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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尔顿在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同时没有变成脱缰的野马。正因如此,他总是小心地收敛着对汉密尔顿的感情。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汉密尔顿已不是政府官员,他们都不必再刻意回避友情。
杰伊条约的风波过后,华盛顿给汉密尔顿写了一封特别温柔的信,感谢他与自己一起承受痛苦,第一次不加掩饰地表达对他的思念和爱。汉密尔顿的回信也充满温情,在他辉煌又坎坷的政治生涯中,华盛顿的友谊是他最大的收获。此后,他们的通信变得更频繁。华盛顿什么事儿都跟汉密尔顿唠叨,包括他对现任内阁成员的挑剔,一会儿嫌这个能力不够,一会儿嫌那个效率不高,反正那意思就是,仨部长加起来不及你一半。汉密尔顿知道,华盛顿这是被惯出毛病来了,但他也觉得总统好可怜,就试探地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华盛顿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回信:你能不能给我写篇国情咨文?于是,1796年的国情咨文就成了汉密尔顿的家庭作业。这不,没过几天,总统又来找他,这一次是要他写告别演说,也就是我们在这个故事的开头看到的文章。
汉密尔顿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弄出两篇文章,一篇以麦迪逊原稿为主体,另一篇是全新的。华盛顿一比较,觉得新的比旧的好得多,句句说到他心里。他决定采用汉密尔顿的稿子,但它有点太长,需要修改。两人你来我往地改了无数次。华盛顿特别难伺候,认真得让人抓狂。别说哪个词不合他的心意要改,就是哪个标点符号不对他的路子也要改。在送报社的前一天,他还亲自动手改动了一百多处。当然,汉密尔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只写华盛顿想说的,他一定要刻上自己的印记。尽管他们心意相通,但学者们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哪些话来自华盛顿的智慧,哪些话闪烁着汉密尔顿的光芒。很多人认为,这是他们合作的成果,华盛顿是它的灵魂,汉密尔顿是它的心。历史把文章的版权给了华盛顿,却并没有忽视汉密尔顿的笔。华盛顿在给汉密尔顿的最初的材料中尽情宣泄痛苦和委屈,时而自怨自艾,时而刻薄暴躁,他似乎一点也没想掩饰他的敌人给他留下的伤痕。但汉密尔顿的“匠心”把所有这些情绪都过滤掉了,他笔下的华盛顿优雅、睿智,是个“高大上”的政治家,而不是一头受伤的狮子。也许正是这样的胸怀让这篇文章获得了它应该获得的历史地位。
除了表达归隐田园的决心,告别演说是对华盛顿治国理念的总结和对美国未来的展望。它就说了两件事,一是对内,二是对外。对内团结,对外孤立。很简单吧?其实一点也不。如果这两件事已是事实,华盛顿根本用不着废话。他之所以这么不厌其烦地教导美国人一定要沿着这两条路走下去,是因为他看到了偏离这两条路的危险。先说内部环境。今天的美国人已经习惯了这个统一的国家,可是,18世纪的美国人一点也不习惯。在他们心中,“州”的位置远在“联邦”之上,各州的口头禅就是:“我要脱离联邦!”再加上党派之争,新大陆分分钟都有分裂的可能(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他呼吁“南方和北方,东部和西部”不要把自己的狭隘利益凌驾于国家的整体利益之上,联合与统一是美国人共同的利益,联邦政府才是对自由和独立最有力的保护者。他说:“‘美国人’这个名字属于你,你应该为它骄傲,它应超越所有的地域歧视。”
在对前途的展望中,华盛顿再次强调了西部的重要,鼓励人们把眼光放在北美大陆。他坚信,北美是上帝赐给美国人的礼物,任何阻碍西进的企图都应被制止。华盛顿从来不知道北美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太平洋到底在哪里。他只知道,西进,再西进,就能到达理想的彼岸。他是个超级预言家。在没有地理常识、没有理论依据的情况下,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终有一天将横贯北美、连接两大洋的帝国。
在寻求联合与统一的道路上,他与汉密尔顿只在一个问题上有分歧,就是联邦政府是否应该创立一所大学,让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人一起学习,一起生活,在共同的文化熏陶中形成共同的追求,塑造民族凝聚力。华盛顿特别热衷建学校,他的理由来自八年的战争经验。既然大陆军能把南方人和北方人融合成美国人,大学当然也有同样的功效。汉密尔顿不同意。他说,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以为咱打仗打成了一家人,上学就能上成亲兄弟吗?太幼稚了。再说,你想办学校,跟国会说去,这事儿跟人民说不着,放在这篇文章中不合适。两人就为这事儿吵来吵去,到最后,汉密尔顿拗不过倔老头,只好投降,在文章中间加了个小自然段说办学的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有点别扭,反正只要华盛顿高兴就好。事实证明,这段话加了也是白加,因为联邦政府至今都没办过一般意义上的大学,它只建了几所军事院校。
也许,华盛顿在告别演说中留给美国人的最著名的忠告是他的外交思想,也就是“孤立主义”。下面这段话是以汉密尔顿的节奏表达的华盛顿的中心思想:
在处理外交事务时,最好的做法是与外国发展广泛的商业和贸易,但尽量少保持政治上的牵连欧洲有一套核心利益,这些利益跟我们没有关系;它必须时时卷入各种冲突,这些冲突的理由也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真正的政策是避免与世界上任何国家结成永久的同盟指望一个国家无私地援助另一个国家是愚蠢的期待一个国家真诚地支持另一个国家是天底下最大的错误
