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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熟读三国志,稍一凝想,便知陈操之想说的是什么,正待开口说出,转念间却道:“子重请说——”
陈操之道:“我是因为方才那些流民而想起来的——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遂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曹操乃入,抽刀劫新妇,与袁绍还出,迷路坠荆棘中,差点被追者抓获——”
谢道韫笑了起来,说道:“三国时强盗出英才,孙坚辈不也是掳掠洗劫,无所不为的吗!”
笑谈间,不知不觉就到寿春了。
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袁春此时已回到寿春,得知陈操之到来,便即请陈操之、谢道韫去县衙相见,想看看桓大司马赏识的陈操之究竟是何等人物?
陈操之此时尚未沐浴,袍襟沾满泥浆,颇见风雨行色,但面对镇守一方的袁真神态自若,从容而谈,袁真奇之,与陈操之论江左和中原之事,陈操之有问必答,不甚阐发。
袁真心道:“陈操之虽然风采言谈不俗,但也不过是清通之士而已,并无创见,桓温说其有王佐之才,言过其实。”因道:“陈掾出使氐秦,恐道路难行,慕容评虽退出汝南、陈郡,但却留伪燕镇南将军慕容尘屯许昌,洛阳无许昌接应,恐难据守,洛阳守将冠军将军陈祐自度不能守,陈祐前日传书于我,要我代禀桓大司马,要退出洛阳,如此,入长安之路将被阻断,奈何!不如改道荆襄经汉中再至长安?”
沈赤黔与冉盛侍立陈操之身一侧,沈赤黔闻言失色,他父亲沈劲正在洛阳呢,沈劲曾立誓与洛阳共存亡,若晋军放弃洛阳,沈劲危矣。
袁真是庾希一党,言语之间流露出对陈操之的轻视,陈操之淡淡道:“陈将军要退出洛阳,总要等我过了洛阳再退不迟,总不能燕军未至,就先弃城而走!”
袁真冷笑道:“许昌已失,洛阳难守,若燕军大至,退兵亦不及。”
陈操之与袁真话不投机,略说数语,便即告辞。
谢道韫与陈操之回驿舍,谢道韫道:“子重对袁中郎言谈之间多有保留,何也?”
袁真是个军阀,并无远见,与桓温对抗,自然也没有前途,陈操之没必要在袁真面前展现自己的才识,笑道:“多说无益,还是隐晦些好,俗语谓抛媚眼给瞎子看,何苦!”
谢道韫失笑。
当夜,陈操之给桓温写了一封书信,请求桓温派兵增援洛阳,只有守住洛阳,才能遏制氐秦势力的膨胀,至于现在看似咄咄逼人的鲜卑慕容氏,陈操之认为不足虑,慕容氏将毁于兄弟阋墙——
次日一早,陈操之将信交给谢道韫,让她代呈桓温,又道:“英台兄送我至淝水之畔、八公山下,再道别吧。”
清晨无雨,陈操之与谢道韫并骑出了寿城北门,遥见八公山山势绵延、林木蓊郁,陈操之道:“英台兄,你我策马驰上半山那片草坡如何?”
谢道韫含笑道:“愿附骥尾。”
云层凝结厚重,但未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却是湛蓝纯净,八公山草木离离,林壑间含云吐雾,这淮南王刘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处似有仙气缭绕。
陈操之与谢道韫立马半山,望淝水南岸的空阔旷野,陈操之心里念诵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此非谢玄八万北府兵大败八十万秦军之地乎?”
