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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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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闲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海棠有些讷闷问道:“先前是五粮液,全天下最好的烈酒,范大人不满意?”

    “我确实爱喝烈酒。”范闲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面色有些怪异说道:“但现在就是不想喝五粮液,因为那个酒有些旁的味道,让我不能太放松。”

    五粮液有庆余堂的味道,有姓叶的味道,有与范闲相关的味道,他今日不喜欢。

    海棠回复沉默,只是看着范闲饮酒,灌酒,眼睛却越来越亮,似乎在欣赏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醉意渐至,范闲眼中略有迷离之意,笑容也渐趋疏朗,说道:“是不是觉得我这生幸福,偏生却扮个借酒浇愁的模样,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少年不识愁滋味”范闲执箸敲碗轻歌,这是他转世以来“抄”的第一首诗词,此时回忆当年,更有复杂滋味。

    他轻声再歌:“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这是红楼梦中巧姐的判词:留余庆。

    海棠的眼睛更亮了。

    范闲长叹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海棠姑娘,你莫理我,由我一醉便好。”

    为何要醉?男人要喝酒有很多种理由,最充分的理由便是情绪黯然,压力袭身。范闲此行北齐,获知神庙之秘,缔结两国邦谊,成功收拢北方谍网,怎看也是春光明媚,却不知他为何黯然,那压力又是从何而来?

    其实很简单,黯然是因为一颗心无着落处,范闲在山洞里与肖恩说过,他是世间一过客,所以始终是在以观光的心态在看待这个人世,纵使沉浮十八载,却依然与这个世界有些隔膜感,若没有婉儿,若没有妹妹,若没有五竹那个家伙,范闲真恨不得洒然一身,自去世间快活。

    压力却来自于山洞里的那番对话,陈萍萍让范闲把眼光放高一些,甚至高在天下之上,范闲在知晓神庙所在后,便开始明白了,开始独自承担这种压力。而这个事关天下的秘密,压榨了肖恩数十年,不知道要压榨范闲多久。

    若去神庙,自然是百死一生,自己想守护的人怎么办?若不去,则永远无法知晓当年的事情。范闲好生恼火,不知道之前,恨不得把肖恩的脑袋挖开,真知道了,却恨不得自己永远不知道。

    本来以安全起见,他应该回到京都,在官场上与商场上好生风光几年,而将神庙的事情永远埋在心里,但又总有些不甘心——所以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会对叶轻眉会对这个肉身的母亲如此念念不忘,所以他不想喝五粮液,甚至看着手中的玻璃酒杯都有扔到地上砸碎的冲动。

    红楼梦里给巧姐的判词,真的像是写给他自己一般。

    幸而重生,幸而遇恩人,幸而有娘亲积得阴功,让自己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一大帮牛人的帮助。

    留余庆,庆余年,自己的余年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海棠那双明亮的双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竟是缓缓说道:“劝人生,济困抚贫。”

    范闲悚然惊醒,虽然他明知道自己就算喝的烂醉如泥,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秘密,但为何海棠会这般说?

    其实海棠只是凑巧说了这句话而已,她看着范闲略有颠狂的神情,便想到了传说中,南朝皇宫夜宴之上,诗仙初现人间的颠狂不羁,以为范闲是心道人生轨迹已定,无穷繁华顺路而来,却生出了厌世之念,颓废之心。

    这种情况在文人身上极易见到,所以海棠轻声说了那句话,便是纯从本心出发,想劝谕范闲一心为天下士民因为海棠一直忖信,范闲的骨子里,就是一个文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范闲讥笑说道:“海棠姑娘修天人之道,亲近自然,爱惜子民,却不知道他们要的只是利益而字。本官并无开疆辟土的野心,也想让这天下黎民能过的舒服些,但那必须是我先过舒服了可要让百姓过的舒服些,我手中必然要握有权力,可这世间官场朝廷,你若想身居高位,又如何能过的舒服?”

    海棠听出他话里的寒杀之意,微微一怔,说道:“范大人手操一方权柄,万望谨记道义二字。”

    “俗了,俗了。”范闲将筷子敲的震天响,那瓷碗却没有碎。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海棠依然皱眉说着:“唯重义者耳。范大人虽与我身处两国,但这天下子民不论是庆国的子民还是齐国的子民,都是独一无二的生灵,大人若对道义二字还有所敬畏,万望大人回国之后,尽力阻止这天下的战事再起。”

    平息天下干戈——这便是海棠的目的,范闲一直在猜的目的!很大的一个牌坊,如果是从旁的人嘴中说也来,一定会觉得很恶心,但从海棠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很恬然自然,让人很相信。

    范闲微嘲一笑道:“那肖恩便不是生灵了?”

    海棠说道:“杀肖恩一人,救世间万人,有何不可?”肖恩若脱牢而出,与上杉虎父子联手,帝权大涨,再将神庙秘密吐出,以北齐年青皇帝的雄心,这天下只怕数年之后,又会陷入战火之中,所以她这般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偏生范闲根本没有政治家与道德家的觉悟,冷笑说道:“若百人要死,杀四十九人,活五十一人,姑娘杀是不杀?”

