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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立时明白了,此处改名为淑景殿,想必就是萧淑妃的居所,难怪皇后每每绕行,原来不愿从萧淑妃门前经过。想到此又不免窃笑——嘴上说要去立政殿,其实是带我往淑妃门前溜达,不愿承认自己降尊纡贵,王皇后真是死要面子!
众宦官见皇后路过,岂有不请安之礼?霎时跪倒一片,皇后自然而然走近花圃:“免礼吧,你们的花种得不错。”
“娘娘夸奖。”宦官们笑得很不自然,毕竟不是给承香殿种花,谁知她这是正话反话?媚娘远远站在后面,逐个审视几名宦官,竟有意外收获……
皇后好似闲庭漫步,踱来踱去观看着花草。不一会儿工夫,就听里面传来一阵做作的咳嗽声——在几个宫女簇拥下走出个靓丽女子。其实她相貌未必及得上王皇后,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清新洒脱,体若轻燕动若流云,别有一番风流姿态。尤其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顾盼神飞爱憎分明,然而也恰恰因为这双眼睛,任何人都能轻易看穿她的一切心机。
“问娘娘安。”淑妃道个万福,不过这礼施得很不像话,只微微蹲了一下。
皇后道:“妹妹近来可好?”
这本是句客套话,萧淑妃听来却很不是滋味。近来皇帝驾幸淑景殿转稀,其中玄机她也略知,听皇后如此问候更是愤恨,当即回敬:“难得娘娘惦记,您近来一定春风得意吧?”
皇后不屑于与她拌嘴,更何况此行的目的是让阿武认清这个人,因而不与她交锋,手抚一朵孑然孤傲的菊花道:“哪及得上你这里?这么多漂亮的花。”
萧淑妃紧紧注视着皇后,眼中的敌意暴露无遗,过了好一会儿那怒容才渐渐化作笑意,回头吩咐宫女:“怎么不把宣城他们领出来给娘娘行礼?一点儿礼貌都不懂!把素节也抱来。”
转眼的工夫,宫女们领着两个小公主出来,萧淑妃又亲手从乳娘怀中接过素节,一边抚着孩子一边道:“素节还小,不能向娘娘问安,您千万别怪罪。”她生下一子二女,皇后却不曾有孕,这种举动纯粹是挑衅。
皇后并未正眼瞧一下,依旧摆弄花儿。
萧淑妃越发娇笑:“花花草草算什么?娘娘若喜欢,臣妾这些花都孝敬您,移到承香殿去,大不了我再求皇上给我种便是!不过娘娘若喜欢孩子……唉!那小妹就爱莫能助了。”
这话简直如刀子一般,直刺皇后心窝。也亏得王皇后修养过人,内里火冒三丈,脸上却依旧平静:“不劳妹妹挂心。愿你多子多福,以后还能生!”抛下这句话,转身吩咐媚娘等人,“咱们走吧。”
萧淑妃气走皇后,本可敲得胜鼓了,可她年轻气盛,心里存不住事,又听皇后话中暗藏机锋,终于忍不住斥骂道:“凭一个淫贱尼姑就想制住我?做梦!勾搭完先帝又来勾搭今上,寡廉鲜耻的狐媚子!”她边骂边扫视皇后身边所有宫女,究竟谁是阿武她也不清楚。
若在十年前有人这样喝骂,媚娘必会还以颜色。现在不同了,她再不是那个冲动的少女,闻听喝骂非但不怒反而窃笑——此人粗疏!想倚仗孩子夺取后位,总该在承香殿埋伏个眼线吧?连这点儿手段都没有,至今还不知我是哪个,这种人不难对付!
皇后也是充耳不闻,带着众人款款而去。萧淑妃一通骂,反倒惊了孩子,素节还不足三岁,闻听母亲叫喊吓得哇哇大哭,众宫女一通乱,簇拥她母子回去。
媚娘一路走一路思忖——萧淑妃与王皇后,一团烈火与一座冰山的战争。淑妃炽热而冲动,皇后冰冷而稳重,一个仗着圣上之宠、母以子贵,一个仗着正宫之尊、家族势力,这场争斗差不多势均力敌。但雉奴终究更喜欢热情洋溢的女子,淑妃在情感方面稍占上风。难怪皇后违背礼法把我弄到宫里,原来是借刀杀人!好,我就当一把刀,不过不是为你杀,是为我自己杀!
