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徐惠斗胆劝说:“还不到四更天,只怕这会儿……”
李世民的口气严厉起来:“马上叫他过来,这是旨意。”
徐武二人不敢违拗,只得把宦官通通喊来,殿里殿外十几盏宫灯全部点亮,派人去传太子。没一会儿工夫,李治就到了;他以为父皇大限将到,顾不得收拾利索,披头散发,趿着鞋便跑来了,一见父皇无异样,不免有些疑惑。太子妃稍迟片刻也到了,媚娘见此情形不禁冷笑——有先有后神色不一,他俩肯定没睡在一起。方思及此处,薛婕妤旋踵而至,媚娘忙收起笑容退到徐惠身后。
“雉奴……”李世民缓缓开口,“朕方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李治微微蹙眉,露出一丝不耐烦之态,却又马上恢复诚挚的神情:“又梦见鬼魂了吗?天亮孩儿就去请玄奘大师为您作法祈福。”
“不,这个梦并不可怕。刚开始朕看到建……”李世民顿了顿,“朕看到几个鬼魂向朕袭来,险要时刻李靖将军来了,护在朕驾前,那些鬼魂便纷纷遁去。”
李治不禁颜色大变:“李卫公梦中救驾?”
“是啊。朕原先梦到的都是死去之人,李靖怎么也到梦中救驾?难道……”
李治见瞒不住了,只好实言相告:“父皇,儿臣怕您伤心,一直没告诉您。李老将军半月之前已经……儿臣和舅舅、褚令公商议后,追赠其为司徒,还赐了东园秘器,准其入葬皇陵。”李治觉得这件事实在诡异,难道人死后真会有灵魂托梦?
其实不是灵魂托梦,而是思虑所致。李世民虽然病卧在这里,但脑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忖他的国家、他的大臣,有所思自然会有所梦。证实李靖确已亡故,李世民倒没责怪李治,只是叹道:“老天不公,为何要让他们一个个都先朕而去,一次次让朕受这痛失良臣之苦?”
李治安慰道:“卫公年事已高,七十九岁寿终正寝,也算有寿有福了。正是怕您悲伤,舅舅才不让我禀报您的。”
听他说隐瞒此事是长孙无忌的主意,李世民半晌不语,沉默许久忽然道:“朕有事吩咐太子,其他人退下。”徐惠、媚娘乃至薛婕妤等人都退出殿去,李世民这才接着说,“你替朕写一道圣旨。”
“我?!”太子并无擅修敕诏之权,即便皇帝授权,又岂能不经中书起草、门下审核?
“事情紧急,所有繁文缛节全部免去,你立刻便修。”
“是。”李治只好顺着,“是何内容?”
“贬李世为叠州刺史。”
“什么?!”李治怀疑自己听错了——李世位居太子詹事、同中书门下三品,挂宰相之名,真正位高权重,平白无故为什么把人家贬为小州刺史?
李世民做出解释:“李世精明过人才智甚高,但你对他无恩,关系亦不甚亲密,现在朕将他贬官,等你即位后可授其为尚书仆射,让他当实职宰相,那时他定会领你情,一门心思效忠于你。”
李治似有领悟——三省宰相虚位,唯以舅舅和褚遂良执政,难道真是朝中无人吗?不!似张行成、高季辅、宇文节、于志宁,不都是德才兼备的老臣吗?父亲不用他们,原来是要留到我继位后再提他们为宰相,使他们感激我、报效我。父亲病势沉重困卧在床,尚能有此深谋远略,果真厉害!
可稍加深思,李治又觉得对李世似乎不必玩这手。昔日他遥领并州大都督,李世任都督府长史,后来他当太子,李世又任太子詹事,这关系还不够亲密?甚至可说比其他大臣亲密得多,何需再贬一次官呢?李治不禁蹙眉。
李世民猜出儿子的想法,心下暗喜——这小子表面傻内里机灵,谁是应该重用的人,心里清楚着呢!虽然如此,却执意道:“朕叫你贬,你就贬。”
“好吧。”李治只得顺从,“不过贬官总得有个借口吧?”
“没借口。”
“没有借口?”李治愈加迷惑,“无缘无故怎好……”
“嘿嘿。”李世民竟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君命不可违,朕就是要试试他,看他对朕、对咱李家是否无怨无悔满腹忠诚。他若奉诏便是日后的宰相;倘若不服不忿上书抗辩,或者滞留不去心怀侥幸,我立刻将他杀了,以除后患!”
李治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
“太歹毒?太险恶?太无情?”李世民瞪了儿子一眼,“这便是驭臣之术。”
李治不敢违拗,怀着忐忑的心情代修手诏,加盖天子之宝。一切就绪天刚蒙蒙亮,李世民心急难耐,立命陈玄运回城向李世宣旨。李治为父亲掖了掖背角:“天色尚早,您再睡会儿。”
“不。”李世民一脸决然,“此事不仅关乎他李世生死,或许还关系到你日后祸福,咱们就静候这场赌局的结果吧。”说罢,再不发一言,静静注视着殿外。李治虽摸不清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隐约猜到李世必是曾受过什么嘱托,何况此事牵涉生死祸福,不禁也紧张起来。
他父子便这样默默无言候在殿中,等待李世的抉择。渐渐地,天光大亮,徐惠张罗宦官献来汤饼等物,李世民却未吃一口,连药都不肯喝,他倚着靠枕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全部心思都纠结于这件事的结果……直到日至中天已交子时,陈玄运一路小跑奔上殿来。
“如何?”李世民心绪激动,想马上坐起,却忘了自己病入膏肓已没有那气力,身子猛然一歪,若非李治及时搀扶,险些栽下床榻,“李世是否奉诏?”