听上去真的很冷血。汉密尔顿曾把最后一稿拿给约翰杰伊看,杰伊对别的都很赞成,就是对这段话有点过不去。他赶紧写信给华盛顿说:“这样说好像不太全面。你说我们永远都不要指望别的国家帮我们,这好像暗示了国家之间只能有利益的交换。”杰伊的信到得太晚了,稿子已经送交出版社。但即使不晚,华盛顿也不会更改,因为汉密尔顿写的就是他想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孤立主义”不是闭关锁国,它是“重商主义”的延伸。有人说,华盛顿想表达的其实是“不干涉主义”。不管叫什么“主义”,核心是一样的:我跟你只谈生意,不谈理想;只交换利益,不交流感情;你的事儿我不管,我的事儿你也别管;我的市场向全世界开放,全世界的纠纷与我无关。华盛顿的意思是,咱这块地儿富得流油,啥都不缺。咱不作死就不会死,何苦出去惹是生非?“只要我们不受打扰地发展,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国家就是最受尊重的国家,我们的人民就是最快乐的人民。”
从18世纪末到20世纪40年代,不管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不管哪个党上台执政,“孤立主义”一直是美国严格遵守的外交准则(“门罗主义”是它的升级版)。即使在它成为工业和经济第一强国之后,它依然“绝世而独立”,坚守着华盛顿为它谋求的“孤独的幸福”。当二战的尘埃落定,它站在世界的中心,不再孤独。从强国到大国的蜕变,它只用了四年的时间,这是一百五十年的等待换来的水到渠成。当年奉行“孤立主义”的美国与今天奉行“全球战略”的美国看上去是如此不同,但谁能否认这其中的一脉相承呢?实际上,无论外交还是内政,美国二百年的发展基本上是按华盛顿告别演说里的路子走的。这条路有荆棘,有坎坷,但没有大断裂、大拐弯。有时候,最简单、最普通的道理最难理解。华盛顿的天才在于,他用一颗平常心成就了奇迹。
告别演说登出之后,人们最普遍的反应是悲伤。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最需要他的时候看到他。他领着他们走过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个历史关头,现在,他要放手了。没有遗憾,也没有留恋。与此同时,共和党的报纸欢呼华盛顿的离去:他终于走啦!我们再也不用受他的影响啦!悲也好,喜也好,历史就要翻篇儿了。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大家就开始疯狂地猜测这篇文章的作者到底是谁。普遍的看法是,汉密尔顿、麦迪逊、杰伊这三人中的一个,因为华盛顿平时最喜欢找他们代笔。汉密尔顿在有生之年对此事守口如瓶,只有妻子伊莉莎知道事情的真相。有一天,汉密尔顿和伊莉莎在街上散步,有人向他兜售告别演说的小册子。他买了一本,对伊莉莎笑道:“这人竟然让我花钱买我自己写的东西。”
在华盛顿退出竞选之后,联邦党和共和党开始了真正的较量。最后,联邦党候选人、原副总统约翰亚当斯获71张选举人票,当选总统。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杰斐逊获68票,当选副总统。
1797年3月4日是新总统的就职日。快中午的时候,华盛顿穿着一身黑色外套,独自一人走到联邦大厅。他一进去,早已等在那里的议员和嘉宾立刻欢呼起来,那个热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他当年就职的时候。接着,杰斐逊走进来,最后是亚当斯。华盛顿站起来向亚当斯表示祝贺,他悄悄地对亚当斯说:“嘿!我出来了,你进去了。看咱俩谁更快乐!”亚当斯的感觉是:“谁接华盛顿的班谁倒霉。华盛顿的气场让其他人看上去都不像合法总统。”
在介绍完亚当斯后,华盛顿做了个简短的告别讲话。大厅里寂静无声,很多人的眼睛已经湿润,所有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很显然,今天的主角不是当选总统,而是卸任总统。华盛顿的声音在无尽的沉默中流淌,当有人终于哭出声来时,他似乎被感动了。一位女士说:“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脸。他的脸上有泪珠。”
亚当斯的就职典礼结束后,华盛顿从总统府搬出来,走向他临时下榻的旅馆。这一路上聚集了人山人海。他慢慢地走着,头也不回;他们默默地跟着,一声不出。他们只想送他最后一程,只希望这一路没有尽头。他终于走到旅馆门前,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他的脸上全是泪水。没有鞠躬,没有挥手,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消失在旅馆中。
华盛顿完成了历史分配给他的角色,他的表现尽善尽美。他不仅让美利坚民族成为独立的民族,更重要的是,他让美国成为统一的国家。他很清楚,他的国家是史无前例的实验,他小心翼翼地测试着各种可能。在他的实验室里,自由变得冷静和理智,民主受到制约与平衡。“美国”不是一蹴而就的伟业,而是步步艰辛的探索。他独特的人格魅力让习惯了立法权的美国人接受了强大的行政权,让“总统”从政策的执行者变为政策的制定者和推动者。他的政府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把宪法从死板的教条变成生动的案例。在很多决策中,他不惜违逆民意,因为他依然相信,精英,而不是大众,应该主导国家的政治生活。他的“绅士作风”与后来安德鲁杰克逊的“大众民主”迥然不同。然而,他从没胁迫过民意,也从没摧毁或破坏过任何媒体。他以“贵族”的姿态承受了民主带来的痛苦,在他那看似“国王”般的统治下,美国变成了一个更加开放、自由的社会。世界从没见过这样的领袖:他是权力的宠儿,却从不敢玩弄权力;他是驾驭权力的高手,但他手里的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