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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媚娘每隔十天半月总会拉李治到承香殿去,虽说夫妻间也不算亲热,但好歹是个安慰,自从媚娘怀孕,无人穿针引线。她三天两头这边跑,说是探望媚娘,其实七成为接近皇帝。可回回李治见面就躲,都不正眼瞧她一下,皇后当成这样难道不可悲么?
杨氏仍在恭维,王皇后却已心不在焉,她本是个冷美人,客套了几句便无话了,只道:“若还需什么东西,只管遣人告诉本宫,千万别委屈自己。”说着已起身,扫视这偏殿之内的陈设,欲查看还有何欠缺之物。可看了两眼,目光却被媚娘身后摆的屏风吸引了。
那只是一架普通样式的屏风,与众不同的是上面题了首诗: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
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王皇后觉得这首诗无论词句还是笔体都如此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何人所作,思索了片刻,才又道:“母女多年未见,我不打扰你们说体己话了。”
“恭送皇后娘娘。”媚娘母女欲施礼。
“夫人不必多礼……媚娘你身怀有孕多注意,别再随意走动,熬到春天再说。”说罢皇后已款款出门,可就她欲离去之际,突然心念一动——想起那首诗了!
她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架屏风——不错!那是文德皇后所作且亲书的《春游曲》!长孙皇后乃六宫之主、今上圣母,她的遗物不放在我承香殿里,却竟赫然摆在武媚娘房里!皇上吩咐的吗?与萧淑妃相比皇上明显更钟爱阿武,我更望尘莫及。这个女人真的对我满心感激、毫无恶意么?她母女那一大套恭维之词,莫非是故意谄媚?如果阿武也欲……王皇后隐约感到一阵不祥,可眼望媚娘,却见她依旧笑盈盈看着自己,全无敌意。
莫非自己胡思乱想?皇后呆立半晌,终于还是对媚娘还以微笑,转身离开了。
媚娘眼见她走远,笑靥渐渐收敛——莫非她已生戒心?
杨夫人非泛泛之辈,这半日来皇帝对女儿的宠爱、对皇后的冷漠以及方才皇后那丝迟疑,都未逃过她的眼睛。自己养的女儿,何等心性她再了解不过,却不便把话挑明,于是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边捻着一边道:“你在感业寺修行一年,不知可有精进?《维摩诘经》有云,耻小慕大,回小向大,未知孩儿是否有此宏愿?”
这番话甚是隐晦。《维摩诘经》是一部著名佛经,讲述的是印度毗舍离城中有一位名叫维摩诘的居士,家财豪富一心向善,智慧修为深不可测,甚至教导了文殊菩萨。因为维摩诘是居士,所以此经乃是释门居士必读经典。所谓“回小向大”,是说有慧根之人当回转小乘、趋向大乘,以求精进。但置之于后宫中,大乘小乘、回小向大又隐喻什么?
媚娘懂了,双手合十郑重答复:“此正儿所欲。”
杨氏左右瞻顾,见只范云仙一人立于门边,正欲设法遣出,却听女儿又道:“是自己人,您但言无妨。”
“唉……”杨氏重重叹了口气——一切烦恼,皆由欲起。自寄人篱下的孤女到宠冠后宫的昭仪,这还不够吗?心本无边,欲亦无边,何时才能收手?她本想劝劝女儿,却又无法开口,毕竟女儿身入宫闱凭着自己的挣扎才有今日,她这个当母亲的并没出过力,又全赖女儿才重获富贵,有何资格对女儿指手画脚?
