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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战,战!”郡兵们满脸通红,内心里宛若滚动着一团野火。
魏征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堆满了豪情,一手拉着汤祖望,一手分开人群。“魏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愿意为猛士执缰。并力向前,百死而不旋踵”
士卒们素来佩服他的睿智,又敬重他的勇气,主动让开一条通道,目送其走上点将台。魏征松开汤祖望,大笑着冲魏德深拱手,“请县丞大人下令,魏某甘为马前一卒!”
“长史客气了!”魏德深心里好生感动,笑着还礼。“贼人内乱,此乃天赐我武阳郡之良机。且请换甲,你我二人并络而行!”
魏征欣然领命,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套皮甲,看都不看便向官袍外边套。一面套,一面大声问道:“我军粮草可曾齐备?”
“已经知会储主簿,请他务必随后将军粮押往馆陶!”魏德深点点头,信心满满。“馆陶县的秋粮亦已经入库,弟兄们到了漳水河边后,也可暂时从那里支取一部分补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德深兄谋划得是!”魏征非常钦佩地点头,然后继续发问:“最新敌情如何?张贼已经攻破平恩,还是折戟于坚城之下了?”
“这个?”魏德深沉吟了一下,看了眼汤祖望,然后笑着解释:“机会难得。无论张贼胜,还是程贼胜,我军都可坐享其成!”
他本是文官出身,半路出家做的武将。所以兵书战策背了一大筐,实战经验却是少得可怜,临阵机变更非所长。被魏征连着追问了两句,心里就觉得有点儿虚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像先前一样自信。
一眨眼功夫,魏征已经收拾整齐。从魏德深的侍卫手里抢过一把横刀,奋力在半空中挥了挥,然后大声请缨:“魏某穿戴已毕,请县丞大人下令。我等是先帮张金称杀程名振,还是先帮程名振杀张金称?!”
“呵呵。”没等魏德深回答,底下的郡兵们先笑了起来。他们也没觉得魏征的话有什么语病,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赶到战场上去,肯定要对付交手两家的其中一方。而无论是张金称还是程名振,都是绿林大贼,与武阳郡本该势不两立。
一笑之下,先前大伙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严正气氛顿时消散于无形。气得贵乡县丞魏德深满脸青紫,瞪着魏征咆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欺魏某宝刀不利么?”
“非也!”魏征非常谦卑的后退半步,躬身赔礼:“早闻县丞大人宝刀锋利无匹,只是不晓得其指向何方。万一没砍到贼,却给贼帮了忙。岂不是自污其刃乎?!”
“魏玄成!”贵乡县丞魏德深忍无可忍,“你把话说清楚些?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魏征淡然一笑,还是那副既谦卑,又飘然的模样:“贼人没等打出结果来,咱们先赶到了。魏某猜不到,届时张金称是继续跟程名振死磕呢?还是突然又与程贼携起手来,把咱们击退了再说?”
将头转向众人,他继续笑着解释:“当然,以我等之勇武,贼人未必能讨到任何便宜!可只要我等不退,贼人便不会继续自相残杀。而万一我等退兵,贼人又想清楚了只有齐心协力才能保全彼此的道理,我等岂不是帮了其大忙了么?”
几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声。特别是贵乡县丞魏德深,发怒也不是,道歉也不是,站在帅台上,一张脸硬生生给憋成了紫黑色。看到这种情况,魏征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话头猛然一转,大笑着补充:“魏县丞校场点兵,本是未雨绸缪之意。点得对,点得好,没有半分过错。只是我等此番出征,却不必走得太急,路上多磨蹭几天,等两贼打出结果来再过河去。届时贼人两败俱伤,我等恰巧能坐收渔翁之利!”
“收拾他们!收拾他们!”听完魏征的话,郡兵们非但士气丝毫未损,反而愈发信心十足。
魏德深也是个聪明人,仅仅是性子急了些,外加不太擅长用兵而已。他知道魏征说最后几句话的目的纯粹是在帮自己收拾场子,赶紧收起怒气,长揖到地:“若非玄成出言点醒,魏某几乎闯下大祸。此战该如何打,玄成尽管放心谋划,某言必听,计必从!”
魏征侧开半步,躬身还礼:“县丞大人言重了。某乃一书生,其敢轻言军务。大人尽管领军出征,某效力帐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罢,二人哈哈大笑。先前造成的不快一扫而空,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坦荡。郡兵们见两位上司握手言和,心里也非常高兴。他们钦佩顶头上司魏德深胸怀宽广,知错能改。亦敬服魏征谋划仔细,处事周全。将士们上下齐心,热热闹闹地走完了点兵的过场。然后约好了三天之后出发,各自回营做更充分的准备。
待校场中的士卒们散尽了,魏德深擦了把头上的汗,苦笑着抱怨:“玄成,你可知道蓄势万钧,却一锤击空是什么样的滋味?”
“谢德深兄容让!”魏征长揖及地,再度向魏德深赔礼道歉。“事发突然,小弟来不及想更好的办法。只得不顾一切扫了你魏县丞的颜面”
“哎!”魏德深双手拉住魏征的胳膊,不让他把长揖继续做下去,“我的面子算什么?总大不过弟兄们的性命。既然是三天后,等尘埃落定再出兵了,你且推算推算,张贼和程贼火并,到底谁赢?”
提及敌方的形式,魏征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同室操戈,肯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又何必我猜。只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魏德深已经按捺不住,“我当然知道是两败俱伤,所以才急着点兵去占便宜。我是想让你推算一下,两贼相争,谁会占到上风?”
