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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柳姡沃惺榱睿饺斯叵悼冀粽拧A鴬'与长孙无忌关系亲密,是共同进退之人,一位舅舅宰相就已管得李治浑身难受,如今又添一位。他怀疑皇后与两位舅舅私下交通,甚至受命监视他在后宫的举动。今日薛婕妤辞行,她偏偏又跟过来,还把舅父的安排摆出来压人,莫非就是她执意要把婕妤赶走?
其实李治冤枉王皇后了。皇后之父王仁祐因女而贵,封魏国公,惜乎是短命之人,女婿即位后不久便去世。其妻魏国夫人柳氏寡居,经常入宫来看女儿,母女聊天难免提到舅舅,却绝非故意交通。但此刻皇后面对丈夫怨愤的目光,一不躲闪二不辩解,依旧昂首站在那里——这便是名门大族人家的女儿,自尊自负自信自傲,既然没做错又有何可说?不屑于解释!
薛婕妤察言观色见气氛不对,赶忙替皇后解释:“陛下莫疑心,此事与旁人无关。臣妾早年便有身入空门之心,如今了无牵挂,正可圆此夙愿。”
李治幼年丧母,又在严厉的父皇身边长大,是薛婕妤的倾心教养弥补了母爱,哪怕有千万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又怎能割舍这份情意?他不顾皇帝身份,一把攥住薛婕妤的手,再不容她挣脱:“不行!朕不让您走!留下吧,雉奴求您啦!”
堂堂天子开言乞求,可把婕妤吓得不轻:“臣妾不敢……”
李治眼中已隐隐有泪光:“朕离不开您,真的离不开您。只要您肯留下,什么我都依您。”
薛婕妤见他哭泣,立时乱了方寸,竟也忘却礼法,叹道:“孩子,你不能这样。莫说你是皇帝,即便寻常男儿,哪有动不动哭鼻子的?皇帝应该有威仪,应该顶天立地一言九鼎。”
“顶天立地一言九鼎?”李治的心被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好!那朕现在命令您留在宫里!”
薛婕妤哭笑不得——这不成小孩子闹脾气了么?耐心劝说道:“虽说君王口含天宪,但总要按规矩办事。恕臣妾不能……”
李治胸中涌起一阵恼怒,厉声道:“你们全都这样!口口声声说朕是九五之尊,可从来不听朕的话!我在外面做不得主,难道在后宫也做不得主?朕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薛婕妤与王皇后霎时无言——皇帝因何郁闷他们不是不清楚,但一个是前朝嫔妃一心思退,一个是谨守妇德不愿干政,对朝堂上那些心照不宣的事能说什么?只得报以沉默。
李治的胸脯不停地起伏,良久才渐渐平静:“不走了,好不好?”
“唉……”薛婕妤实在没办法,也不愿再惹李治说出更惊心动魄的话,“好吧,不过请陛下准我带发修行。”
“那好办。”李治手指东北方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道,“鹤林殿所在幽静,周匝又有树木幽林,可再筑上一道围墙,从此更名鹤林院,您就在那里修行吧。朕想您的时候也可以去探望。”
“一切凭陛下安排。”薛婕妤望着皇帝庆幸的笑容,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年长孙皇后留她教育李治,说是这孩子软弱,要把他教成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可这毕竟是皇家骨血,她哪敢下狠手?三分教育七分哄,常言道“慈母多败儿”,如今他当了皇帝依旧这么柔弱恋旧,自己是不是有负皇后所托?不过婕妤已疼爱了他十五年,如今想狠心也狠不下来。
师傅终于不走了,李治大感宽慰,正要派人去处置鹤林宫之事,却见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一个年轻宦官,正是他最亲信的内常侍王伏胜。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宦官更如是。先朝时最得势的宦官是陈玄运,可李治在东宫时一直由王伏胜伺候,早已习惯,自然让他坐宦官的头把交椅。陈玄运则保留原先官职,兼领掖庭令,实际上是退居掖庭养老。
“何事如此匆忙?”
