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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孟七七只道:“再等等吧,等与大哥汇合了。”她当初离京前的安排,一是确保了父母的安全;二是在事发前让人悄悄将她大哥一家送出了京都。至于她二哥,本就是个不羁的性子,原本自己在南边游走,上个月接到孟七七消息后就往并州去等她了。
孟如琦道:“你不是说让人把大哥送到京郊北边去了吗?”他看了一眼日头,“早上找人去送的信,这会儿大哥也该到了。”
孟七七点点头,微一沉吟,道:“二哥,你在这里等大哥。我去京里看看。”
孟如琦不放心道:“你这会儿去进城,万一被发现……”
孟七七笑道:“我是女子,妨碍不大的。”会不会被发现另说,只是改朝换代这种事儿,大约是因为从来没有女子做皇帝的——在胡太妃等人眼中看来,她的威胁自然比两个哥哥小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她大姐能在京中安然无恙的原因。换成她大哥,就算没被杀掉,也早会被囚禁起来了。
孟如琦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从小就有主意,这半年多来的事情,他基本都是听妹妹的话,都有点形成习惯了——毕竟听小妹的,一直都没出过错。这会儿听孟七七说要去城里,他倒没质疑她的决定,只是担心是否不太安全。
孟七七拍了拍她二哥手臂,让他放心,而后换了一身普通百姓装扮,只带了哑公一个人就往城门而去。
城门守备森严,出入都要路引。这些孟七七自然都备下了。城门楼洞底下倒是贴了寻人的皇榜,孟七七看了一眼,不禁想笑。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本人。只是那画像实在惨不忍睹,就是她自己也认不出来,若非旁边标注了“安阳公主”四个字,她真不知道那画的是什么人。
已经是十一月了,京都也冷起来,虽然还没有冷到下雪结冰,却也令人缩手缩脚。楼门洞底下的士兵呆着一张脸,双手揣在袖子里,将武器横七竖八歪在墙上,冲着灰扑扑的人龙哑着嗓子嚷嚷着:“下一个,下一个……快点,快点……说你呢!”
孟七七挨了一声呵斥,像普通百姓那样垂下头来,将路引在那士兵面前亮了一亮。
那士兵扫了一眼文书,又扫了一眼孟七七,潦草一点头,“过。下一个……”
孟七七走出城门楼时,又瞅了一眼墙上的画像,忍不住嘴角一抽——那画像真是太抽象了。
大约是因为这次事变,整个震荡只发生在禁宫,只是那一场大火而已。街上的普通百姓都还是往日的样子,既不惊慌也不难过。宫里传出来的“帝后俱亡,两位皇子一并罹难,小公主下落不明”的消息,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是的,根据孟七七走街串巷听到的流言来看,胡太妃散播的消息已经从最开始的只是“帝后俱亡”,升级到她家没有活着的男丁了。这样看来就算她大哥二哥还在人世,这消息一旦散出去了,就代表着胡太妃已经决心让他们真的消失了。
孟七七一边想着一边沿路慢慢走着,身后跟着哑公。
冷冷的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落下来。
孟七七攥紧了领口,转过街角的时候听到两个背着小孩的老婆婆在说话。她们说这是归元帝去了,老天爷在哭呢。孟七七听到这里倒是呆了一呆。她爹自认这皇帝做得毫无建树,不意“去了”之后,倒还有百姓附会追忆。那两个老婆婆的闲话,分明透着认为归元帝是个好皇帝的意思在里面。否则,百姓心中洞察一切的“老天爷”又怎么会为归元帝的离世而哭泣呢?
恍惚地想着这些,孟七七渐渐觉得眼前的景色异常熟悉起来。
“小姑娘,你许久不曾来了啊?”墙角坐着的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慈祥地看着她,他面前摆着五颜六色的糖画,背后是一处深宅大院,头顶上的垂丝海棠已经没有凋谢了红的花绿的叶,只有光秃秃的枝子横在那里,显得分外萧索。
孟七七“唔”了一声,打量了一圈周遭景物,才察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芙蓉路上来了。她隔着迷蒙冷雨,望向空寂的芙蓉路尽头,那里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大校场。
那里曾经有上万热血士卒操练呐喊,那里曾经有过她到访的痕迹,那里还曾经有过……一名眉眼俊朗的少年将军。
那少年有着长长的睫毛和一笑就会露出来的可爱虎牙。那少年曾经无数次骑着高头大马带她走过这一条芙蓉路。那时候,这条路上人来人往,摆着热闹的集市……
“这次自个儿来的啊?”白胡子老爷爷笑眯眯问着,手上不停,捻揉提拉,很快又是一只颜色鲜亮的糖画出炉。
孟七七又“唔”了一声,忽然觉得嗓子发哽,她下意识回头,却只见一身灰衣的哑公耷拉着眼皮跟在一射之远的地方。她的少年,已不再此间。唯有向记忆中去寻访一二了。
孟七七捂住眼睛,等压下那股酸涩后,这才走到白胡子老爷爷身边,像从前那样,在他身边缓缓蹲□来。
老爷爷手上忙着,笑呵呵道:“小姑娘等一等。做完这只就到你了……你今天想要个什么样的?”
孟七七定定看着老爷爷手上飞快成型的糖画,心里被突然涌上来的回忆搅得一团乱,呆呆道:“什么样的都可以……”她摇摇头,手撑在头顶,挡住绵绵的雨丝,环顾空寂的街道,指着一旁问道:“原本卖面具的那对夫妻呢?”
老爷爷笑道:“上午还在的,方才下雨,大家怕淋坏了货物,都匆忙回家去了。”
孟七七道:“大家都走了,你怎得不走呢?”