杨氏固然是虔诚的教徒,但也是一个母亲,一个深爱、疼爱甚至溺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正如当初感业寺相会一样,在信仰和亲情冲突之时,她注定毫不犹疑倒向舐犊之情。古稀之人还有多少时光?执著也罢,痴念也罢,既然女儿选择这条路,就让自己用此生最后的时光竭尽全力帮她圆这个梦吧……
“《唯识论》有云‘勤安不放逸,行舍及不害’。这是条艰辛之路,除自身修行,还需广结善缘。”杨氏轻轻放下念珠,不再故弄玄虚,“娘虽离京多年,昔日达官内眷倒还颇有些相熟者,释门之中栖玄、道宣、法乐、明濬等,甚至玄奘大师也能结交上,别的事娘帮不了,为你播些善缘倒还可以。”
媚娘连连点头——就是母亲不说,她也正想张这个口。眼下她在宫中已根基渐稳、耳目众多,可在皇宫外还无援力。人家王皇后有爹有娘、有亲族兄弟、有关陇同乡,势力广大盘根错节。她有什么人?父亲早亡,兄弟不堪,唯有靠母亲在外交际了。
杨氏却也不敢把弓拉满:“丑话在先,娘风光得意乃是二十多年前之事。如今那些相熟之人老的老、死的死,帮不了太大的忙。你表姐虽是太妃,远在相州鞭长莫及,顶多写信在宗亲中为你美言几句。”
杨夫人不愧是身经隋唐两代贵族交际之人,句句金石之言。这也提醒了媚娘——王皇后所赖者乃外戚,我何不厚结宗室与之周旋?
“既无翁妪,那最要紧的便属今上那些姐妹,那帮公主东串西串口无禁忌,虽不足以成事,却足以坏事。辞云‘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惜乎你发迹稍晚些,没与这群大姑小姑结下什么情谊,在这方面你务必要多加弥补。”
媚娘更是心悦诚服牢记在心,又道:“还有件事,需劳烦母亲。”说着朝范云仙招手,“把东西拿出来。”
杨氏不知要拿何物,却见云仙趋步走到墙角一只大木箱旁,打开箱盖,将里面衣物通通抱出,最后取出个靠枕大小的包袱,双手递到她面前。杨氏解开观瞧,但见有藤纸、竹笺、绢帛、粗布等物,件件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一看便知是书信。
“这么多?都是谁给谁写的?”
媚娘道:“宫中女子多出于官僚之家,两朝后宫颇多姐妹、姑侄之类的关系,这些是近来嫔妃、女官乃至有头脸的宫女给他们在感业寺出家的亲人写的信,孩儿都包揽过来。劳您再去一趟感业寺,凭您与法乐大师关系通融一下,把信送进去,若有回信改日再带进宫来。”
这次轮到杨夫人佩服女儿了——如此多的书信,这些得以与亲人通信的嫔妃宫女岂不都要感念媚儿?好大一个人情!
“还有,孩儿最贴心的婢女朱儿尚在寺中为沙弥,她俗家姓刘。请您转告法乐大师,将来会让朱儿再度入宫,让她现在起就续发。若大师有疑问,您就说这是皇上吩咐的。”
“皇上答应你接她?”
