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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失思力毕竟是突厥人,虽说十几年来浸染了不少中土教化,仍一脸茫然:“什么左啊右啊箭啊盾啊的?”
“夏日之日,可畏也!”李道宗满脸沉痛道,“走吧。回家读书,关门闭户。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
二、无处可逃
张行成的暗示引起李治的深思,看来有名无实的日子还要继续。他当着群臣的面强作欢笑,可迈出太极殿便开始愁眉苦脸,连午膳都没用,就去了立政殿。
立政殿在皇宫东部,是李世民当年居住的地方,李治也曾在这里陪伴父皇。但他登基后把寝宫设在甘露殿,现在仍居立政殿的只剩新城公主。长孙后共生七个子女,新城公主年纪最幼,也是李世民所有女儿中年纪最小的,光阴荏苒如今已十六岁,出落得窈窕动人,名花有主即将出降。
新城公主的婚事曾有波折,当年李世民预定将她嫁与魏徵之子魏叔玉。后来李承乾阴谋叛乱被废,李世民迁怒曾任太子太师的魏徵,命人推倒魏徵的石碑,断绝婚约;东征失败李世民有所感悟,又怀念魏徵,重塑石碑,婚约之事却无明确说法。至李治登基魏徵去世多年,早已人走茶凉,于是将公主许配给长孙诠。那长孙诠乃长孙无忌从父长孙操之子,结这门婚事可谓亲上加亲。
李氏当国文成武就,唯独在亲情方面屡屡有憾。且不论昔年玄武门之事,仅长孙皇后七个子女便连遭不幸:长子李承乾因阴谋篡位,被废去太子身份,死于流放地黔州;次子李泰争夺储位失败,被贬为濮王,放逐均州;长女长乐公主嫁与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才二十三岁就病逝了;次女城阳公主嫁与杜如晦之子杜荷,后来杜荷卷入承乾谋反案,被处死,城阳又转嫁卫尉卿薛怀昱之子薛瓘。长孙后去世时李治、晋阳公主、新城公主皆年幼,随父皇一起生活,后来晋阳公主又早亡,死时还不满十二岁,李治搬进东宫,李世民又长年巡游在外,只剩小小年纪的新城公主闷居在立政殿,甚是可怜,因此李治很疼爱这个小妹。先帝忌日后就要操办新城婚事,李治竭尽所能置办嫁妆,要搞一场风光的婚礼。
他慢慢踱着步,努力不去想朝堂上的事,欲把心思转移到新城的婚事上;哪知刚走到立政殿院外就听里面一阵喧闹,侧目一望,好几位年轻公主正在树下说笑。原来得知新城将出降,临川、东阳、高阳等几位姐妹都来凑趣。
一见此景李治连大门都没敢进,转身便走——别的姐妹倒犹可,高阳公主实在令他心烦!
这位妹妹因天生丽质活泼好动,被李世民过分溺爱,渐渐养成了骄纵横蛮的性格。后来出降房玄龄次子房遗爱,到了婆家还不老实,竟与会昌寺的和尚辩机私通。此事败露,不但把父皇气得吐血,还成了皇家的笑话。李世民一气之下腰斩辩机,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通。没老实几日,父皇驾崩后又开始无法无天。这次倒没出去胡搞,而是撺掇丈夫房遗爱与大哥房遗直分家;仅是分家也好办,但房遗直世袭父亲梁国公的爵位,高阳公主既要分家,又想把这爵位弄到他丈夫身上,向李治提过好几次。遗直无罪何故以幼代长?这是破坏制度,李治不敢答应也不能答应。可他素无刚性,又与高阳年纪相仿,哪管得住?每次见面高阳都絮絮叨叨,李治不胜其烦。
今天紧躲慢躲还是迟了,高阳公主一溜烟跑出来:“九哥,怎不进来?”任何人见到皇帝都要呼“陛下”,唯独她还叫儿时称呼。
李治脚步连都没停,敷衍道:“突然想起件要紧的事,办妥当才放心,咱改日再会。”
“别走啊!我还有事跟你说……”高阳在后紧追。
李治烦得要命,忙朝王伏胜使个眼色。
王伏胜岂不知高阳品性?可是皇帝叫他上,只好硬着头皮把张手拦住:“公主啊,万岁有国家大事要忙。”
“我的事儿也不小。”
“是是是。”王伏胜嬉皮笑脸,“您若着急先跟奴才说说。”
“滚一边去,你管什么用?”