谢道韫见陈操之神情有异,那样子好似故地重游,不免有些奇怪,却也没问什么,子重让人惊奇的事太多,谢道韫只觉得纵马上山,看乌云缝隙的青天、马踏雨露的蔓草,感到一种在路上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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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卷五 假谲 三、苏道质何许人?()
厚重的雨云尚未占据整个天穹,云隙间,可见碧天如洗,让人期望天外风来,忽然吹尽云霾——
黑云笼罩下的八公山,在青天和黑云的映衬下,峰峦叠翠,景致明晰如画,暴雨将至前的群山也有着一种雄浑的静穆,雾气全收,四十一峰历历可见,远处的淝水与淮河好似静止不流,山川静美,景象非凡。
寿春八公山独有一种香草,芬芳馥郁,移植于他处则香气尽失,当此暮春之际,正是香草长成时,陈操之和谢道韫立马高坡,只觉满山皆香,二人坐骑觅此香草嚼之,香气更冽。
谢道韫心情愉快,扬声道:“我曾见子重手抄淮南鸿烈,其卷十六说山训里的一段话我深爱,子重可知是哪几句?”
陈操之道:“容我试猜之。”心里将卷十六诸文字飞掠一过,徐徐道:“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是此句否?”
谢道韫莞尔一笑,风致动人,侧头望着远处的淝水,心里油然而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感叹,说道:“子重今日渡淮水,大约何日能归?”
陈操之道:“道阻且长,难问归期,若顺利,秋末冬初能回来。”
谢道韫道:“子重名虽出使氐秦,但似另有所谋,一切小心为上。”
陈操之含笑道:“夫子云‘富贵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我今日即执鞭北上,力图左右三国大势,我只搏这一回,我也一定能够回来再见英台兄的。”
陈操之口中虽说是求富贵,但谢道韫却知陈操之并非只是为一己之私求名逐利之辈,子重之志,小在眼前大在天下,子重从钱唐一路走来,而今正是志在天下之时,这样意气风发而又沉静自信的男子,如何让人不心仪!
一道炽亮的闪电划破天空,雷声继至,如墨的乌云翻滚弥漫开来,霎时间将明净青天遮得一隙也不剩,而四周群山似乎也有雨雾接应,穹庐一般的天空黑云如盖,翻涌滚动,在酝酿着瓢泼大雨。
段思的家将段钊、黄小统、冉盛及其手下三百军士、沈赤黔与二十沈氏私兵、还有两名氐秦使者、以及谢道韫的十余名私兵家仆都在山下等候上路,陈操之和谢道韫驰下山时,密集的雨线就象大幕自北向南拉开,很快追上未戴雨具的陈、谢二人——
黄小统和另一位谢氏老仆赶紧将蓑衣竹笠递上,陈操之先戴竹笠再披蓑衣,再看谢道韫,却是先接蓑衣披上,脸上顿时雨水纵横,纶巾蔫湿——
陈操之心想谢道韫显然是自幼别人服侍惯了的,对这些日常事还是有些不谙,但毕竟是陈郡谢氏的女郎,虽然大雨浇头有些狼狈,却不会手忙脚乱,端坐在马背上系蓑衣扣子从容不迫——
陈操之探身从谢氏老仆手里接过那顶竹笠,伸臂给谢道韫戴上,蓦然发现谢道韫胸前襦衫湿了一片,隐现胸乳轮廓,原来谢道韫急着披蓑衣是为了遮掩这个!
谢道韫将笠带系在颌下,抬眼问:“子重,这样的暴雨你如何过河?”
陈操之道:“昨夜已与袁刺史说定,多派几艘大船,这几日淝水与淮河上游雨不大,水势尚未大涨,现在抢渡还来得及,若拖到午后,水就涨上来了——英台兄就此别过吧,回程珍重,小心盗贼。”
谢道韫看了看乱箭一般攒射而下的急雨,拱手道:“那好,子重加紧赶路吧,祝远行平安,建功而回。”
陈操之谢过,与冉盛领着众军士冒雨北行。
谢道韫立马八公山下,望着陈操之一行消失在雨幕里,久久不动,虽有蓑衣竹笠遮雨,但雨实在太大,身上几乎被雨淋透,那些谢氏私兵和家仆都在大雨中待命,过了好一会,谢道韫突然一摧胯下牝马,那马往西北方直冲出数十丈,一众谢氏部曲以为阿元娘子忘了什么事,现在要去追上告知陈操之,便都或摧马、或步行追上去,却又见谢道韫带转马头跑了回来,说了一声:“回城!”
