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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了!我说的是正理儿!”端起手中的茶壶,嘴对着嘴抿了一口,杜疤瘌继续说道:“鹃子你也要知足。你男人现在是开国伯,不小了。荣华富贵都是拿命换来的。咱们庄户人家,别指望一步登天。把已经抓到手的先捂住了,比啥都强!”
看着老爷子那幅倚老卖老的模样,王二毛等人想笑又不敢大声笑,扭过头去脊背直发抽。“还有你们几个!”杜疤瘌将喝干的茶壶向桌案上重重一放,板起脸来呵斥,“都也老大不小了,该娶媳妇娶媳妇,该要娃儿要娃儿。天大地大,传宗接代才是正经。以前在巨鹿泽里,日子看不到头儿,我也不能说你们。但现在,我得替你们张罗张罗了。前天魏大户家的那个给我送酒的老掌柜说起过,他家四小姐还没许人呢。他家是坐商,就想找个官场上的才俊把女儿嫁出去。陪送、嫁妆什么的都好商量。改天我跟老管家约好了,带你们偷着到他家后花园角相看相看,如果谁看顺了眼,他家肯定会敲锣打鼓把女儿嫁过来!”
得,把我几个也绕进去了。王二毛、雄阔海、伍天锡等人站起身,争先恐后往旁边闪。杜三当家当年在巨鹿泽时喜欢往自己家里抢女人,不管丑的俊的,是两条腿的活人都划拉。如今杀人杀出了正果,成了杜大老爷了,爱好也变得“高雅”了起来,专门给晚辈保媒拉纤。只可惜他老人家的眼光实在无法恭维,净选那些肩宽肚圆,屁股大过半张毡塌的。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娶妻娶贤,纳妾纳容”,屁股大的女人好生养,肚子圆的女人不擅嫉。令大伙无法不敬而远之。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杜疤瘌见大伙要散,抓起茶壶自己先往外走,“好好想想吧,咱们当年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到了手的不抓紧了享受,还非把它再折腾出去?”
大伙让开一条去路,看着老人家趾高气扬地走远。提及当年造反原因,众人十有都是为了寻条活路。脑袋别在腰带上时,没觉得太多迷茫。如今生活渐渐安定,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
就这样满足了?同一个疑问在众人心里响起,答案却各不相同。程名振站起身,冲着大伙抱了抱拳,低声赔罪,“我岳丈他年纪大了。自然是首先想把日子过得稳妥些。大伙别跟他老人家较真儿。”
“我觉得老人家说得大部分都在理儿。除了魏家四丫头那件事情之外!”王二毛接过话头,笑着打断。
众人相顾莞尔,谁也不否认杜老当家是出于一番好心。只是魏大户家的四小姐,大伙还不要去看了吧。上党郡北部这旮旯山高水恶,能出什么绝世美女才怪!
程名振笑了笑,不戳破大伙的鬼心思。无论如何,从目前的情况看,投靠大唐这条路选得还算不错。比起窦建德那边一切率性随意来,李唐的各项政令秩序无疑齐整得多,也有矩可循得多。只要平素仔细些,应该不会引火上身。至于弟兄们的前程,如果有机会更近一步的话,他乐得看到大伙仕途得意。毕竟都是一起在刀头舔过血的,大伙发迹了,互相之间也能照应。
想到这一层,他笑着说道:“据裴老大人推测,太子殿下到达河东之后,可能会主动向刘武周发起反击。谁要是有志建功,待会儿不妨把这份黄绢拿去誊抄一份。我估计着,上头斗的再厉害,也未必波及到咱们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大唐既然想一统天下,实实在在能干活的人,还是需要一些的!只要咱们能表现出真本事,就不愁没人推举!”
“你现在可不是芝麻绿豆!”伍天锡笑着提醒。“不过在太子爷眼里,估计也排不上什么号。”
“我到时候肯定得听从上头安排。如果调咱们上阵,届时大伙极有可能被分散开。所以,早做些准备还是有必要的!”唯恐众人抹不开面子耽误了前程,程名振笑着解释。“有机会自然还是要抓住,走到哪里,难道谁还会忘了弟兄们不成?”
“是这个理儿。大唐还有半壁江山没打下来,正是我等成名时。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功名但在马上取么?”王二毛隐约能猜到程名振的想法,笑呵呵地帮他敲边鼓。
众人当中,年龄最大如雄阔海者,也还不到三十岁。自然不可能像杜疤瘌一样容易满足。况且眼下大唐的国力如日中天,不赶在这个时候搏杀一番,日后天下太平了,哪还有机会扬名立万?因此,即便木讷如韩葛生,心思也有些活络起来。只是耐着程名振多年厚待的颜面,一时有些拉不下脸而已。
“我说句真话!”程名振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咱们既然投靠了大唐,并且觉得这条路还算凑合,就不可能永远聚在一块儿。洺州营早晚会成为大唐官军的一部分,这样咱们的日子才可能过得更安稳。即便大伙不愿意离开,等朝廷腾出手来,也会慢慢地给大伙授予其他职务。与其那样,还不如咱们自己主动些”
闻听此言,众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有着在张金称、窦建德二人麾下的前车之鉴,谁都清楚,任何上位者都不希望看到一个抱成团的洺州营存在。即便以洺州营的实力构不成什么威胁,也会有人急着向朝廷建议防患于未然。
屋子里的气氛登时变得凝重了起来。大伙心里又是不舍,又是不甘,还有几分困惑。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真个是五味陈杂。
压抑好一会儿,伍天锡才带头打破了沉默,上前几步,强笑着说道:“我才弄了个从四品,实在有点不甘心。那份黄绢给我誊一份吧,甭管今后用上不不上,有备无患就是!”