“您别这么说啊,倘若是小事,奴才便能做主。公主府里是不是缺锦缎了?还是跟驸马闹别扭,要不就是……”
趁王伏胜拖住高阳,李治抽身而退,一路小跑回到甘露殿。夏日炎炎又值正午,出了一身透汗,他把龙衣一脱歪倒在榻上,即便宫女在后摇着宫扇,还是热得难受。午膳早备好,可天气又燥心里又烦,丝毫胃口都没有,他朝内侍扬扬手:“撤下去,换些冰凉的水果来。”说罢索性连内杉都解开,绰起一把小团扇。
刚扇了两下,忽听有人叫道:“哎呀!这怎么得了啊!”
李治起身一看,是他乳母卢氏来了——卢氏当年被长孙皇后选为乳母,从喂奶开始就没离开过李治;他当了皇帝自然不能再留乳母,于是赐封燕国夫人,又赏宅邸一座。可老人家始终对李治放心不下,隔三岔五进宫看看,宫里人碍于她身份也不敢阻拦。
卢夫人见李治光着膀子,三两步跑上前,一把夺过团扇:“这可不行,要生病的!”
“我哪有这么孱弱?”
“陛下难道忘了,您自小身子娇气,风吹吹就病。昔年跟随先帝出巡,刚离京就病倒,又是发热又是咳嗽,可把我急坏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怎对得起仙去的圣母文德皇后……”
李治只能苦笑。
“还扇!”卢夫人怒冲冲推开摇扇的宫女,“你们都是死人吗?快端盆热水来,我服侍陛下更衣。”
“不用您。”李治赶忙推辞。
“不行,这些宫女笨手笨脚的,哪成个样子?当初……”卢夫人又念叨起他小时候的事。
李治有些不耐烦,可毕竟是吃她奶长大的,况且老人家顶着烈日不辞劳苦来伺候自己,不能不领情。热水不一会儿就端来了。卢夫人伺候李治从小到大,确比那些宫女强得多;擦过身子,又服侍他更衣,拆下发簪为他梳头。
李治感觉很舒服,终于露出微笑:“还是您老妥当。”
“陛下高兴便好。”卢夫人也笑了,“臣妾这辈子只两桩心愿。第一就是伺候您,一直伺候到我老得不能动。”
“唉!您老辛辛苦苦半辈子,也该享享福,让别人伺候您才是。”李治不免又问,“另一桩心愿呢?”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全凭您一句话。”
“何事?”
卢夫人边为他梳理头发边道:“为我亡夫平反昭雪。”
她说得甚是轻巧,李治却皱起眉头——莫看卢氏是个乳娘,出身却不简单。她乃范阳卢氏名门之女,早年嫁与京兆杜氏之男杜才干。隋末纷争之时,杜才干在瓦岗军为将,颇受李密器重。李密兵围洛阳,一度威震天下,后因疏忽轻敌败于王世充。本来一场败仗不至于土崩瓦解,可麾下大将邴元真率众投降王世充;李密无法聚拢残兵,又与驻守黎阳的李世有隙,无处落脚只得投李渊,杜才干也跟随降唐。可李密雄心不死,后来又率旧部王伯当等人叛变,最终被杀。杜才干那时已任唐朝蒲州刺史,本不在叛乱之列,但他感念李密知遇之恩,决心为其复仇。思来想去,李密降唐复叛无可抵赖,李渊父子杀李密也是天经地义,算不得罪魁祸首,真正导致这一切的是背信弃义的邴元真,于是杜才干率部离开蒲州,向邴元真诈降,趁其不备将其诛杀,并砍下首级到李密坟前祭奠。这虽是义举,但杜才干毕竟擅自出走,而且有投敌行为。李渊也没详细推究,将他捕获处死。卢氏作为罪人之妻被没入掖庭,后来辗转成为李治乳母。其实她也颇有几分才识,只是李世民在世时处处隐忍不敢显露,如今自己喂大的孩子当皇帝,便无所顾忌了。
卢氏旧事重提,李治颇感为难:“此事朕恐怕不能答应……哟!”话未说完脑后一阵剧痛。
卢夫人的手颤了一下,几根乱发缠在一起别住了木梳,她仔细择开乱发,把这绺头发理顺,才缓缓道:“我夫君不曾谋反,只是为故主报仇。陛下何故不体谅?”
