷尽的戒备,不相信。
得。
一看见这眼神,见愁就知道,看来还是没戏了。
虽然万事俱备,可时机还不够成熟。
小头鬼大约实在是应了“鬼精鬼精”这个词,谨慎而且警惕,绝对不可能相信一个在他看来与他有仇的“阶下囚”。
所以,见愁看了看破败的屋顶,缝隙里没有半点星光。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无故陷入此界,却不知崖山的同门,青峰庵隐界之行的同伴,还有那个老顽童一样的扶道师尊,此刻又在哪里,知不知道自己的行踪……
或者,以为她死了?
只这么看一眼,她忽然就有些怅惘起来。
于是,她面上忽然多了一丝大头鬼和小头鬼都看不懂的情绪,随即却是淡淡的一笑:“也许你们现在不需要帮忙,不过需要帮忙的时候还是可以叫我的,如果我还没被煮熟的话。”
最后的那一句,应当是个玩笑。
可却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小头鬼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心颤了那么一下。
他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心虚,让他指头尖都显得冰冷。
见愁说完那一句话之后,便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于是,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除了缸中水沸腾,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昏黄的油灯被点亮在破木桌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衬得两只小鬼脸上的神情也明灭不定,跟着摇晃颤抖起来。
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不管是大头鬼还是小头鬼,整个下半夜几乎无心做任何事情。
《天命抄》就摊开放在桌上,两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着身体坐在桌边,时而相互看看对方,时而看看《天命抄》,时而看看见愁。
极域恶土之上,这阴惨压抑的一个夜晚,便在这让人毛骨悚然的沉默之中过去。
第二天的清晨,一道微微的白光,从恶土最远最远的边缘缓缓升起,又投射到弥漫着黑沉沉雾气和昏昏黄尘沙的天空之上,于是成了一片灰暗与昏黄交织的颜色。
万万里荒原之上,无数天时草在这渐渐明亮的天空之下摇曳。
群山的背后,破败的小村落里,已经渐渐有小鬼们从屋里出来,相互给碰见的人打招呼的声音。
见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几缕微光从屋外通过缝隙,照着空气里浮动的微尘,投射到了她的眼底。
于是,那一瞬间,她乌黑的眼眸底下,也忽然有了一种琉璃一般的质感。
刚张开了嘴巴,顶着两只大大黑眼圈的大头鬼,忽然就这么愣住了。
小头鬼已经将两本《天命抄》收拾起来,此刻正站在门边,将那斜斜靠在门框上的长剑拿起来。
一口气被憋住,他一手抓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再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剑鞘的边缘合着剑锷,严丝合缝,如同铁水浇铸,没有一点开裂的迹象。
“该死!”
低沉又恼怒地骂了一声,小头鬼一双红眼睛里已经全是挫败。
自从被这一柄剑吸引,将大活人女修抬了回来煮,小头鬼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可没有一次能将这一柄剑打开那么一点。
金山银山在眼前,中间却偏偏隔了一层,无论你如何努力,也无法触及。
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火大又绝望的事情了。
小头鬼气得直接把长剑朝地上一扔,骂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
“当啷……”
长剑滚落在地面上,被一层灰尘包裹。
小头鬼没有多看上一眼,只一回头:“今天又要去当差了,大头,我们——”
他忽然没话了。
大头鬼傻傻地看着前方。
前方就是隐没在阴影之中的大水缸,下面的火膛子里还有火在烧,缸里甚至依旧沸腾。
见愁靠在水缸有缺口的边缘,也在看着大头鬼。
不过,在小头鬼看过来的时候,见愁也转过了头,目光转向了他。
四目相对。
赤红和漆黑。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通透又明净,没有什么厌恶,也没有什么仇恨,更没有痛苦,只像是一汪湖水。
那一瞬间,小头鬼觉得,如果她这个时候开口,要自己放了她,他会照办。
脑子里这念头一生出来,小头鬼顿时吓得一哆嗦。
“不不不不……不行!”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拽,直接将那还傻傻的大头鬼兄弟拽了出门。
“怎么了?你干什么?”
大头鬼简直诧异极了,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几乎是被力气奇大的小头鬼拖在地上走的,脸上有一种滑稽的惊恐。
“砰。”
门被瞬间关上。
钉在门上的破木条晃了晃,险些就要被这样大力的震动给晃得掉在地上。
小头鬼盯着已经紧闭的门缝,额头上还有一层冷汗。
大头鬼依旧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忽然要把他拽出来。
“该去褚判官那边当差了,还要两本《天命抄》没弄完,我们赶紧过去吧。”
小头鬼不想多解释,因为感觉很丢脸。
“哦……”
大头鬼虽然觉得很奇怪,可对着小头鬼,他从来都是没有异见的,所以便跟着他走下了台阶。
不过半道上,他忽然想起来,忍不住有些兴奋地开口:“对了,小头,你刚才看见她的眼睛了吗?真好看,就像是我们在活着的时候看过的星星一样。”
小头鬼闷头紧皱,不耐烦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星星,你都死了好几十年了,别说梦话了!”