“娘娘!”她一反先前恭敬之态,斗胆拦在皇后身前,“求娘娘让奴婢出宫。”
“怎么了?”
媚娘满面惊慌之色:“淑妃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奴婢区区一个宫女,又……又不干净,迟早遭她毒手,娘娘救命。”
“唉!”皇后双手相搀,“你怕什么,本宫为你做主,又有圣上的宠幸,她害不了你。”
“可、可是……”媚娘转变口气,试探道,“她分明对您也满是敌意啊!难道您就不教训教训她吗?”
刚才淑妃讥刺皇后无子,皇后早就怒火中烧,经她这一煽,终于控制不住:“她倚仗诞育皇子横行无忌,其实本宫早想收拾她。”说着一把握住媚娘的手,“眼下皇上最宠的是你,也唯有你能压倒此人。”
“我?”媚娘故作惊慌,“我哪敢?”
“别怕,有本宫给你撑腰!”王皇后冷笑道,“只要咱们联手,你向圣上告她状,我再以后宫之主的身份压她,她还威风得起来?”
媚娘喘了几口大气,貌似惊魂渐定,怔怔道:“奴婢本不敢妄自争宠。可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她既欺娘娘,便是欺我。既然娘娘有意,我便斗胆和她周旋。我这就……”说着转身便走。
皇后一愣:“干什么去?你可别胡来!”
媚娘愤愤道:“娘娘喜欢她的花,我、我……我拔她几朵花来,为娘娘出气!”
“哎哟哟……”从来不苟言笑的王皇后竟开怀大笑——就这点儿小手段呐!这个武媚娘又听话、又胆小、又没手腕,独有皇帝之宠,真是最适合拿来当刀使!想至此竟没阻拦,只笑道,“这又能碍着她什么?拔两朵出出气得了,别闹出事儿来。”心下却道,闹出事来也不错,看你们撕破脸皮两败俱伤,本宫坐收渔利。
媚娘自不会天真到去摘花。她只跑了几步,待奔出皇后视线便放慢脚步,悄悄凑近淑景殿。这会儿淑妃早带着孩子回去了,只剩几个莳弄花的宦官。她缓步走到一个正蹲在地上铲土的宦官身后,轻轻拍他肩膀。
“干吗?”那宦官二十出头,正忙得满头大汗,还以为旁边的人跟他玩笑,头也不回,“别烦我!老子这儿还十几棵没种上呢。”
媚娘咯咯一笑,又拍他两下。
“怎么回事啊?”他不耐烦地回了下头,一见是个宫女,也不免有些意外,口气和缓了些,“你找我……”话说一半认出媚娘,顿时惊得坐倒在地,“武才……”
媚娘立刻捂住他嘴:“别声张,随我来。”
这宦官正是当年侍奉武才人的范云仙,今日一见主子重现,不由得心惊肉跳——真的假的?她不落发出家了吗?只见她连连摇头,示意自己别说话,眼中充盈着激动的神情,继而又轻轻握住自己的手。
范云仙哪还有半分疑惑,也不禁泪往上涌,却不敢哭出来,匆忙爬起身,牵着她手向南奔去。旁边的几个宦官见此情景无不哄笑——宦官和宫女勾勾搭搭也不是新鲜事,他们还以为云仙有了对食呢!
两人离开淑景殿甚远,横穿过千步廊才停下脚步,云仙实在难忍激动,哭出声来:“姐姐……真是你啊!我不是做梦吧?”他比媚娘还小两岁,当初刚伺候媚娘时还是小孩,主仆关系甚睦,私下称媚娘为姐姐。
“别哭。”媚娘赶忙劝阻,“我的身份许多人还不知,你这一哭岂不给我惹麻烦?”