    海棠默然,良久无语。

    “所以说,你我皆是无情人。”范闲忽然不想再说这些无趣的话题,有些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善假于物也。“

    海棠微怔抬头。

    范闲说道:“我的武道修为不及姑娘,但若真的生死搏斗,姑娘却不见得能轻松杀了我。”

    海棠点了点头。

    范闲饮了一杯酒,望着她的眼睛,静静说道:“为什么?因为我善于利用一切的工具。”

    “武道修为,首重修心,外物之力,终久不可久恃。”海棠静静应道。

    范闲摇摇头,说道:“重义者,并不见得能将义字发挥,谋利者,却不见得是个无义之徒。义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确,何必在乎手段?”

    说完这句话,范闲自己却愣住了,一番闲聊,本是岔话之举,却无意中触及了他自己的内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间,顿时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无情之人?或许骨子里是个多情之人。

    他这一生总说自己要抡圆了活一把,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抡圆了活,今日终于有了分数。此刻他心中清醒,眼中却是酒意浓烈,盯着海棠,缓缓说了两个字:“多谢。”

    海棠今日言语上全盘落在下风,却也并不如何恚然,只是听着这多谢二字,却是心头略感失措,看着范闲满是醉意的眼眸里透着的那丝坚毅,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了起来,略一沉忖,眸子里已是多了丝清彻:“以大人之才,日后之南方,便是一方好舞台。大人既不思战,便是海棠之友,还望大人振衣千仞冈之时,小心谨慎,多以万民为念,不可稍有自满之意,如此方是正途。”

    范闲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轻声说道:“放心吧,我才刚上路呢。”

    除了苦荷之外,海棠当是北齐第一高手,有此佳人在旁守护,又驱散了心头所有的犹疑,范闲这顿酒饮的是无比酣畅,虽有些孩子气地不肯喝五粮液,但青米子灌的多了,终究还是喉头干辣,胸中胀滞,脑中昏浊,飘飘然复欣欣然地醉倒在了桌上。

    这是范闲自打开那个箱子之后,第一次醉到人事不省,却是在敌国上京的酒楼上,在那个根本不知是敌是友的海棠姑娘面前,如此行事,实在是有些古风蠢气。

    “您还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海棠看着醉倒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甜甜睡去的范闲,微笑说道:“我一直想见的雪芹先生。”

第248章 北海雾 这世道,这女人!() 
范闲的头有些痛,一双温暖柔软的手便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揉着。他心头微惊,双眼却依然闭着没有睁开,开口说道:“这是在哪里?”

    也许是因为酒喝的太多的缘故,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便觉得额角的双手有一只离开,片刻后,便有一个杯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嘴边。他尝了一口,发现是浓淡适宜的蜂蜜,解酒最合适,不由笑了笑。

    他相信海棠不会对自己下毒,因为那样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正这般想着,忽然嗅到身周传来淡淡幽香,这香味极其清雅,却让他的心头荡漾了起来,一股子热力从他的小腹处升腾而起,直乱心志。

    于是那阵香味凑的更近了,柔软地靠着他的后脑,妩媚的身体碰撞让范闲心中那团火烧的实在难耐。

    范闲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面一片宁静中有着挥之不去地那一点欲念,看着眼前那双白玉素腕,看着那双淡青色的衣袖,说道:“理理?”

    司理理转身过来,身子一软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双眼柔弱无比地望着他,多了一丝期盼,多了一丝幽怨。

    二人这一路北行,本就只差那层纸没有捅破,范闲嗅着那熟悉的女子体息,不由一阵恍惚。来上京之后,自己只是在庙里偶尔看见了她一面,早已决定不再与这女子有太多男女上的瓜葛,但今时温玉重投身怀,那种熟悉而柔软的触感与自己胸腹处不停厮磨着

    刚才还在和海棠喝酒,这刻便在和司理理亲热。

    范闲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

    初夏的上京城,不起风则闷热,不落雨则尘起,实在称不上是好天时。还好此时天已经晚了,淡淡夜风掠过,让这小庙四周的建筑都从白日里的烘烤中解脱出来,疏枝挂于庙顶檐角,一轮大大的圆明月映衬在后方遥远但看着却又极近的夜空背景中。

    范闲系好裤腰带,像个淫贼一般逃也似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清秀的面容上一片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到庙门口,他霍然回首,看着坐在庙顶上那轮圆月中的女子,痛骂道:“你跟你师傅一样,都是神经病啊你!”

    范闲一向喜欢伪装自己,微羞的,甜甜的,天真的,虽然众人不信却依然纯良的但今儿个碰着这等天大荒唐事,心中又惊又怒,终于破口大骂了起来。

    海棠蹲在房顶,就像个看护孩子们谈恋爱的保姆一般,花布巾没有扎在头上,却是系在了颈上,看上去像某个世界里的大队长。她似乎也没有想到范闲会醒的这么快,满脸惊讶,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极淡的羞意与笑意,半晌后轻声说道:“这么快啊。”

    范闲怒了之后马上傻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海棠似乎马上明白了过来,有些自责地拍拍脑袋,说道:“怎么忘了你是费介的徒弟,早知道,先前下药的时候,就该加些剂量。”

    月光微动,疏枝轻颤,海棠飘身而下,未震起半点尘埃,轻飘飘地落在范闲的身边。她回首满脸微笑地看了内室一眼,推开庙门,示意范闲与自己一道出去。

    庙外尽是一片黑暗,远处的池塘里传来阵阵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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