老爷爷笑道:“走?往哪里走?往哪里走,不都还是在落雨嘛。”
孟七七听到这话,却是心里一痛,默想着,她和战神大人这一段感情就像注定会遇雨的路途一样。不管她走快些走慢些,向左走向右走,那雨还是会一样地落下来。
老爷爷却又道:“实则是我收了一位大主顾的银钱,人家还没来取糖画,我就走了算什么事儿?”他吹胡子瞪眼,倒有几分好笑,“老头子可不是那样偷奸摸滑的人。”
孟七七闻言笑了,心底的悲伤倒是被冲淡了几分,接口与那老爷爷聊起来。一老一少,倒也聊得投契。便在此时,从濛濛烟雨中走出来一个人。
孟七七随意看了一眼,只见来的是个绿帽蓝衣的年轻人。这人虽然是男子打扮,容貌却显出几分女相。年轻人走到摊前,取了老爷爷包好的糖画。
孟七七笑对老爷爷道:“这就是你的大主顾么?”
老爷爷笑呵呵点头,道:“是哩,隔几个月就来买一次,这些年没断过哩。”说着,取了材料开始给孟七七做糖画。
那年轻人却是奇怪,就在一旁的屋檐下坐下来,对着漫天丝雨,慢条斯理拆开包好的糖画。
老爷爷把给孟七七的糖画做好,起身准备回家。
孟七七递过银钱去,却被老爷爷推了回来。
“送你吃着玩吧。”老爷爷笑眯眯地,一双洞察世情的小眼睛里放着温暖的光,他像对自己孙女那样慈爱道:“小姑娘莫要难过哩,爷爷送你吃糖画。”见女孩收起银钱发起呆来,他便背起插了五颜六色糖画的箱子,晃晃悠悠往路尽头走去。
原来她的难过竟是如此显而易见。
孟七七低下头来,盯着手上的糖画——是老爷爷最拿手的翠鸟,一对碧绿色的鸟儿停在棕色的树枝上,交颈呢喃,好不亲密。
想起往日的相依相伴,再看今日的形单影只,更兼误会重重、相隔万里,孟七七只觉悲从中来。她鼻中一酸,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砸在糖画上。她把糖画含在口中,吮吸着甜蜜的糖汁,哭得更欢了。
就这么哭了一会儿,孟七七抽抽鼻子,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年轻人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静静看着她。
怎一个“糗”字了得!
孟七七对上那年轻人的视线,抽出嘴里的糖画来,有点尴尬地解释道:“那个……我想起从前跟我一块来买糖画的人来。”
年轻人仍是静静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波澜不兴。
“现下只有我自己了……”孟七七又添了一句,回过神来,觉得这样的解释有点傻,她的肩膀塌了下来,叹气道:“没什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她原本想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毕竟谁突然看到个女疯子站在街上吃着糖画大哭都会吃惊的,但是看那年轻人仍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孟七七只耸了耸肩,打算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始终沉默地年轻人却开口了,“我懂。”
孟七七疑惑地看过去。
年轻人看着她,慢慢道:“从前有个人送过我一只糖画,现下也只有我自己了。”
孟七七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想起变态表哥嘲讽她不像个女孩,连方丝帕都不带的事情来。
年轻人仍是看向她,目光的焦点却落在孟七七身前的虚空中,“能哭真好。我眼睛受过一次伤,从那以后就流不出泪来了。”
孟七七呆了一呆,心生怜悯,连流泪的能力都失去了,那真是比她更惨了,她想了想,仔细看了那年轻人两眼,问道:“你是女孩吧?那个送你糖画的人,是你喜欢的人吗?”她这些年来,因为由胡太妃养着,始终没有一个一般年纪能说心事的女孩玩伴。与战神大人相处时的患得患失心情,她只好压在心底,偶尔对关系亲近的变态表哥吐露一二。然而南宫玉韬到底是男子,与女儿家的心思是不同的。她倾诉一回,总要被加倍嘲笑回来。
年轻人沉默了两秒,轻声道:“那个送我糖画的人,是我的表哥。”
孟七七不知不觉已经在那年轻人身边坐下来,将剩下的糖画在口中嘎嘣嘎嘣嚼碎了。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迪。她认识孟七七,孟七七却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你表哥现在怎么啦?”孟七七因为跟年轻人相似的感情经历而关切起来。
小迪轻声道:“他在云州。”
孟七七又是一呆,好巧,战神大人也在云州,她叹了一声,问道:“你表哥常常送你糖画吗?”看这人的样子,分明就是对她的表哥很在意啊,又像老爷爷说的那样,这几年来每隔几个月都会特意来买一次。
小迪摇摇头,道:“他只送过一次。”她将画举在眼前凝望着,“那时候他可不知道我是他表妹。”
孟七七疑惑道:“怎么会呢?”
小迪道:“我们家的人很多。表哥表妹没见过面的自然也是有的。”说到这里,她闪了孟七七一眼,“也有表姐表妹对面不相识的。”
孟七七倒是点了点头,比如她家,她就从来没见过另外两个在京外的王爷的孩子,那也是她的表哥表弟、表姐表妹嘛。
“那他既然不认识你,为什么要送你糖画?后来你们自然就相认了吧?不然你也不知道他是你表哥啊。”
小迪道:“那时候我爹犯了大罪,家人都会斩首了。我年纪小,又是女孩,我外祖家想办法保住了我的性命,只罚没为奴。收押的士卒绑着我从这条路走过的时候,我听街上的人说东市正在斩人——我知道被斩的人是我爹娘,咬断了那士卒的一根手指想跑去看。我想着,死也要跟我爹娘死在一块。”
孟七七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