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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墨命仆人在青草如茵的河岸铺一方毡席,设三张小案,置干果薰脯、薄醴甜醢之类,与儿子张玄之、从妹张文纨饮宴水滨,感春阳朗照,看暮春风景,游目骋怀,心情舒畅。
张墨问张文纨:“纨妹,听说孔汪与陈操之成了莫逆之交了?”
张玄子知道妻兄孔汪求婚陆氏之事,奇道:“孔德泽会与陈操之交好,不可思议!”
陆夫人张文纨说道:“孔汪与陈操之究竟如何订交的我也不甚清楚,据说是二人相互惜才,不过孔汪向蕤蕤二伯父亲口说了他不会再向葳蕤求婚了。”
张墨笑道:“有陈操之在,无人敢向葳蕤求婚了,操之入建康不到一月,声名大振,会稽王、林法师、王右军都极赏识他,在司徒府大中正考核上辩才无敌——纨妹你看,这两对是佳偶啊。”
陆夫人侧头望去,河岸垂柳边,陆葳蕤、张彤云、顾恺之、陈操之四人正临水相谈,男子如玉树临风、女子似风荷照水,春风习习,衣袂飘飘,望之如神仙眷侣。
陆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那边顾恺之想起一事,便对张彤云道:“阿彤,明日你来瓦官寺看我作画吧。”
张彤云比陆葳蕤还害羞,彤云者,红霞也,据说是张彤云幼时常常害羞脸红,其父张墨就给她取名彤云,张彤云虽说自幼与顾恺之相识,但十年后再见,又是成婚在即,在顾恺之面前更是羞不可抑,紧紧抓着陆葳蕤的手,这样壮胆一些,嘤嘤道:“不去。”
顾恺之好生失望,对陈操之说道:“子重,那维摩诘像在佛诞日之前我怕是赶不出来了,到时你要助我。”
陈操之目视陆葳蕤,说道:“苦哉,那我岂不要累趴下。”
陆葳蕤抿唇微笑,对张彤云道:“阿彤,去嘛,明日我约你一道去。”
张彤云抬眼看了一下顾恺之,顾恺之目光炯炯,满脸殷切,便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好。”
顾恺之大喜,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
陈操之笑道:“长康,还须我助你否?”
顾恺之搔首道:“似乎不必了。”
陆葳蕤道:“阿彤,咱们去水边濯足可好。”与张彤云手牵着手向浅滩走去,张府、陆府的婢女赶紧跟上。
流水清潺,春光明媚,很悠闲的时光,陈操之看着水边那两个美丽女子,感觉生命的美好,便摘一片柳叶,噙在嘴里一长三短地吹奏,声音清脆尖利,虽然节奏单调,但仿如天籁——
顾恺之奇道:“柳叶也能吹出这般动听的声音!”
陈操之道:“牧童儿皆会此。”又吹奏起来。
陆葳蕤与张彤云坐在河畔青石上,除去鞋袜,雪白霜足浸在清澈溪水中,张彤云轻声惊呼:“冷!”
陆葳蕤道:“水是有些冷,很快就习惯了的。”双足轻轻泼水,看波光荡漾。
张彤云看到陆葳蕤左足大拇趾的乌青,便问怎么伤到了?
这时,陈操之的柳叶声传来,陆葳蕤回过头去看,与陈操之目光相接,心里甜丝丝的,应道:“游东安寺,不小心踢伤的。”摸摸腰间掖着的香囊,想着怎么送给陈操之。
陈操之与顾恺之走了过来,坐到二女下首数丈处,一起濯足,顾恺之吟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张彤云颇见羞缩,好在有葳蕤在身边,还安心些。
陆葳蕤看到临河生长着几株芭蕉,便赤足去摘了两片芭蕉叶,递给张彤云一片,然后取出那个香囊,俏脸绯红,纤手微颤,小心翼翼将香囊置于芭蕉叶上,看着蕉叶舟载着香囊随水浮下,一片芳心亦浮浮漾漾。
顾恺之伸手过去拉了那芭蕉叶近前,在陆葳蕤和张彤云惊诧至极的目光中,顾恺之笑嘻嘻将蕉叶舟往陈操之那边轻轻一推,蕉叶舟加速流驶,陈操之拾香囊在手,宝珠玉兰的芬芳扑鼻,嗅之心醉——
顾恺之见陈操之得到了礼物,很是羡慕,目不转睛盯着张彤云,那企盼的样子很象个孩童。
张彤云大羞,低声问陆葳蕤:“葳蕤怎么办呀,我可没有备香囊!”