“诶!该高兴才对……不哭……”他边说边抹眼泪,刚才莳花手上全是土,这一抹弄得满脸泥道子。
媚娘本来也很伤感,一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转而发笑:“你小子怎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说着掏出手帕为他擦脸,既而又帮他擦手,哪知这一擦才发现他掌上有许多茧子,手背也尽是划破的伤痕,“怎么弄的?”
“唉!”云仙一声长叹,“自从您去了感业寺,我可受苦了。宫里换主子,内侍省把我派给萧淑妃,人家原先在东宫就有心腹,哪轮得到我靠前献媚?于是派我莳花、挑水……受累受气啊!”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以前他伺候媚娘,虽说主子不受宠,但好歹他算主子身边第一红人,现在沦落到干粗活,当奴下奴,怎能心甘?
“这地方原不叫淑景殿,也没有花圃,都是淑妃入宫后改的?”
“可不?”范云仙气不打一处来,“这萧淑妃还得了?二十出头宠冠后宫,生育一儿两女,眼睛都快爬到脑袋顶上去了!许多规矩都因她而破,又是在殿里带孩子,又是单开灶火。皇后住的地方高,她比不过,就在宫殿四周种花,而且要一年四季天天有花开,栽了挖,挖了再栽,这不折腾人么?”
媚娘不禁深思——我当年若得先帝宠爱,也未必不会如此张扬,看来多遭磨难也未必是坏事啊!
范云仙抱怨个没完:“她对我们动不动就骂,最近心情更是不顺,听说皇后从感业寺弄回个狐……”说到此处他猛然醒悟,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姐姐,难不成你、你……”
媚娘嫣然一笑:“我就是那个狐媚子。”说着左顾右盼,见四外无人,伸手摘去假发,露出下面毛茸茸短发。
当初媚娘与李治暗度陈仓是在终南山翠微宫,一则翠微宫较小,容不下许多奴婢,再者她们那帮低等嫔妃本身就是去伺候先帝,所以不带手底下人,因而范云仙对主子这段风流史一无所知。眼下听媚娘亲口承认,惊得目瞪口呆;但片刻惊诧后,随即露出笑容:“姐姐,这是好事儿啊!您现在又回到宫里,何不求皇上赐封号?您至少也能捞回个才人吧?到时候我还回到您身边,继续伺候您。”
“哪这么简单?”媚娘又将假发戴好,“我是被皇后偷偷接回宫的,现在算承香殿的人,圣上就是想给我封号也不容易。”
“原来如此。”云仙不禁皱眉,“淑妃倚仗圣宠,儿子封雍王,有夺取后位之心。皇后把您攥在手心里,恐怕不是好心,八成是利用您对付淑妃;这边淑妃许久未见皇上驾临,也恨上您了。您夹在中间要小心啊!”
媚娘离开云仙一年,本还藏了三分戒备,听他说出这番话,终于彻底放心:“我自有理会,你不必担心,只管继续在淑妃手下做事,别暴露咱的关系。”
“唉!若能回到您身边就好啦。我现烦得要命,真恨不得把淑妃那些破花毁了!”
“嘿嘿嘿。”媚娘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放心吧,将来一日我会给你机会,叫你痛痛快快毁了那些花。”
范云仙半信半疑:“真的?”
“不过现在还不行,时机未到……您先帮我做件事。”
范云仙毫不迟疑:“何事?能干的我一定干。”
“好事。”媚娘满脸微笑道,“做成这件事,淑妃必会赏你。”
“赏我?”范云仙觉得不可思议,“她从不曾把我夹在眼里,又岂会赏我?”
“她不是最近有些不得宠么?你帮她出主意,让素节装病。”
“装病?怎个装法?”云仙想不通。
“素节不过是个娃娃,买通几个御医,说他有病不就有病么?再弄些蔗汁什么的冒充是药,又喝不出毛病来。只要得病的消息传开,皇上还不三天两头往淑景殿跑?淑妃心愿得偿,岂能亏待你?”
“妙!妙!”云仙欢天喜地,仔细想想又觉不对,“您与淑妃该是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