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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谁在指挥?”陈恬再问。
“钱彭越的副将。”心腹再答。
“钱家副将有勇无谋,不堪大用。这个钱彭越还真是对不起手下为他浴血的将士啊!”陈恬狠狠说道。
就在此时,陈无疾眉头一皱,外面似乎有人来了!
第23章 铁蹄所经之处()
尸体,满地的尸体,狼烟,漫天的狼烟。
陈无疾察觉到窗外的异动,知道关山口虽然都是父亲手下的士兵,但这些士兵当中难免会混进几个朝廷的探子,所以早早地就和父亲离开了关山口。
谁料想,刚刚踏进燕地之内的一个小村庄,就看到了如此一幕。
无数尸体横到路边,头颅尽数被砍掉,不知所踪。从断头处流出的鲜血依然枯竭,流到地上与黄土一混,呈现一种令人胆寒的黑褐色。微风吹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八岁的陈无疾,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手握着马缰,一手伏在胸口上,于马背之上哗啦啦地吐个不停。
身下的战马嗅着这种血腥的气息,也躁动不安地刨动着马蹄。
直到把早晨吃过的清粥小菜尽数吐光,陈无疾才感觉胃里稍稍好受一些。可是,心底的压抑感觉怎样也挥之不去。
一袋水递到陈无疾面前。
陈无疾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清凉之意漫过心头,有效地冲淡了他心头的那抹寒意。
这时,陈无疾才有空解决心中的疑问——这些尸体都是谁。
这些尸体身上的衣服被扒个稀烂,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皮肤,根本无法判断他们的身份。只能从这些人身上片甲不着这一细节中看出,他们根本不是士兵。
可是,不是士兵怎么会惨遭屠戮,怎么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是在附近的耕种的农民。”看着眼前的悲惨一幕,虽然陈恬不至于像陈无疾一样吐个不停,但心里也不太好受。
“那他们的头哪去了?”陈无疾不解问道。
“被朝廷军队拿走了。”陈恬缓缓答到,此次冒险出关山口,为的就是给儿子上一次记忆深刻的课,可是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他又有些担心自己的做法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唉,陈恬在心里长叹一声,想到要不是查到了什么,自己也不用多此一举。
陈无疾自然不知道父亲心中的担忧,事实上,他一直在皱着眉头在思考朝廷军队砍下百姓的头颅究竟是做什么?
“杀良冒功。”见儿子依旧不解,陈恬只好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中仍有一种掩盖不出的沧桑。
陈无疾也不奇怪,他清楚自己这位半月之内杀得胡人鬼哭狼嚎的父亲在骨子里其实是位悲天悯人的人物,只是杀良冒功又是怎么样一回事。
陈无疾觉得这个词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或者见过。
想来想去,陈无疾终于想起曾经在某一年的高考卷中见过这个词语。他头脑飞转,迅速想到了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杀良冒功是指军队把普通士兵的头颅砍下,以此冒充是敌人的头颅,来邀功请赏。
一念至此,陈无疾皱眉问道:“这么恶劣的行径,朝廷就不管管?”
“管?怎么管?战场上功劳总共就巴掌大,不杀一些平民,怎么加官进爵?朝廷不是不知道这些兵卒干的肮脏事,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陈恬再次叹道。
陈无疾沉默了,一言不发。
陈无疾早知道战争无论对于平民还是对于士兵来说都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战争可以让父母失去儿子,让妻子失去良人,让儿女失去父亲,更可以让一个本该在家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年轻小伙失去生命,这些残忍的事实陈无疾都知道,他也知道战争中会发生屠杀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
可是,他不知道战争中会有杀良冒功这种事。把人头当做自己加官进爵的阶梯,把人头当做大白菜一颗颗售卖。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几乎让陈无疾喘不过来气!
“继续向前,今晚我们这个村子里过夜。”陈恬在一旁说道。
亲兵得令,护送着两位主子向村中前进。
陈无疾倒有些不情不愿,刚刚行到村口,便看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那村中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
陈无疾时才知道,为什么在关山小道山,在关山口处,会有那么多的逃难的农民?因为留在家中,会死!
他也才知道,为什么看到自己一行人的百姓会纷纷让开道路?因为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些人不是子弟兵,而是从地狱中走出的屠夫!
被亲兵保护着,陈无疾继续向村庄中走去。出乎他的预料,村里面并没有太多血腥画面,只是一片狼藉。
看来那些朝廷军队不仅杀害了无辜的村民,还把他们多年的积蓄搜刮一空!
“一群畜生!”陈无疾一个没忍住,破口大骂起来。
听闻儿子出口成脏,陈恬却没有出言呵斥,反而面露微笑。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大半。
二三十人的队伍走到一个还算宽敞的院子之前,陈恬下令停马。
众人下马,把马匹拴在院子之中,开始为今晚的过夜做准备。
这个村子刚刚经过洗劫,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加之陈恬早就向村口各个方向派出了斥候,所以这里还算安全。
夜晚渐渐袭来,整个村子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大军过境,百姓惨遭屠戮,村子了无一人幸存,安静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些不看眼的乌鸦时不时的鸣叫着,彰显他们的存在。
陈无疾在得到父亲同意后,悄悄离开了院子,拿着早已找好的铁锹,一步一步来到了村口。
村口依旧是那些尸体,几个胆大妄为的老鼠正在肆意的撕咬着。
陈无疾随手拍死几只,其余的老鼠们闻风而逃。
然后,陈无疾开始挖坑,他要把这些本不应死去的百姓埋起来。
铁锹落在地上,眼泪流出眼眶。
时间悄然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陈无疾终于把最后一具尸体放入挖好的简陋土坟之中。
完成这一切的陈无疾,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手摸去了脸上的汗水,也摸去了脸上的泪水。
这时,父亲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知道,为父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山南吗?”