媚娘摇了摇头,却道:“娘请放心,只要是孩儿想做的事,陛下都会帮忙的……”她轻轻抚摸着肚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键要指望腹内这孩子。
二、无能为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在波澜不惊中到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率军征讨阿史那贺鲁,虽未取得全胜,却在牢山大破贺鲁的同党处月部,生擒其首领朱邪孤注。
时逢长孙无忌主持修订的《永徽律》编成,朝会上尽是称颂阿谀之声,群臣赞美李治“运筹帷幄,庙算宏远”,还说什么“仁风广被,恩泽烝民”,听着这些恭维之词李治却丝毫兴奋不起来——主持一切的是舅父无忌,这些马屁与其说是拍他,还不如说是讨好元舅。
一场战争究竟改变了什么?阿史那贺鲁自称沙钵罗可汗,西突厥声势复起,大唐对西域的控制动摇,赢回来的其实只有面子。战争因何而起?先前处置失当完全不提,没人为这场叛乱承担责任,也没人为无辜丧生的百姓哀悼,反倒沾沾自喜于一场小胜仗,丧事当作喜事办,以一瑜而掩百瑕。国家律令修成了,但如果修订律令的人自己都不遵守,又何以治国谕民?李治哭笑不得,唯有望着同样哭笑不得的张行成、高季辅暗暗叹息。
可是群臣的溢美没完没了,户部尚书高履行甚至公然声称:“自陛下践祚,遵祖宗经国之道,敦王道教化之义,委政顾命,亲睦渭阳。今文修律令,武震华夷,四民乐业,海晏河清。国运昌隆前所未有,法令完备无以复加。市井百姓皆言,我永徽朝延先皇盛德,大有贞观之遗风。”这番话立时把歌功颂德的气氛烘托到顶点,群臣一齐下拜高呼万岁。
李治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够了!我便是我,九五之尊、命世之主,何须事事延父皇之道?况乎现在真如贞观朝一样吗?王纲不振,突厥造反,顾命大臣抑买土地,宗室骄纵不法,言路不通百官苟且,连皇宫的卫士都可以盗窃国库,难道这就是所谓“贞观遗风”?父皇活着的时候谁敢?人人皆言舅父执政功不可没,他干得真就这么出色?“委政顾命,亲睦渭阳”更是天大的笑话,我真的这么依赖他长孙无忌?究竟是我不做事,还是舅舅不让我做事?末大则危,尾大难掉。他以天下为己任,置朕于何地!
“咳!”隐忍已久的李治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抖丹田之气,重重咳嗽了一声。
热烈的称颂立时戛然而止,群臣这才发觉皇帝的神色不对,他那清澈柔和的目光不见了,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愠色,明眸中闪烁着的是冲动、急迫、烦躁,甚至可以说是阴森森的光芒。文武百官皆是生平第一次目睹这个老实的年轻人流露出这副表情,竟不禁有些胆怯。
李治阴沉沉开了口:“去年一年,国家增户多少?”
高履行既为户部尚书,自然知晓:“去年进户总计一十五万。”
“隋文帝开皇年间天下户数多少?”
“八百七十万户。”
“很好。”李治转而又问,“那现今天下多少户?”
“三百八十万……”高履行脸上发红,声音越说越低,缓缓退归朝班——自隋末以来三征高丽、群雄逐鹿、胡汉征战又经水旱瘟疫,天下百姓死亡甚重,虽有贞观之治,至今民户未及隋文帝时的一半。这等现状谈何盛世?有何脸面自夸?
李治见大家哑口无言,愈加严肃质问:“众卿言现今昌盛,以朕观之未见得如此。朕闻各部官司,行事犹观颜面,多不能尽公,可有此事?”他即位以来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各部官司犹观颜面,观谁之颜面?又何以不能尽公?说到底还不是要看国舅脸色行事?还不是偏袒关陇之党?
朝堂上一片寂静,静得连殿外铜壶滴漏的细微之声都听得见。莫说随声附和的小人物,就连柳姡А⒂钗慕诘裙芈ぶ爻家捕寄拖铝送贰@钪紊愿锌煲狻欠枪雷栽谌诵模淝裳粤钌文芷厶欤科仗熘履峭跬粒释林跄峭趿拧L觳豢刹桓眨桓赵蛉獠幻鳎煌醪豢刹磺浚磺吭蛟啄链雍帷=裉祀抟只仉薜耐希�
然而……
“陛下。”随着一声低沉的呼唤,长孙无忌缓步出班。
说出方才那番话时李治已料到今日难免与舅父交锋,却丝毫未现退缩,而是将严厉的目光扫向他,公然发问:“太尉,您对现今朝廷之怪状有何见解?”
出人意料的是,长孙无忌既不紧张也不愤怒,而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甚至连牙笏都懒得举一下,轻描淡写道:“看人颜面之事,此岂敢言无?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至于小小屈于人情,恐怕陛下尚不能免吧?”似乎根本就不把李治的质问当回事。
李治怒气几乎冲破额头,五脏六腑皆被怒火焚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