“如果程贼不知道消息,等张贼打破平恩后才仓促回军,恐怕程贼要死无葬身之地!”魏征犹豫了一下,以不太确定地口吻分析。
“程贼即便回来,也对付不了张大当家。”汤祖望接过魏征的话头,大声卖弄自己知道的情报。“张贼麾下有三万多战兵,还有郝老刀、孙驼子等贼给他帮忙。程贼夫妻两个手里的战兵不满四千,即便把麾下的老弱病残都算上,也凑不出三万士卒来。张贼虽然武艺不如程贼,但架不住人多。他几乎是拿十个收拾一个,怎么也能把对方收拾干净了!”
“要是两军交手,兵多便一定赢。要将军还有什么用场?”魏征横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玄成所言甚是!”魏德深不理睬汤祖望,笑着点头。“但这回众寡也太悬殊了些。程名振虽然用兵很有一套,即便回来,却也是仓促迎战”
“所以我觉得他很可惜!”魏征继续叹气,“此人若是当日不被馆陶县令所害”
魏德深亦很替程名振的下场感到惋惜,长出了口气,低声问道:“玄成莫非也觉得他是个大将之才?”
“岂可以将才言之!”到了这个时候,魏征也不必掩饰自己对程名振的推崇了,摇了摇头,继续道:“德深可曾听闻,他在平恩三县所做的那些事情?屯田、安民、减赋、养兵”
“是啊,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官还是贼了!”魏德深苦笑,“据说那边百姓的日子,过得不比咱们这边差!”
“他今年所做之事,几百年前,有一个人也做过!可惜张金称有眼无珠,竟然容不下他!”魏征略做犹豫后,喟然总结。
“嗯!此乃霸业之基也!”魏德深读书多,知道魏征说的是三国时代的曹操。此公在战乱时大力屯田,最终为后世奠定了统一的基础。所以虽然在战争中残暴好杀,后世史家却甚为赞赏其活人无数的功绩。“呵呵,我知道张金称为什么这般着急了。我要是张金称,恐怕也得不顾一切先除了他!”
注1:绝缨宴。楚庄王打了胜仗后宴请群臣,命自己的美人许姬敬酒。恰巧灯灭,有人摸了许姬的手。许姬为了报复,便摘下的此人的盔缨。楚庄王得知后,命令所有人摘下盔缨,借机放过肇事者。数年后,有猛将力战,悍不畏死。楚庄王问其故,将领承认当年是自己酒后调戏了王的女人。楚王十分感慨,便将许姬赐给了这名将领。文中汤祖望和魏征借此典故,鄙夷张金称没有王者的胸襟气度,难成大事。
注2:李广骁勇善战,但不被上头赏识,最终落了个自刎的结局。他的弟弟人才平庸,却封侯拜相。魏征用这个典故,是感慨程名振没跟对人。也感慨自己没遇到可以辅佐的明主。
第196章 朝露(七下)()
?“谁跟魏县丞结了这么大的仇,让你不顾一切也要除了他?”话音刚落,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紧跟着在二人身侧响了起来。
魏德深和魏征俱是一楞,互相看了看,笑着施礼:“属下见过郡守大人!”“东翁,您怎么有空到校场来了?”
“你们在此敲锣打鼓,老夫于衙门里还能坐得安稳么?”武阳郡守元宝藏以上司的身份还了个半揖,微笑着反问。
闻此言,两个魏大人脸上都有些尴尬。方才无论是擂鼓点兵聚将,还是鸣金叫大伙散去,二人谁也没跟元宝藏商量。虽然郡守大人素来心胸宽广,不难为属下。但此事细琢磨起来,魏征和魏德深两个也有些忒不把上司放在眼里了。
“这事,其实是属下唐突。听闻巨鹿泽闹了内乱,就立刻恨不得杀过漳水去!”魏德深再度长揖及地,抢先向元宝藏致歉。“属下一边点兵,一边命人上报的郡守大人。谁料想身边弟兄办事不利,到底还是惊动了您老!”
“事发突然,我怕弟兄们求战心切,所以就急着赶了过来。失礼之处,还请东翁恕罪!”魏征说话不像魏德深那般客气,只是替自己解释了赶到校场的原因。
“唉——!”元宝藏笑着摆手,满脸宽厚,“你们两个这是哪里的话!调遣兵马,乃德深分内之责。提醒同僚,亦乃玄成应尽之义,老夫虽然官居这一郡之首,也不能事事都不放过吧?”
魏德深见元宝藏无意深究,赶紧顺着坡往下溜,“大人说得是。但要紧的公务,我等还应该先请示大人才对。这回是属下鲁莽了,望达人原谅则个!”
说着话,他又恭恭敬敬给元宝藏做了一个揖,以示有悔过之意。元宝藏本来就不是个专权的人,见到魏德深知道进退,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笑着上前半步,虚托住魏德深的胳膊,“德深客气了。老夫也是担心你等急于求战,准备不周才过来看看。并无责怪你的意思。弟兄们呢,怎么刚刚集结起来,你又将他们解散了?”
“亏得玄成提醒!”魏德深歉然笑了笑,然后低声将魏征刚才的分析重述了一遍。“若非玄成来得及时,属下几乎酿成大错!”
“嗯!”元宝藏手捋胡须,轻声低吟。“玄成分析得对,两虎相争之际,咱们没必要过早上前凑那个热闹。但既然兵马已经集结过了,切忌打草惊蛇。巨鹿泽安插在咱们眼皮底下的那些探子”
这一点上,魏德深倒是处理得很仔细,“集结之前,属下已经命人将他们作为幌子的那家店铺给围了。里边的人若有轻举妄动,一概格杀!”
“嗯!”元宝藏满意地点头,然后继续叮嘱道:“既然还没动手,就不要立刻将他们捉拿归案。先都软禁起来吧,等大军都出动时,再拿他们的人头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