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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李寓并众秀才方拱手退到门外。
尽管秀才们闹番,衙门却不敢怠慢,马典史吩咐众书吏将他们领到客厅,端茶倒水,低声下气的陪着。但干秀才却高傲的紧,自顾自的喝茶吃点心,互相聊着天,根本不把老百姓眼里的‘官人们’当回事儿。
王贤震惊的看着这幕,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晰感受到了什么叫阶级!
尽管经制吏乃民之在官者,算是平民的顶层了,论权势财力,也比穷秀才强之百倍。但是秀才是有功名的,虽然是最底层的士夫,在社会地位上,却足以蔑视这些刀笔小吏!
更可怕的是,人人都觉着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王子遥、李观这样极有威严的司吏,都从心理上比那些酸秀才矮截。倒是礼房司吏原先乃国子监生,因为考课不及格,被罚充作吏。兵房司吏原先是个老秀才,后来屡试不,迫于生计当了吏员,这二位因有读书人的身份,还能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这让王贤刚刚生出的点小自满,顿时荡然无存。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众司吏之所以敬着这帮家伙,却不是因为他们的生员身份多值钱,而是因为其有几个官宦子弟。
因为经济发达,江浙的读书人特别多,做官的也就多,各县便不乏官宦子弟。比如那李寓的父亲,在京任太仆丞。那于逸凡的伯,则是山东东平府的同知尽管都不算什么员,但他们的衙内在这富阳县里,还是可以横着走的。
这边王贤正有些小自卑不可自拔,那边二堂里,魏知县却陷入了左右为难,更加不可自拔。
在他眼前,司马求和刁簿争得面红耳赤。刁簿认为应当立即召回张华等人,息事宁人。司马求却坚持说,这样就正了人家的jiān计。
“显而易见,我们重核黄册人口,恢复朝廷赋税的行为,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司马求沉声道:“他们不甘心失去到口的肥肉,故而直消极对待秋粮征收。户房的人催逼急了,他们便使出这招‘釜底抽薪’,撺掇这帮生员来告状,迫使县里就范,仍按原先的水平收税!”
“就算猜对了又如何?”刁簿冷笑道:“书生闹事,极易引发士林关注,若是让他们告到杭州府,到时候如何收场?”顿下,又语重心长的望着魏知县道:“人仕途才刚起步,若是背负上横征暴敛之名,只怕未来要受影响的!”
这话说到魏知县心坎上了,如果闹了,他的官声肯定受影响。而知府人以宽仁出名,成是要息事宁人的,到时候自己猪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未来的路可就黯淡了
但是重修黄册、整理税收,是自己发誓要做好的事情,如果遇到点困难便半途而废,自己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起自己?
到底是坚持还是放弃,魏知县委实难决,只好征询下,另两位副手的意见。“二位别光当扎嘴葫芦,也说说你们怎么看?”
“人。”蒋县丞的地位比较尴尬,魏知县没到任前,县衙小事务皆由他代理,但魏知县到任后,他的职责便变成了辅佐知县处理全县事务,并没有具体的分工。是以在魏知县熟悉了本县事务后,他这个县丞便变得可有可无,平i里很少说话。
现在魏知县问起来,蒋县丞只好开口道:“其实关口还是税收,只要能在这方面让步,生员们自然散去。”
“已经降到洪武末年的成了,还要怎么降?”魏知县皱眉道:“本县的职责是上保社稷、下安黎民,要是按照蒋兄的法子,黎民倒是了安了,可我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了么?”
“保方平安无事,难道不是忠君么?”蒋县丞低声道:“若是味追求政绩,不顾其它,也算不得忠君吧?”
“这”魏知县终于明白蒋县丞的态度了,但他无从辩驳,只好望向马典史道:“马兄的意思呢?”
典史虽然号称首领官,但那是对小吏而言,在三位老爷面前,马四爷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敢乱掺和,闻言模棱两可道:“朝廷的赋税不能不顾,士绅百姓不能不安抚,要想处理好这两者关系,委实不易。但属下相信,以人的英名,必然可以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魏知县彻底无语,县衙四名上官,两个反对个装傻,合着没有支持自己的。
内外交困之下,他不得不暂时松口,令张华等人收队回衙其实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你们粮长爱收多少收多少,官府不管了。
按说到这步,秀才们成了全县的英雄,可以适可而止了。谁知道李寓等人竟不肯罢休,喊着‘除恶务尽’的口号,坚决要求黜革张华、荀三才这种恶吏。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在衙门值班的王贤也躺着枪,名列张华、荀三才之后。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和帅辉、刘二黑两个小伙伴都惊呆了
“这该你屁事儿啊?”帅辉刚刚吃上公家饭,就又面临失业危机,难免情绪激动。
“应该是你干掉了何常,又抓过晁天焦的儿子,被粮长们恨死了。”吴为冷静为他分析道:“所以你也不算无辜。”
“早先看司户和荀兄情绪低落,我还安慰他们来着。”王贤苦笑道:“想不到原来我也没逃掉。”
“那,该怎么办?”帅辉着紧问道。
“其实我不要紧,他们把我的名字列上也没用。”王贤轻声道:“怎么说,我也完成了个粮区的征税。如果因为收税收得好而被罢职,i后还有谁肯为官府卖命?”说着又无奈摇头道:“但张司户和荀典吏要是被整倒了,i后富阳县谁还把本房放在眼里?就算这次过去了,下次还会变本加厉,我早晚也免不了。”
“说的对,”傻黑粗的刘二黑,其实比帅辉明白多了:“不能干等着,咱们得干点什么!”