陆葳蕤道:“把你腰间的玉珮解下送给顾郎君啊。”
有陆葳蕤作榜样,张彤云羞答答解下腰间那块小玉珮,也学陆葳蕤将玉珮放置在芭蕉叶上,羞怯慌乱,没放置稳当,而且玉珮比香囊重,蕉叶舟还没流驶到顾恺之面前就倾斜了,玉珮滑落水中,悄然无声。
顾恺之“啊”的一声跳起来,涉水来寻,那是块白玉珮,偏偏这清溪河也多白石,顾恺之眼睛近视,找了好一会没找到——
陈操之站在岸上道:“长康,站着别动,莫把水搅乱,玉和石头是不一样的,阳光照入水中,玉会隐现光泽,一定能找到。”
陆葳蕤和张彤云都赤足过来寻找,四只雪白的纤足踩在河滩鹅卵石上,褰裙、小腿赤裸,很美。
陆葳蕤已经看到了水中的那块玉珮,她没声张,扭头看了陈操之一眼,陈操之显然也看到了,嘴一呶,微微而笑。
这时,张彤云也看到了,快活地指点顾恺之,顾恺之拾起,大喜。
陈操之笑道:“这就是长康所要的一波三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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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卷三 妙赏 三十五、众人皆是我独非(向书友们拜年!)()
天阙山雅集,极一时之盛,易钗而弁的谢道韫厕身其间,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天阙山山势奇特,状如牛首双骑,俗称牛首山,山多松、竹和桃树,暮春三月,漫山遍野郁郁葱葱,桃花盛开,烂漫争艳,花团锦簇,云蒸霞蔚。
以王羲之、谢万为首的建康名流游览山景、修禊事毕,便在事先布置好的小溪流畔踞石危坐,漆杯盛酒,置于曲折的流水上,岸石碓磊,漂杯多阻,杯停在哪个人面前,那人便要饮酒并赋诗一首。
天阙山多奇松,今日诗题便是咏松,谢道韫与两个堂弟谢朗和谢韶依次而坐,眼见漆杯将欲停在谢韶面前,谢韶尚未有佳句,足尖轻踢,一粒小石子落水,漆杯荡开,晃悠悠停在了谢道韫面前——
参加雅集无论长幼都是要赋诗的,永和九年的会稽兰亭雅集,王羲之的幼子王献之年方十岁,随父兄参与了集会,也赋诗一首,所以谢道韫不能再象上次司徒府旁观陈操之辩难那样在叔父谢万身后韬光养晦了。
谢万向王羲之诸人介绍谢道韫时称这是谢氏远亲、上虞人氏、姓祝名榭字英台,参加雅集的陆禽识得这个祝英台,陆纳则听说过祝英台的名字,知其曾在狮子山徐氏学堂求学,其余人根本没听说过祝英台之名,见其身形单薄、敷粉薰香,容止倒是不错,但想必才学有限,不然的话何以默默无闻!
谢道韫以祝英台身份出现,除了在吴郡与陈操之在一起时颇露锋芒之外,其余都是不想惹人注意的,今日参加天阙山雅集,本是为陈操之而来,早就想好若要赋诗则聊以塞责即可,但未见到陈操之,心中惆怅,而其他人显然毫不看重她,谢道韫心中孤傲之气无法抑止,她不甘心做一个终老闺中的所谓才女,决心一展才华,让建康名流从此知道祝英台——
谢道韫举杯一饮而尽,用纯正的洛阳正音吟道: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颻。”
谢道韫鼻音浓重的洛生咏一出口,王羲之、王彪之、王坦之诸人便频频颌首,心中叹妙,若论洛生咏,谢安石第一,而这个祝英台音韵纯正,鼻音很有谢安石的雅致,再细赏其咏松诗,更是惊叹,这首咏松诗看似模仿嵇康的游仙诗,但风韵高迈、气象高华,有着壮阔的胸襟和非凡的才思,与求仙的嵇康相比更显儒家入世的积极姿态,单从这首简约清峻、洗尽闺阁脂粉气的诗作来看,谁又敢说此诗竟然是出于女子之手!
王羲之击节赞叹,连称好诗,对谢万说道:“万石兄,你这表侄才华高妙,这洛生咏是安石兄亲自教导的吧?如此少年俊彦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是我孤陋寡闻乎?”
谢万稍微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侄女谢道韫会在雅集上崭露头角,事先不是说好只是聊为应付而已的吗,不过王羲之如此夸赞,谢万自然不会不悦,含糊道:“英台自幼由吾兄安石教导,以前一直未出东山,是本月才从会稽来建康的。”
王羲之笑道:“很好,看来英台世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问谢道韫:“精于何典?”
谢道韫也不谦逊,朗声道:“儒玄典籍,靡不通览。”
曲水畔诸人发出一片惊叹声、哂笑声。
王羲之微笑道:“既儒玄双通,那就请世侄试释庄子逍遥游。”
谢道韫当即洋洋洒洒、辩析千言、善标综会、义理新奇——
众人皆惊,方才哂笑谢道韫大言不惭的,这时都对这个翩翩美少年刮目相看。
王羲之叹道:“不复支公之后更闻此逍遥论,万物各适其性并非逍遥,惟无欲方能逍遥,妙哉此论!”又问:“世侄善书否?”
只一杯酒,谢道韫就似乎已醉,颇显狂态道:“篆隶行楷皆精。”
王羲之哈哈大笑道:“少年志气,正该如此。”命人取小案及纸墨笔砚来。
谢道韫更不推辞,先以曹娥碑体汉隶将方才咏松诗书写一遍,再以谢安体行书将书写嵇康游仙诗一首:
“遥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葱。自遇一何高,独立迥无双。愿想游其下,蹊路绝不通。王乔弃我去,乘云驾六龙。飘飖戏玄圃,黄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旷若发童蒙。采药钟山隅,服食改姿容。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
两张诗笺众人传看,都赞祝英台书法清隽脱俗、大有可观。
王羲之叹道:“我以为吴中山水,出一个陈操之已经是钟灵毓秀,未想更有英台世侄这样的逸才,实在可喜,安石兄、万石兄教导有方啊。”命人把陈操之所书的诗笺迈迈时运与众人传看,皆赞叹,就有人说陈操之、祝英台堪称一时瑜亮——
司徒府府长史、大名士袁耽有意为会稽王招揽贤才,问:“英台世侄来京,对前程有何打算?”
谢道韫道:“小侄年已二十,至今未婚,先要考虑婚事,再论其他。”
谢万、谢朗、谢韶都是目瞪口呆,不明白谢道韫想要做什么!
王羲之笑问:“世侄可有意中人?”
谢道韫答道:“有,便是我表姐谢道韫,我知表姐清谈选婿之事,我要辩难赢我表姐,然后迎娶她。”
众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