王伏胜顾不得气喘吁吁,双手奉上一封奏疏:“元舅有要事急需禀奏,由阁门使转呈进来的。”
“臣妾告退。”薛婕妤不愿干预外廷之事,连忙辞驾。王皇后也悄悄退至亭外。
李治心下称奇——继位半年多,大事小情从未征求过我的意思,今天是怎么了?接过奏疏翻开一看,不禁一怔:“洛阳人李弘泰状告长孙无忌造反!”
舅舅怎么可能造反呢?李治虽然被管得很不自在,却也绝不相信舅舅有心造反。不过这个李弘泰为何会发起这场诬告?与舅父有仇?是四哥李泰的心腹?八成是揣测出国舅大权独揽会招致他这个外甥皇帝的不满,妄图迎合上意以求幸进赏赐吧?
李治攥着这封奏疏,不禁苦笑——难怪舅舅突然递书入宫,原来是事涉自身不敢处置。这样的事在大唐已不是第一次了,昔日他父皇出征高丽,便有人诬告留守长安的房玄龄有意谋反,房玄龄也是不敢自专,将告状者解送军前,听父皇处理。细想起来当初那场糊里糊涂的诬告似乎背后还有舅父的身影呢!
山不转水转,如今的被告变成了长孙无忌自己,他的应对之策与房玄龄如出一辙。当初李世民对诬告者的态度是二话不说一杀了之,现在萧规曹随就行了。
“元舅与中书舍人亟待批复。”王伏胜提醒道。
“替朕告诉舅父,朕绝对信任他老人家。这个李弘泰是离间君臣骨肉的卑鄙小人,不必再加审问,立刻处死。”
“是。”王伏胜当即领命而去。
主意虽已拿定,可李治望着王伏胜远去的背影,心头却萌生出另一种想法——纵然李弘泰纯系诬告,借这个名义敲打敲打舅舅也未尝不可啊!派人装模作样地去查查,揭点儿舅舅的不堪之事,最后我再出头判为诬告。到那时就算不能逼舅舅交权,也迫使其收敛,我还能捞个保全重臣的美名呢!
他扬起手,想唤回王伏胜重新吩咐,可一贯的软弱和良善还是将他的喉咙紧紧扼住了,犹豫半晌,抬起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来——算啦,舅舅自有尺度,早晚要将权力交付与我,何必跟他耍心眼?
可他胸中毕竟不甘,缓缓倚在亭柱上,呆呆望着海池。皇后虽未听清他二人说什么,却也将李治的落寞神情瞧得清清楚楚,眼见皇帝这般愁烦,也不忍再计较他对自己的误解,凑上前柔声安慰:“朝廷之事切莫着急,慢慢来……”处在她这个位置,一边是丈夫,另一边关系自己家族,后妃又不该干政,这分寸实难拿捏。
“哈哈,陛下原来在这儿!”一阵轻盈嘹亮的呼唤如劲风袭来,霎时吹散了皇后的窃窃低语。
但见远处花丛人影一闪,走出个翩翩佳人——朱红绣裙,靛青纱帔,一条丝绦围在腰间,却偏在左肋下系出个松散的蝴蝶结,长穗子耷拉到绣鞋边;面若春桃俏丽秀美,眼若秋水顾盼神飞,一眉微蹙一眉轻挑,朱唇轻启微露皓齿,青丝如墨高绾结鬟,发髻自然而然地偏向右侧,却单在左耳戴一只宝石坠,满头点翠珠花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她身量不高,体态苗条皮肤白皙,一对墨玉臂环越发衬托出那凝脂般的细腻皮肤,二十出头韶光正浓,手抚嫩枝在丛中一站,满面笑靥娇柔旖旎,便是百花丛中最靓丽的一朵!