李治却道:“既为人臣,忠主之事。他不曾奏请擅自投敌,已经犯了军法。”
“犯不犯法还不是由人主裁夺?赵武诛屠氏,伍员鞭灵王,那些复仇义举千载传颂。我夫君侠肝义胆,虽不指望扬名于世,却也不该蒙冤受戮啊?李世为李密发丧曾被先皇赞许,为何偏偏只为难我的夫君?还望陛下看我这张老脸,只求发个诏书正其声名,追赠个像模像样的官就行。”
李治耐着性子解释:“此乃高祖武皇帝所断,朕刚继位怎好言祖父之失?再说您怎不去求朕父皇翻案?如今尘封三十年,朕不曾亲历此事,其中细情全然不知,空口白牙何以服人?”
“先帝何……”先帝何等样人,岂容后宫干政?哪像你小子这么好说话?卢氏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说,转而糊弄道:“先帝何尝不知此事?本来已应答臣妾,只是叫我再等几年,逢大赦之期一并处置,可这一等就再无下梢,或许是国事繁忙他忘却了,拖延至今。”
李治虽然脾气和善却不傻,怎听不出是谎话?却也不戳破,借坡下驴道:“既如此,朕更不能翻这个案。父皇不愿管也好,忘了也罢,终究没有为你夫君平反。朕若平反此案,岂非又揭先帝之过?关乎朕父祖两代贤名,断不能更改!”
卢夫人闻听此言再没说话。
待梳理已毕,重新插好玉簪,李治站起身,这才发现乳母早已泪流满面,顿时心生怜悯:“您老别哭啊!案虽不能翻,雉奴又岂会亏待您?日后朕多赐您财物,为您晋升品阶还不行吗?”
这话不说还好,卢氏一闻此言越发哭出声来:“我无儿无女,要那些身外之物何用?我这辈子心血都花在您的身上,您若不当天子,是个寻常亲王我也不跟您提。我侍奉您二十六年从没向您张过口,如今不过图个虚名,就算真给他平反复官,他一副朽骨还能去坐衙掌印吗?呜呜……我这辈子的心血啊……”
李治望着痛哭不止的奶娘,大感惭愧——我从降生就受她照顾,直至今天还在为我更衣梳头,纵是皇家宫婢,这份恩情也称得起天高地厚了,如今不过图个虚名,若连她这点儿心愿都不能满足,实在说不过去,可是……
卢夫人往地上一坐,双腿一盘,哭得死去活来。看这架势不哭到皇帝答应她就没个完。
李治只好说软话:“奶娘,不是孩儿不疼您,此事朕办不成。”
“什么?!”卢氏把眼泪一抹,“陛下莫非戏耍臣妾?您是堂堂皇帝,天底下还有您办不成的事?”
“唉!”李治只好实话实说,“朕虽是天子,权柄尽在舅父之手。即便朕答应您,中书不草诏,门下不批准,一道命令也发不出去。”
“那您……”您去跟无忌提提?这话未说完卢夫人自己就先否决了——长孙无忌是何等人物她也很清楚,想叫那位说一不二的宰辅屈从于一妇人,根本不可能,搞不好把她赶出宫去,再想见皇帝都难了。
李治好生劝慰:“孩儿知道您这些年含辛茹苦,但权不在我手,终是爱莫能助。您再等两年,朕亲政之后一定帮您。”
“也只好如此。”卢氏眼泪擦干,心里却已凉了七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