第24章 父子夜话()
月光之下,陈无疾坐在一个土堆上面,思考着父亲的问题。
良久之后,他嗅着空气中依然存在的血腥味道,回到道:“父亲是在教授无疾仁爱之道,不可随意用兵。”
“没错。”陈恬轻轻拍了一下陈无疾的肩膀以示安慰。
“其实,为父自小就是个孤儿。”
陈恬开始轻声讲起自己的往事。
“还好是皇帝陛下收留了我,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才没让我饿死、冻死在街头。”
陈无疾闭上了眼,这时父亲第一次讲述往事,所以他听得格外认真。至于父亲口中的那位皇帝陛下,自然不是当今圣上,而是驾崩许久的前魏太祖。
“陛下待我极好,教我识字,教我武功,更教我明理。”陈恬慢慢说着,陈无疾的思绪也跟着父亲的轻柔话语,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
“后来陛下继承了王位,成为众多诸侯中的一个,为父也成为了他手下的一名将领。”陈恬继续说道,脸上满是对当年的追忆神色。
“陛下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脑中的东西与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他告诉我百姓比君主还要重要,他告诉我其实百姓才是官员们的衣食父母。”
“后来呢?”陈无疾适时问道。
“后来。”陈恬脸上又添一份笑意,“后来,我随陛下横扫天下,统一中原,陛下也坐上了皇位。陛下曾经和为父说过,他之所以要带兵出征,根本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以战止战,是为了解民倒悬,是为了救民于战乱。这席话,如果是别的人说,为父肯定不屑一顾,认为他虚伪异常。但陛下说,为父相信。”
皎洁的月光之下,陈无疾注意到父亲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可以用神圣来形容的表情。
“再后来,陛下说,山北之地乃中原故土,理应收复。于是,为父就趁胡人内乱之际挥兵北上,一举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谈起往昔峥嵘岁月,陈恬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激动。
“为父本想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战争,打完了也就算了。但谁料想,陛下下旨,山北光复,人心必然不稳,胡人也不忿战败,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于是,陛下封为父为山北侯,镇守山北。”
说到这里,陈恬的语气中忽然多了几分落寞的味道。
“为父万万没有想到,这一驻守就驻守了二三十年。为父是秦人,总想着有一天能重归故里,再吃一碗回火面,但现在看是不可能了。”
陈无疾长叹一声,知道这是父亲的心结所在,刚刚想要出言安慰,便又被父亲的言谈打断。
“我成为山北侯之后,娶了一个妻子,也就是你姐姐的生身母亲。她很漂亮,比你姐姐还要漂亮,她也很贤惠,比你母亲还贤惠。然而,我们成亲数载,却一直没有个一男半女。”回想起逝去的妻子,陈恬脸上总有一种淡淡的幸福感。
“她劝我纳妾,她劝我娶偏房,她甚至劝我休了她,重新再娶一个,但我都拒绝了。”
“您一定很爱她。”陈无疾笃定说道。
“不,不,我不爱她,至少我没有像你想象得那么爱她。”不料,陈恬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我不纳妾的原因只有一个。陛下说过,男女要平等,既然男人不希望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那么男人自己就不要偷腥。”话刚刚说完,陈恬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儿子还小,说这些未免不太好,但看见陈无疾一脸平静的样子,他轻轻一笑,心说自己这个儿子果然是个怪胎,不能以常理论。
“陛下说的话,我记住了,所以我不纳妾,不休妻。”陈无疾一怔,心说自己这个父亲受前魏太祖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除此之外,陈无疾不免怀疑起前魏太祖的真实身份。
“后来陛下驾崩,二世继位。”陈恬继续回忆着历史,“二世继位后,残暴不仁,倒行逆施,弄得中原打乱,刀兵四起。”
陈无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段往事。
“起初,面对斩木为兵的义军,二世还可以招架得住。”
听见此言。陈无疾的眉毛不经意地扬起。他注意到父亲的措辞——义军,这分明表示父亲是站在大魏朝廷反面的,看来父亲对那位恶名昭彰的魏二世也没有什么好的评价。
“但到了后来,义军的兵器越来越好,人数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不少朝廷官兵都加入到了义军之中。于是,平叛的军队开始捉襟见肘。”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陈无疾轻眯起眼睛,等待着父亲继续说话。
“洛京被围的前几天,二世派来使者,命令我带兵回援洛京,但是我拒绝了。你知道为父为什么会拒绝吗?”陈恬看了一眼儿子,语气之中忽然多了一分激动,“因为先帝曾经说过,百姓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交纳税款,我们保护他们的各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