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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嗣高被他怒喝大怒,神智却是清醒了多,连忙叩头答话,只道:“官家,行人司副将费伦派人来报,金兵有可能由河东渡河,自龙口登岸,然后直杀到长安。费伦说,情形紧急,不论敌人是否当真如此,请官家最好早些离开行在,往川中暂避的好。”
赵桓并不知道此事的严重,当即摇头笑道:“这是什么话,敌人就算有些军队过来偷袭,长安城高险峻,这两年又备了不少守城的器械,朕连敌人也不知道多少,就这么仓皇逃窜,成何体统。”
他指着冒嗣高笑道:“就这么一个消息,你就吓成这样?”
又顿脚令道:“去,把那个使者叫来,费伦当真胡闹,不知道怎么听了个不着调的消息,就这么巴巴的派人来传信,朕要真的一听就跑,天下臣工百姓,将如何看朕。”
他连接发令,冒嗣高却只跪地叩头,半响过后,方道:“官家,那送信的校尉,背部中了几箭,到宫中时已经快不行了,只说费将军所虑是实,请官家在敌人到来之前,速速出奔为上。”
赵桓脸色阴沉,虽然尚算镇定,其实心中七上八下,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沉吟片刻后,终又问道:“他就自己来的么?费伦办事稳健,怎么会只派一个人上路。”
冒嗣高答道:“他带了几十个亲兵,不过在临晋与敌遭遇,还好敌人不知深浅,只追了一阵,杀了大半亲兵,又射伤了这校尉,便止步不追,若不然,只怕一个也跑不了。”
临晋与龙门,在宋朝都属于河中府,在军事上配属于永兴军路,和长安相同。赵桓已经取消了路的建制,各府、县、军,都保持着自己的治安部队,而厢军改为工程辎重部队的工作,正在进行,精锐禁军平时驻防的地点,也开始不拘泥于原本的各路统属。
前方战事紧急,在河中只是在渡口附近,留下了几千人的驻防部队,没有坚固防御工事的帮助,只怕已经被击溃离散。
而河中府至长安,只需五六天的时间,若是敌人日夜兼程,这时间还要缩短一半。
原本还挥洒自若的赵桓,终于也开始在额头上冒汗。
千辛万苦逃回宋境,经营至今,万一出个闪失,前功尽弃。
逃,往哪逃?
赵桓心中,一面快速转动着这个念头,一面却是汗如雨下。
他以为自己很坚强,很镇定,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也是凡人一个,七情六欲胆小害怕,种种负面情绪如潮而至,他差点就要起身大叫,下令齐集班直侍卫,还有那些成天闲着没事,喝酒打架的蒙古骑兵,保护着他立刻出逃。
天黑下来,由于知道了强敌就要犯境,皇帝可能出逃,室内十几个侍候皇帝饮食的太监们,带着粗细轻重不同的呼吸声,并没有人敢动作一下,或是去收拾碗筷,而是静静站在一边,等候着皇帝的决定。
饭菜的香气和蟹壳带来的腥味,刺激着赵桓,使得他慢慢镇静下来。
远处的市场,传来的仍然是悠闲自在的叫卖声,夕阳终于沉到了地平线下,在残留着的暗黄光线中,一缕缕炊烟扶摇上天,显然是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开始打火做饭。
宫室处处,也开始燃宫灯,由于赵桓宽待下人,从不责罚,原本规矩很大的内宫,此时居然传来一群群正值青春年少的宫人们的笑声。
这笑声,如银玲一般,催醒了简直是梦游状态的赵桓。
阁外的班直子弟们,还在驯马,一心要为皇帝驯出一匹上佳的神驹。
后宫的宫女们,大多是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笑声中带着轻松和惬意。眼前的这些宦官,身体残缺,对皇帝忠心耿耿,虽然明知情形严重,却只能静静等候着皇帝的决断。
孟后,张浚,赵开,他信任和倚重的官员们,就在城里,诸多对他信任,忠枕不二的卫士,随时可以为他血染征袍。
就是制出眼前美食的谢三娘子,又岂不是在他的庇护之下,小心经营,指望太平岁月的来临。
这城中几十万百姓,谁不将他视做圣明天子,若是弃城而逃,好不容易收复的威望,势必将付渚流水。
军队开始认同他,官员开始指使如意,这一逃,将如何收场。
逃过之后,若是西军全灭,想再恢复今日局面,随时收复河东和洛阳开封,只怕要付出比现在十倍的努力方可。
况且,在关中平原,与精锐的女真骑兵赛跑,就算他能在蒙古骑士的护卫下成功逃脱,能跟随他到川中的又有几人?
岂不是前功尽弃!
“来人,传今日值宿的郎官过来。”
用不着再多想,赵桓立刻发令。
他镇定下来,眼前的宦官们立刻手忙脚乱,开始收拾残局,前去传召宫中值宿郎官。
过不多时,阁门外响起盔甲铁叶的撞击声,有人大踏步而进,在侧室门外大声禀报道:“郎官傅宿,奉陛下诏命前来!”
“进来!”
赵桓精神一振,大声吩咐,与此同时,他正襟危坐,双手搭在椅边,适才的种种胆怯与害怕的情绪,已经完全不见。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君王,威风凛凛,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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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潼关大战(9)()
听到赵桓召唤,傅宿束甲而入,因着重甲在身,便只向赵桓行了一个半礼,然后就起身抱拳,问道:“陛下宣臣,有什么吩咐?”
他虽然明知赵桓召唤,是为了那重伤身死的送信使者,身为郎官近卫,却并没有直接说出,而是静等皇帝决断。
这种大臣之风,令赵桓原本激越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用手指轻轻敲打椅背,思索着道:“傅卿,宫室已锁,长安诸门,这时候想必也落锁了?”