“哦……”
大头鬼眼睛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了下去,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他回头看了那破败的小屋一眼,有些犹豫,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在人间孤岛的时候,他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算是两兄弟。
大头鬼憨厚,不适合骗人,所以所有坑蒙拐骗的事情都是小头鬼来。大头鬼只站在他身后,听从命令。
曾经有一阵,他们是城中人见人怕的两个大混混。
只是没想到,那一年大夏闹饥荒,他们的那一座城也不例外。
城中出了饥荒和瘟疫,不少人都自己吊死在了城头的柳树上,库房的房梁上,而他们两个都是惜命的人,最后活生生被饿死。
所以,他们其实是饿死鬼的一种。
到了地府之后,小头鬼又动了种种的心思,于是在褚判官的手下谋得了两个鬼差的职位,从此以后两个人在地府就算有了一点点安身立命之地。
按理说,大头鬼不应该质疑小头鬼的任何决定。
可……
在刚才注意这女修双眼的时候,大头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贫乏的大脑让他无法思考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似乎不应该这样煮下去。
偌大的地府,人人都希望修炼出肉身来。
活人的肉身,甚至包括尸骨,对鬼修来说,都是“大补”的存在。
长期的饥饿,对修为的渴望,甚至整个地府所有人的做法,让他们难以抗拒一具活人身体带来的诱惑,甚至也不觉得这样做到底有多大的问题。
弱肉强食,无过于此。
可现在……
大头鬼隐隐有些不安,最后却依旧没有说话。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走在小头鬼的身后,显得木讷,呆愣,老实,笨拙,而且忠厚。
两个人穿越了村落,村头的白毛鬼打趣他们:“昨天是弄到什么好东西了吗?记得要还我的柴啊!”
小头鬼立刻换了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摆手道:“一定一定。”
白毛鬼浑身都是白的,主要是头发是白的,脑袋的左边长着一只牛角。
据说是因为他修炼了十大鬼族之一的“牛头族”的功法,所以练出了一只牛角,一旦他能修炼出两只牛角,他就有机会被招录进“牛头族”,成为十大鬼族的族人之一。
附近的小鬼们谁不羡慕他?
大头鬼跟小头鬼一样。
同时,他也是村落里最富裕也最心善的一个家伙,由此才能借那么多的柴禾给他们。
告别了白毛鬼,两个人穿过了昨日经行的那一大片荒原。
今天却没有去鬼门关,而是去了鬼门关后十八里处的“接引司”。
与极域所有的衙门一样,接引司所在之地,也是一片模糊又浓重的黑影。
鬼门关后正对着的世界,不再是一片荒原,而是真正的“地府”,是隐藏在浓重阴影之中的繁华城池。
接引司衙门,便这一片巨大城池的边缘,同样在一片阴影之中。
浓重的黑雾仿佛漂浮在大地之上。
一座宽大的桥梁从地面上探出,伸向那一片黑雾之中。
不断有各种各样的鬼差或者鬼吏在桥上走进走出,有的有着两只牛角,有的长着一张马脸,有的穿着黑衣服,有的穿着白衣服,也有的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甚至有身段妖娆的女人……
大头鬼跟小头鬼,不是所有鬼差鬼吏里面最难看的,但他们却是这里面最没有权势的。
两个人上桥的时候,只能悄悄贴靠在边缘,低眉伏首朝着前面行走。
上了桥,便会发现,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一座由黑石砌成的衙门,不像是衙门,更像是道观或者寺庙,就伫立在桥的尽头,跃过这一座衙门,后面似乎还有更多更多的建筑,隐藏在阴影之中,一眼看不分明。
进了接引司,跨过了那干净的庭院,便入了内堂。
堂中像是考试一样,竟然已经铺开了十几张长长的几案,正有十数名鬼吏埋着头整理手中的《天命抄》。
那一瞬间,大头鬼跟小头鬼都愣住了。
旁边有一名瘦猴一样的鬼吏,缺了一只眼睛,那发红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一下就看见了两个人:“你们也来了,赶紧找个空的位置坐下来忙吧,褚判都要催疯了!”
大头鬼愣愣不知所措,小头鬼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他赶忙问道:“独眼大哥,这……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以前有任务,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啊。
“你还不知道啊?审命司的刘判官不知道怎么死了,现在整个审命司一团糟,《天命抄》的事情暂时落到了咱们褚判官手里。这么重要的事情,褚判官可不敢大意,所以大家伙儿都跟着忙碌起来了。”
小头鬼何等精明的家伙?
一听他就明白了,顿时在心里暗骂起来。
这原本不是褚判官的差事,只是临时派过来的,可对褚判官来说,却非常重要:这可是秦广王殿那边过来的意思,要褚判官接管这件事,做得好,说不准褚判官就不用负责无聊的“新鬼接引”,转而负责“审命”这件事了。
“难怪这么多人都在忙了……”
小头鬼嘀咕了一声,心里又着急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是他们搞砸了,只怕就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了。
当下,他看了独眼一眼。
独眼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的那一身黑色的鬼吏袍子也皱巴巴的,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