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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摸上去!”
做第一路无疑是最危险的,商玉均的心微微激动起来。但他是这支进攻队伍的最高指挥官。不能跟龚文选抢一个极可能最先牺牲的差事。他无意中看了黎岳一眼,后者似乎想说一句什么,终于又没有说。
“好吧,就这样。大家各自回去,做好准备!”他不计较黎岳是否有龚文选那样的勇气了。全排进攻前的战斗准备会就结束了。三个人猫腰回到裂沟里,龚文选回到8班,黎岳回到9班,商玉均则回到了由他亲自率领的7班战士中间。
“弟兄们,天黑之前做好战斗准备!冲锋枪步枪换上新弹匣,手榴弹盖儿全部打开!想吃干粮的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喝点水,天一黑下来就行动!”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拣最必要的话向7班、也向全排的战士们大声说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话中更深的一层意思即刻就被战士们领会了。没有人说什么,也没有人显出激动和别的情绪,更没有谁吃干粮或者喝一口水,大家只是照他的吩咐“咔咔”地给自己的冲锋枪步枪换弹匣,将手榴弹的盖儿打开,让带着拉火环的一根根白绳露出来。接着,所有没有打开枪刺的冲锋枪和步枪都“啪啪”地打开了枪刺。
夕阳完全沉没了。几朵火红的云霞。还浮在希连山群峰耸峙的天空里,久久没有黯淡下去。它们把这个黄昏拖得那么长。像是黑夜再也不会到来了。商玉均把自己的冲锋枪和手榴弹收拾妥当,背靠裂沟坐下来,目光无意中又把这个被落日的余辉映照着的世界浏览了一番。他又看到了苍穹,云朵,山峰,沟谷,森林,溪流,模模糊糊地。他还看到了城市和乡村;他觉得自己应该最后想点什么,譬如上山途中曾一度浮上脑际的诗情,但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饥饿的意念出现在意识的表层,上面那种要想点什么的冲动就消逝了。他从随身携带的挂包里取出一包压缩干粮,机械地剥开防潮塑料纸,大口大口地啃起来。这一刻,他心里干净极了。宽敞极了,也平静极了。
8班长龚文选是个典型的长兄型性格的人。在家里,他是长子;到了部队,不足一年他就当上了班长;他是河北沧州人。那块每每让人想起京剧《林冲夜奔》的土地素来认为古道热肠、光明坦荡、嫉恶如仇是男儿本色,这使他的长兄意识里更潜移默化地融进了侠义和尚武精神。龚文选来部队服役一无所求:他的父亲在开滦煤矿当采掘工,他只读到初中三年级,文化程度不高,从没想过考军校当军官。——凡此种种,都使他的长兄型性格在21岁的年龄上迅速走向成熟。然而长兄型性格中内涵的领袖意识,同情弱者,打抱不平,却与部队生活中以服从为第一要旨的秩序相悖逆,于是当兵四年,龚文选的档案袋里就装了好几份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招致的处分决定。战前扩编时期,还被清出老连队,到了新编的3营9连。
龚文选在新连队里沉默了一段时间。一方面,他要逐渐熟悉周围的环境;其次,他的自尊心已因此次调动受到了挫伤。如同所有人一样,他也认为凡是战前从原单位“支援”出去的人都是有“问题”的,置身这些人中间令他深感耻辱。但他那种异常活跃的性格倾向却不让他长久地沉默下去。他必须扮演新的保护人角色,讨厌什么人,同情和帮助另外一些人。龚文选很快就讨厌上了连长和训导官,对排长的感情则比较复杂——一开始对一个年方17岁的人当自己的领导本能地感到不舒服,经常故意在商玉均面前摆一点老兵架子,但等他发觉排长其实还像个不懂事的大孩子,直到上战场途中还受着连长训导官的“欺负”,他心里对之就只剩下同情和强烈的保护意识了。
于是,战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全营到达山涧之后,他才主动拉上9班长黎岳,一同去找洞前的商玉均,做了一番英勇无畏的表白,给看来无论信心和能力都不那么足的、小弟弟似的排长打了“气”。他的表白被商玉均接受了,从这一刻起,他那到新连队后一直被压抑的领袖兼保护人的角色意识便全部恢复,他在精神和性格上又是热情、健康、生气勃勃的了。
但是。经历了下午的一场狙击战,尤其是对高地实施的最后一次攻击行动开始之后,龚文选却意识到自己对商玉均的估计错了,尽管狙击战之后排长曾大声哽咽过一场,但无论是战斗中表现出的勇敢精神,还是指挥全排实施最后一次攻击过程中的言行,他都发现商玉均不像自己想像的那么弱,相反却是个内心比外表更坚强、也更有力量的人。龚文选的最新结论是:没有他在身边,排长也能出色地带好这个排!