淝水东流,在凤台峡山口汇入淮河,陈操之一行待雨势稍歇,便乘战船抢渡淮河,然后延淝水左岸北行数里之后,转道向西北,前往两百里外的汝阴郡。
因昨日在芍陂北岸因夜雨不察差点被流民打劫,冉盛很是羞恼,他没想到在淮南之地就这么混乱,现在到了淮北,过了汝阴、新蔡,那就更不太平了,许昌已被鲜卑人占据,鲜卑人随时可能进攻陈郡和洛阳,所以自过了淮河,冉盛就命令军士全程戒备,两名骑兵斥候、八名步兵斥候轮番远哨十里,决不能让大股可疑人群毫无察觉地接近他们。
三月二十八日申时初,陈操之一行人来到汝阴城外,因一辆装载兵器的马车车轭断裂,众人就在路边暂歇,一面修理车轭,一面派人向汝阴郡太守报信。
这时,一行四、五十人自南而来,有骑马的、有步行的、有推着辘轳车的,俱是精壮汉子,从陈操之等人身边经过时,见军士在修马车,那为首者还在马上向陈操之拱拱手,彬彬有礼地问:“这位使君,可有需要在下效劳的吗?”
陈操之微现讶色,仔细看了这人一眼,见此人二十多岁,眉目端正,身材雄阔,骑黄骠马、佩双刀,却又不是武弁装束,只是寻常平民而已,陈操之还礼道:“多谢,些许小事,不敢有劳。”
那男子于马上拱拱手,带着那一行人入汝阴城去了。
冉盛见陈操之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看,便问:“阿兄认得这些人?”
陈操之微笑道:“耳熟!似乎是那日在寿春城南遇到的流民盗。”
陈操之记性极好,虽说不上过目不忘,但一篇千字左右的文章,读上个三、五遍就能记诵,而且心思细密,善能观察,那日流民盗贼发现想抢劫的竟是晋军,为首者说了两声“误会误会”,转身就逃了,陈操之听出方才这个骑黄骠马者说话的声音与那日盗首的嗓音颇为相似,又见其手下俱佩刀剑,极有可能就是当日那伙流民盗!
冉盛环眼圆睁,惊怒道:“待我带人赶上去,将那伙贼子尽数擒了——”
陈操之示意冉盛莫要高声,把沈赤黔叫过来,让他派两个私兵跟着前面那伙人,看他们住于何处,若能打听出是何许人就更好了。
两名沈氏私兵领命而去。
汝阴郡太守亲自来迎陈操之,将陈操之一行人安置在馆驿,当夜又宴请陈操之和冉盛,待陈操之与冉盛从汝阴太守府回到馆驿,那两名沈氏部曲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陈操之,其中一名能说会道的沈氏部曲禀道:“我二人奉命跟随那伙流民直至城北始平客栈,那家客栈似乎就是这伙人开的,熟络至极,小人便假意也要住店,要了一间客房,呆了一个多时辰,好歹打探出那伙人是汝阳苏家堡的,为首者名苏骐。”
陈操之点点头,好言嘉奖两句,让两名沈氏部曲下去休息,命人请驿丞来,那驿丞知道陈操之是出使氏秦的国使、六品太子洗马,好生相敬,闻知陈操之有请,赶紧来了,陈操之向他请问汝南苏家堡之事,驿丞却是回答不上来,只知苏家堡是在平舆县,距此两百余里。
驿丞下去后,冉盛道:“阿兄,我有两个军士就是汝南人,待我唤来问问,可知苏家堡之事?”
两名军士很快传到,说起汝南郡平舆县苏家堡,其中一名军士禀道:“回陈掾、陈督的话,小人未入行伍之前曾去过苏家堡,那是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