陈玄运上山下山奔波半日,早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李、李公他、他……奉诏了。”
李世民继续追问:“他接诏时神色如何?”
陈玄运总算缓上这口气:“神情如常,并无异样。”
“他可言明,何日动身启程?”
“他已经启程。”
“什么?!”
陈玄运提高声音道:“英公接到诏书,自朝堂而出当即启程,连家都没回一趟,就西出长安赴任去啦!”
“哈哈哈!”李世民仰天大笑,“朕赌赢了,朕果真没看错人!”
李治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恭喜父皇。”
“哈哈哈……该恭喜的是你,我儿是有福之人呐!”但这声欢呼之后,李世民身子一沉,颓然躺倒在榻上——他强自支撑半日,得知事如所愿,心愿已了,所有精神顿时泄了。
“父皇保重身体。”
李世民已面色苍白,喃喃道:“朕赐李世龙须,使其安心;他也承受朕的诏书,让朕安心。雉奴……你牢牢记住,倘有朝一日你被朝局所困力不能伸,就去找李世问计,他定会助你扭转乾坤……”
“是!孩儿记住了。”
“好孩子……”李世民艰难地点了点头,“去把胡僧进献的丹药拿来,朕要试试。”
“不可!”李治断然拒绝,“玄奘大师说过,那药不能吃。”
“拿来吧。”
“父皇身体虚弱,不能再服丹。”
“拿来!”李世民固执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敢不听朕的话?”
自严父恫吓下长大的孩子,即便再聪明,终究还是匍匐在严父的脚下,不敢违拗半分。李治明知道不妥,却被父皇严厉的眼神吓得战战兢兢,含着泪答应了一声:“是……”
听说皇帝又要服丹,翠微宫中所有的嫔妃都惊动了,皇帝是她们的希望,是她们命运所系。以徐惠为首的十几个嫔妃纷纷上殿,众人齐刷刷跪倒,哀恳皇帝不要服用。
李世民却丝毫不为所动,炯炯望着李治捧来的那颗灵丹——外来和尚的药果然与中土之物不同,竟然有鸽卵那么大,其色殷红,宛如要渗出血!
这是婆罗门(印度种姓)僧那罗迩娑婆寐所制,据说耗时数载才炼成,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之功效,究竟是真是假?李世民颤抖着伸出手,把它攥在掌中。
所有嫔妃都焦急地围到病榻前。徐惠呕心泣血般哭着:“陛下,别……别……”
李世民却没理睬,只顾仔细端详着这颗红丸——是真是假还重要吗?时至今日我已经是个废人啦!所有的事都安排完了,所有心愿都了结,就让我来赌一赌这丹药的真假吧!如若是真,当谢老天庇护,让我恢复往昔之威,定要扫平高丽、吞并西域,为我华夏更创辉煌;如若是假,倒可速绝性命,省得再受病痛煎熬,省得再受建成、元吉的阴魂折磨,也省得再给雉奴添麻烦。我一生运气都很好,赢了太多次,赌赢虎牢关,赌赢玄武门,也赌赢了李世的这一步,现在就让我赌这最后一次吧!
李治眼睁睁看着父亲拿起丹药往口中送,真想劈手夺过,但心头一阵罪恶的欲望却把他攫住了,动弹不得——这又有什么不好?父亲已经病成这样了,就任凭他去吧!我已长大成人,已是太子,却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他活下去只会继续压制我、管束我。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成为大唐新主,才能大展我的抱负,才不怕乱伦之事被揭穿……这丑恶的念头冲击着李治的心灵,与善良的本性激烈搏斗着,眼看父皇把那血红的丹药吞下,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强烈的负罪感使他禁不住浑身颤抖。
就在这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从下面悄悄伸来,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这感觉太熟悉、太亲切,李治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他毫不犹豫地把那只纤细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只有牢牢抓住这只手,他才不再害怕、不再彷徨,他才有勇气面对磨难和风霜!
病榻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民身上,竟无人发觉太子的宽袍大袖下正牵着一位庶母的手。所有人都心情紧张不发一语,只有徐惠那苦痛的呜咽声回荡在耳畔……
三、贞观日落
胡僧的丹药非但未能延寿,反而成了最后的催命符。红丹入腹,如刀割火烧,李世民周身疼痛上吐下泻,勉强折腾至次日清晨,百脉俱坏气若游丝,显然已是大渐弥留之际。
他命人将自己搭上胡床抬至殿门外,想再看看这巍巍终南、看看他的锦绣江山。宰相长孙无忌、褚遂良得知消息,快马加鞭赶至翠微宫承受遗命。在这最后时刻,没有嫔妃,没有宦官,哪怕忠贞如徐惠也不能在旁聆听,唯有两位宰相和太子李治、太子妃王氏。
李治跪在胡床前,早已悲不能抑眼泪汪汪。李世民垂眼凝望儿子最后一眼——这些日子辛苦尽孝,也把儿子折腾得不成样子,或累日不食,或连夜侍奉,仅仅二十二的俊秀晚生,额边竟也生出几许辛勤的白发,两只眼睛又红又肿,不知流过多少泪水。李世民既慰且怜,低声安抚道:“你如此孝顺,为父死又何恨?”
李治虽知父亲不喜自己软弱哭泣,但听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孝顺”,心下越发凄然,哪还矜持得住?顿时抽泣不止。
“雉奴莫哭。”李世民强打精神,“还记得为父对你的期望么?直起腰板,挺起胸膛,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李治强咬牙关。
“为君王者最根本之道是什么?”
李治噙住泪水,哽咽着回答:“人者国之先,国者君之本。人主之体,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
“很好。”李世民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