程名振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他知道伍天锡的老上司桑显和比自己更早一步投靠了大唐,最近频有信来,估计早就惦心上了麾下这员虎将。伍天锡即便不打算走,过些日子朝廷一声令下,也会把他调往别处。借着这个机会把话挑明了,反而免得事到临头彼此尴尬。
“我不认识多少字。不过,也给我誊一份吧!”雄阔海想了想,红着眼睛说道。这不是洺州营第一次面临拆分,想当年,窦建德麾下也发上过类似的事情。但那次是窦建德麾借麾下几个将军的手逼着洺州营拆伙,而这次,却是程名振主动提出让大伙自谋前程。
不忍见大伙把气氛弄得如此凄凉,杜鹃揉了下脸,笑着说道:“走到哪,大伙还不是好兄弟?日后谁发达了敢忘了大伙,姑奶奶我就提刀打上门去找打算账!”
“对,到时候我们给嫂子擂鼓助威!”众人笑着帮腔。
笑过之后,心里都觉得轻松了些。陆续有人上前,或请程名振推荐出路,或请程名振找人帮忙誊抄太原、襄国两郡的舆图。轮到了王飞,他想了想,笑着道:“我大字不识几个,会两下子三脚猫武艺也拿不出手,就不指望凭自己本事取功名了。跟在教头身后,将来说不定还能水涨船高。要是凭自己啊,呵呵,估计没等升官发财先把命丢战场上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程名振笑着骂他,心里却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剩下几个兄弟互相看了看,有的选择另谋高就,有的选择继续在程名振帐下当差。转眼到了几个原王伏宝帐下的将领,张瑾摇了摇头,低声道:“教头不用为我们几个费心,我们几个不指望拜将封侯,但求有机会杀了窦建德,给王大哥报仇雪恨。”
“只要有机会,我也会向窦建德讨还这笔血债!”程名振点了点头,郑重保证。
又互相交代了几句,大伙纷纷起身告辞。王二毛帮忙送走了众人,转身又走了回来,扯住程名振,低声追问:“你今天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想起拆伙了?莫非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风声到没有,我想到裴寂那几句话,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在王二毛面前,程名振不打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点头承认。
“你是怕太子殿下看上洺州营,把咱们全部揽为私兵么?”王二毛眉头一皱,继续追问。
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有点儿准备总是好吧!再说,也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误了所有弟兄的前程!”
也许是因为阅历的关系,对于未来,他总是不敢过于自信。前朝夺嫡之祸,多少不相干的人被卷了进去,身败名裂。裴寂提醒是出于一番好意也好,出于私心也罢,他都不由得不谨慎应对。况且岳父今天说得好,已经过上前所未有的安稳日子,并且出人头地了,自己还折腾些什么呢?不如收敛些,求个长远安稳。
“我觉得,裴老大人的话也有道理!”王二毛犹豫了片刻,笑着说道。
“哪句?”程名振抬起头,笑着追问。
“活人之人啊!”王二毛点头微笑。“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渐渐一统,能活人者,也许比会杀人者更有用吧?!”
第357章 赌局(六下)()
?数日之后,李建成到任。果然如裴寂事先所料,一改先前“高垒浅攻,徐图缓近”的策略,整顿兵马,准备跟刘武周一战而定输赢。
虽然不屑于前任的无所作为,这位大唐太子也并非一个鲁莽之辈。在临战之前,他将所有准备做得极为充分。士卒们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军械、辎重、粮草等物也筹备的非常充裕。为了更详尽地了解对手,做到知己知彼,他还将裴寂留下的文武官员都召集起来,当面向他们征询敌军的虚实。
程名振是大唐皇帝李渊刻意留给儿子的爪牙,自然也在被召见的范围之内。李建成先是和众人一起召见了他。随后又将他和王君廓两个留下来,单独商讨破敌方略。
除了裴寂留给自己在黄绢上所书写的内容之外,程名振对刘武周军的了解非常有限。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不愿意出风头的性格,所以说话非常谨慎。要么老老实实说不清楚,要么含混了事。相比之下,王君廓就显得热切得多,非但对李建成的垂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对即将爆发的战事也充满了期待。
李建成非常欣赏王君廓的憨直,命人用粟米堆出太原、榆次一带的地形,指着上面的几个关键所在问道:“如果我军渡过洞涡水,由东向西推进,尉迟敬德以五万大军相迎。双方于蒲芦原列阵而战,将军以为吾该如何破之?”
“尉迟恭是个人精,怕是不会容我军轻易渡河!”第一次跟这么高身份的人交谈,王君廓紧张得鼻子尖上布满了汗珠。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依旧非常有见地,“末将觉得大军一出太谷,刘武周的兵马就会迎上来。如果是等我军拉到榆次附近再出战的话,尉迟敬德就得由低处向高处仰攻,没等打,已经输了三分!”
“喔!”李建成眉头皱紧,低声沉吟。关于整个战役,他事先已经给几个心腹谋臣做了详细规划,自以为获胜的把握没有十成也有七成之上。却没想到王君廓一上来,就把先前的谋划全盘给否决了。
“末将,末将没怎么读过兵书。纯属瞎讲,瞎讲!”见李建成脸上似有不愉之色,王君廓愈发觉得紧张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解释。
“不妨!”李建成大度地摆摆手。“是孤让你说的。对错都无所谓。你先别管尉迟敬德那厮迎不迎战,如果,只是如果,两军在蒲芦原接战,如何破之?”
还是刚才那一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