傅宿点头道:“每日过了酉时初刻,各城门就紧闭起来,到第二天的辰时初刻,这才开启。”看一眼赵桓神情,他又道:“其实开城的时间原可以略早一些,不过长安要紧,凡事小心为上。”
赵桓点头道:“不错,这样朕就略略放心。”
傅宿终于按捺不住,向着赵桓问道:“陛下想必也知道费伦派人送信,敌兵朝夕可至,未知做何打算?若是要巡狩川中,则迟不如早,今夜连夜动身,最为妥当。臣适才在宫门时,使者伤重入宫,臣知事态严重,已经派人去请殿前司康承训,僭越之罪,请陛下责罚。”
“事急从权,什么僭越!”
赵桓轻轻揭过此事,又令道:“召你来,就是命你开启宫门,宣张所、谢亮、张浚、滕茂实、魏行可、康承训等人,悉数来见。”
傅宿领命而去,须臾之后,不远处的宫门处嘈杂声大作,木制包铜的宫门吱呀做响,慢慢打开。
随着宫门开启,逾千名宫中侍卫全数召集,一字排开,执矛背弓,在宫门处戒备警跸。
赵桓一声声的发令下去:“下令长安宵禁,戒严,严查细作。”
“留驻长安的所有武将,悉至宫外待命。”
“殿前司的所有军官,立刻全副甲胄,齐集宫中。”
“长安的捕盗、防火、衙差、邮传、厢军工程诸兵,立刻召集,军械院、弓弩院、造箭院发给兵器,所有诸军,由该管各将官,统带至城头警戒防御。”
他连接发令,再由身边的内侍传给值夜的知制诰,用印之后,再交给班直侍卫出宫传令。
如此这般,不但宫中上下人等知道出了大事,就是宫室附近的百姓,也被一通通的马蹄声吵醒,待伸头伸脑的想出门看个仔细,却被手持灯笼火把,持矛按刀执行宵禁命令的士兵喝斥回去,下令不准再看。
这一夜,阖城百姓不知就里,只知道出了大事,哄了妻子儿女入睡后,家中的诸男子就齐聚一处,抵住大门,有武器的就准备好武器,没有武器的就拿起一切顺手的长家伙,在昏黄的油灯下,一边紧张的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时不时透过窗子,看着外面的情形。
到了午夜时分,紧张的情形不但没有消弥,反而越发严重。
先是杂七杂八,军纪并不严肃,甚至在行军时还说笑讲话的厢军、捕盗、铺火诸兵,从城内各处集结,然后排着乱七八糟的队列,打着火把,手里拿着刚领的让禁军使用的精制武器,往着城墙方向而去。
在他们的队列旁边,是一个个神情紧张,脸色铁青沉默不语的中下级军官,不停的呵斥着那些不守军纪的士兵,自己却又常常发楞,骑着马也没有军官的威风模样,还经常冲乱自己队伍的队列。
而子时过了不久,正当人们有些疲惫的时候,街道上又传来铁甲甲衣的撞击声响。随后不久,又是牛皮军靴踩在道路上的沉重闷响。
这些响声整齐划一,显的单调沉闷,一下一下接连不停,好似敲打在人的心上。
如果用眼去看,就会发觉,这些士兵穿着的是厚重的复式铠甲,每一件都是精心打造,有效的护住了士兵的重要部位。
这是宋朝禁军精锐的最新战甲,为了对抗敌人重骑兵的优势,宋朝步兵的装甲越来越沉重,赵构在临安时,还下令制造了重达七十斤的步人甲,投入重金,也只打造出几千副来,专为在战场上对抗敌人的重骑突击。
这种设想显然很难实现,再强壮的汉子穿上这种重甲,也很难长途跋涉,而骑兵不管怎么笨重,行动也要比重步兵轻灵快捷,所以到了赵桓这里,只是下令加强重要部位的防护即可。
饶是如此,这些穿在精锐禁军身上的甲胄,也足有四十斤重,行动起来,战甲上的甲叶锵锵做响,提醒人知道,这是宋朝最精锐的重装步兵。
到了这会,最迟钝的人也知道,必定是长安受到了严重的危胁,朝廷开始调动长安城内一切可应用的力量,前往城墙守备。
而隐约猜到真相后,却使得人更加害怕。
长安已经被人轻松攻破过一次,那一次兵灾之惨,让人至今记忆犹新。
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异族士兵,梳着丑陋的金钱鼠辫,穿着古怪的异族紧身袍服,脸色黝黑而又红润,看起来与中国北方那些天天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当看到他们的眼神,看到那些贪焚、恶毒,野兽一样的眼神时,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有率兽食人这一回事。
他们来了,他们抢劫,他们杀人为乐,他们强奸,他们破坏,他们烧毁,他们破坏着能破坏的一切,全无怜悯。
这是刚刚由部落文明转进更高文明的必然现象,金国女真如此,在他们百年之后,由草原上崛起的蒙古部族,更是如此。
一想到这些,经历过战灾苦难的人们,就越加的害怕,紧张。
尽管有着宵禁的命令,人们不能出门,百姓们还是想方设法,与左邻右舍联络,交换看法,也探听着消息。
而重中之重,则只有一点:皇帝是否还在城中。
若是换了现在,这种思维必定会使人发笑。
这世上没有神仙,也没有救世主,紧抱着一个曾经有过投降下软蛋的皇帝,又有什么用?
只是在这个时代,皇帝的身份,皇帝的向征作用,皇帝对整个国家的重要性,却是后世人无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