“干什么?”王贤看他眼。
“看谁不顺眼揍顿,我也就这点能耐。”刘二黑讪讪道:“还是得你来想办法。”
“也不是没办法。”王贤叹口气道:“只是这法子太招恨,我是不能用的”正说话呢,外间传来阵问好声,接着是司马求的声音道:“你们典吏在么?”
“能用这招的来了。”王贤微微笑道。
第五十三章 司马求问计()
吴为和帅辉退出去,里间只剩王贤和司马求。 。。
“贤侄,计将安出?”以司马求的年纪,叫王贤一声贤侄倒也合适,只是两人啥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小人现在被殃及池鱼,自顾尚且不暇。”王贤起身给司马求斟茶道:“还想跟先生求救呢。”
司马求就知道,这家伙惯会顺杆爬,接过茶盏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现在在大老爷眼里,分量愈来愈重,只要实心任事,大老爷会保护你的。”
王贤心说,你就骗鬼吧。大老爷八成都不知道,我是哪一号?
依赖是一种可怕的习惯,魏知县现在是‘有难题,求司马’,司马求现在‘有困难、找王贤’要是王贤想不出好办法,司马先生八成也要拙计了。
“真的没有办法么?”见他默然不语,司马先生着急道:“只管说。不管对错,都是一片忠恳之心,大老爷会很欣慰的。”
“请问先生,事情如何会闹到这一步?”王贤不答反问道。
“如今你也算大老爷的心腹了,老夫便实话实说。其实这次事情闹到这一步,归根结底是大老爷犯了个为官的忌讳。”司马求叹口气道:“‘为官不得罪于乡绅巨室’,这是千百年来,州县官们总结出的经验。老夫反复说与大老爷,但他毕竟年轻锐气,竟不肯听,终究惹出这般祸事来!”
所谓乡绅、巨室,无非就是官宦人家、豪强地主,这些人在地方上势大财雄,更兼手眼通天,能和府里、省里甚至朝廷扯上关系。发起狠来,魏知县这样的县太爷,也根本不是对手。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地头蛇上头还有人。他们敬着你时叫你‘老父母’,恼了你时,给你使绊子、上眼药、甚至让你卷铺盖滚蛋,都不是办不到的。”司马求满腹牢sāo道:“大老爷上任伊始,我就让他去拜会下本县的乡绅大户,谁知他竟自顾身份,不肯折节。是以从一开始,他和乡绅的关系就没处理好。”
“不过也不能全怨他,因为当时富阳县的情况,太让人气愤了。你也知道,之前将近两年时间,富阳没有知县。虽有蒋县丞署理,但他名不正言不顺,也不肯替未来知县得罪人。于是这段时间,成了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狂欢,他们联起手来,疯狂的损公肥私、贪赃枉法!”司马求一脸正气凛然,其实心里大喊,为什么不算我一个?
“大老爷下车伊始,便发现富阳县兼并严重、赋役不均、国税流失、大为民患!”司马求接着道:“不用说,也知道是乡绅富豪和县衙官吏联手捣的鬼。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曾试图拉拢贿赂过大老爷,无奈东翁深受皇恩,力图报效,不肯与他们同流合污,便被他们处处掣肘,半年下来,几乎要被架空了。”
“后来,借着林家的案子,大老爷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在士林也终于有了名气,这让他看到了扳回局面的希望。”司马求看看王贤道:“说起来,都是你小子惹得麻烦。”
“我哪知道会是这样?”王贤苦笑道。
“老夫说笑的。”司马师爷呷一口茶水道:“不过大老爷确实借着此案立威,压住了对方的气焰,开始着手整顿衙门。”顿一下道:“攘外必先安内,不把那些勾结豪绅的官吏清除掉,又何谈整理赋税、打击豪强?”
这显然是司马师爷的谋划,他被魏知县一口一个‘赛张良’给夸晕了,殚jing竭虑整出了一套行动计划。
第一步便是对户房开刀,所谓官绅勾结,九成以上的勾当,都发生在这一房。此房的司吏李晟,就是官绅勾结的纽带,打掉他,则可以切断内外勾结的联系。然后趁机压制豪强、整理税赋,一扫本县沆瀣之风!
这套方案被魏知县寄予厚望,而且一上来也顺利的拿下了李晟,但在触及到乡绅土豪的根本利益时,终于引起了强力反弹。出动十几个生员告状,就是乡绅们在将魏知县的军!
听了司马求讲述来龙去脉,王贤暗暗扼腕,老爹手段再高,终究只是个吏员出身,还是缺乏战略眼光,没有及早察觉上面的意图,结果给魏知县当枪使了。当初自己就该听吴小胖子的意见,回家装病,让魏知县自个和李晟斗去,待大局定下再说
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自己以十六岁的年纪,当上户房典吏,已经被打上知县马仔的烙印,躲都躲不掉了
“i下,那些乡绅正在运作,逼迫大老爷重新启用李晟”司马求看着王贤,幽幽道:“如果没什么好办法,大老爷也只能先让步,以保证秋粮按时进仓。”
“”王贤幽怨的看一眼司马求,就知道拿李晟吓唬我,“那些粮长就不怕误了i期,被朝廷治罪?”
“虽然按规制,秋粮应该十月份收讫,但来年二月之前运抵京城便可。从富阳到南京,六百里水路,一个月内怎么也能到。是以他们还有时间。”司马求苦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延误了i期,只要朝中有人替他们说话,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大老爷身上。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急。”
“为了两千石粮食,还真是拼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