李治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又来烦朕了,真是片刻清静不得。”话虽如此并无责怪之意。皇后的脸色却立刻阴沉下来——此女便是她在后宫中最大的敌人,萧淑妃。
萧淑妃乃兰陵萧氏南朝后裔,颇具南国女子的婀娜俊秀,又性情活泼,自从身入东宫受封良娣以后就甚得李治欢心,先后为李治生下两个女儿,特别是一年前她又产下一子,取名李素节,自此成为后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人。
伴着娇滴滴的笑声,淑妃娉娉婷婷来至近前,根本不理睬皇后,一把拉住李治的手:“走!”
“上哪儿去?”李治险些被她拉个趔趄。
萧淑妃更是一阵娇笑,燕语莺声道:“咱们素节会爬了,白嫩嫩跟个小兔似的,可有趣啦!”
“是吗?”李治听了也很高兴,“朕倒要去瞧瞧。”
“那快走吧。”淑妃轻笑着,蹦蹦跳跳奔向花丛,她那绫罗纱裙随风飘摆,恍如翎羽艳丽的翠鸟。李治则追逐着那道斑斓倩影,也往春光明媚处跑去。
王皇后望着此情此景,脸色越发难看,白皙面庞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淑妃公然与皇帝戏谑,对自己视若无睹!当今皇帝膝下共有四子,除最小的素节外,长子李忠,年已六岁;次子李孝,年方五岁;三子名叫李上金,不足四岁。但这前三位皇子的母亲皆是寻常宫婢,远不能与萧淑妃相比。自己无宠而居正宫,淑妃专宠而育皇子,长此以往不堪设想啊……
李治追随淑妃跑进花丛,眨眼间却不见她人影,只闻那咯咯轻笑声。他知道准是这鬼灵精与他玩笑,故意躲起来,于是撩拨花枝寻找:“你在哪里?快出来啊……再不出来朕生气了。”
淑妃兀自笑着:“要我出来也可以,陛下要答应臣妾,在我宫殿周匝也种上这么一大片花,而且要一年四季都有花开。”那声音忽左忽右,显然她正低着身子在花间穿行。
“偏你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朕答应便是,你出来吧。”
“陛下还是自己找吧。”
李治寻来觅去,兴致逐渐索然——他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周幽王、齐后主,现在这等小儿女之乐已不能满足空虚的心灵,他苦苦寻觅的绝不仅是一件尤物,而是能真正体恤他、理解他的知己。他渐渐停下来,望着四周迷离的花影,发出一声叹息。
突然,一阵清脆的啼叫声打破了他的惆怅,紧接着自花丛间窜出几道金黄的掠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是黄莺!睍睆黄鸟,载好其音。真美啊,真动听啊……”李治不禁抬头,目光随着鸟儿移向高远的天空。
春莺啭……春莺啭……
那一刻他倏然想起一个人……
“陛下。”萧淑妃久不见李治寻来,撅着嘴从百花深处走出来。
李治却未理睬,依旧仰望着那群鸟儿。
萧淑妃也觉厌烦了,努着嘴道:“唉,不闹了。咱去看素节吧。”说着又牵起他的手。
李治心不在焉地被她拖着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找寻那美妙的啭啼之音,却见春莺早已不见踪影,空留一片湛蓝无垠却空旷孤寂的天空。
三、结习未尽
明空迷迷糊糊醒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萦绕心间的只有方才那个梦。那梦平淡而琐碎,谈不上多美,却也不算恐怖,宛如她在深宫中经历的那一个个无聊、无趣的日子……
夜还很深,四下一片黢黑,隔着窗棂纸能看见夜空的点点繁星。恍惚良久,记忆才渐渐恢复,明空意识到自己一如既往躺在禅房里,赶紧闭上双眼,翻个身继续睡——那个平淡的迷梦固然不好,却比现实的迷梦强多了。感业寺的日子除了无聊、无趣还有无奈和无望。
不过无论她如何努力,却再也睡不着。每天都是诵经念佛、顶礼膜拜,这种生活固然单调,却也谈不上辛劳,哪有许多的觉可睡?她强自闭着眼睛,想唤起一些美好的记忆,让甜蜜往事催起睡意。然而往事便如一口枯竭的深井,空空如也,无计可施。
她何曾有过有什么甜蜜往事?所拥有的只是无尽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