他在商玉均面前的角色意识不知不觉就变化了。以前他想的是以保护人的身份协助甚至代替排长指挥这个排,现在却自动把自己降低到排长指挥下的班长的位置上。他的生命热情和长兄型性格既然不能让他停止帮助别人。他便让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地成了排长身边一个重要的出谋划策者。最后一次攻击行动开始后他已向商玉均提出过三项建议:一是顺高地西北侧雨裂沟悄悄摸上来,二是建议将攻击改在天黑后进行,三是当商玉均决定天黑后兵分两路对高地发起攻击,他又建议将“两路并举”变为“声东击西”,并主动承担了带8班“声东”的任务。让他深感满足的是,上述三个建议不仅都被排长接受了,前两个还被马上付诸实施,第三个也即将被执行。此刻他对商玉均的看法完全变了:他相信自己是聪明的,商玉均能够接受自己的建议。不仅说明排长也同样聪明,还表明了他对于自己的超乎一般人的尊重。这时龚文选心中对商玉均涌满的也就不再仅仅是尊重。还有骨肉般的亲情了。他当然明白排长刚才对全排讲的话里蕴含的更深的一层意思,龚文选这一刻里激动地想:是战争让他和商玉均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走到了一起,今天他们都极有可能牺牲在对高地的最后一次攻击中,因此他们不再是普通的战友,而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商玉均同意由他带8班去执行“声东”的任务给予龚文选的是另一种激奋的感情:高地北坡东侧那道交通壕就处在第三道堑壕中部的重机枪正下方,一旦他们进入那道交通壕并率先打响,再想从敌火力网下冲出是非常不现实的——这样一个既极少有生还希望又责任重大(不如此不足以掩护排的主力从西侧交通壕突然地跃上苏军第三道堑壕)的任务,排长不交给他,又能交给什么人呢?!
天黑下来了。
它是突然黑下来的。浮在西天高处的最后几片火红的云霞刚刚黯淡下去。夜的灰暗混沌的影子便漫山遍野扑了过来。
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命令,商玉均猛地一下从裂沟里站起来。
龚文选和9班长黎岳也站了起来。
意识到最后攻击发起时刻的来临,全排战士们也肃立起来。
一个黑影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山下顺着裂沟摸上来了。
是连部通信员乌兰特。
“3排长,连长要我问……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发起攻击!……连长要我传达他的原话,‘谁要是畏缩不前,临阵怯逃,他一定要执行战场纪律!’……”
连长是看他们在这条裂沟里呆了一段时间。不信任他们了!商玉均想。一团怒气在他心中腾腾地窜上来。
“你回去告诉连长,我们现在就发起攻击!”他用一种隐忍的、僵硬的声调对乌兰特说,没有掩饰自己对山下那个发号施令者的厌恶。他本想解释一下全排在这条裂沟里耽搁的原因,忽然想到就要开始的攻击。又不愿意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龚文选带着8班摸进了第二道堑壕;他撇下乌兰特,匆匆赶到8班前面去。
高地上方,显然由于夜幕降临,苏军的火力重新猛烈起来。
乱纷纷的子弹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了一面覆盖了整个高地北坡和东北坡的火力网。
“排长,我们上了!”龚文选在他身旁低低地喊了一声,便朝后面猛一挥手,弓下脊背,率先跃过山脊线,顺堑壕向东快步摸过去。
他有些性急了。刚离开排长,龚文选心中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是刚才乌兰特传达的连长的话让他陡然急躁起来的。成玉昆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清楚的、对于排长和他们这支队伍的猜疑,其中也包括了对他的猜疑;此刻他对排长生出了那么深厚的亲情,连长对商玉均的不信任就比对他的不信任更让他难受。何况造成连长派乌兰特上山来的原因就是天黑前他给排长提的那个建议,是他提议把攻击时间推迟到天黑之后的,因此他就觉得,是自己给排长和全排带来了一场不愉快。他必须马上带8班行动起来,让乌兰特亲眼看看,再回去告诉连长,他们这个排所有还活着的人——从排长到士兵——有没有临阵怯逃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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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零九)前赴后继()
但开始行动前还是应当把自己想到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向排长交代一下的。现在他一边猫腰在堑壕里奔跑,一边想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让排长知道,他和8班的行动是佯攻,执行主攻任务的是排长自己带的7班和9班,因此8班没打响之前,他们那一路千万不能贸然行动,将自己过早地暴露给苏军!
转回去将这番话讲给排长已来不及了。他不能也不想将正在进行中的攻击再停下来。“排长那么聪明的一个入,会想到这件事情的。”他这样安慰自己,便不去想它了。
他的注意力已被高地上方的苏军火力点吸引过去了。他自己带着全班剩下的七个入接近了第三道堑壕西端那挺轻机枪的扇面形火力区之下。苏军的弹道很低,一串串子弹拖着红红的弹尾落在第二道堑壕两侧的沟崖上,“吱吱”叫着钻进泥土。龚文选猛地扑倒在沟底,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堵到嗓子眼上。
“向后传,匍匐前进!”他朝身后发出命令,稳了稳神儿,带全班继续在苏军火力网覆盖下的堑壕底部向前运动起来。
几分钟后他已将8班带进苏军火力网覆盖区的中心地段。
为此他在jing神上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令他惊讶的是:直到他们最终接近高地北坡东侧那道上通第三道堑壕的交通壕,苏军居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他将脑袋在沟沿下微微抬起来,朝上方50米处的苏军阵地张望。他望见了那挺枪口不停喷出一团耀眼火球的重机枪,它就位于交通壕顶端左边两米处的机枪阵地上,明明灭灭;右侧是那挺出发前曾经望见过的轻机枪;轻机枪和重机枪两侧,散布着十几个冲锋枪和自动步枪火力点,它们同轻重机枪一起,构成了第三道堑壕火力最密集的地段。他心里一喜:是苏军的稠密的shè击声在山间造成的震耳yu聋的回响淹没了他们在第二道堑壕内运动时发出的响声,而苏军枪口闪烁不定的火光又晃花了shè手们自己的眼睛,掩饰了他们在对方眼皮底下的行踪!
这儿有个机会可以利用!望着眼前这道一直通向苏军阵地的交通壕——它的一半被夜sè笼罩着,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