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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大全集-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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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腿上脓疮基本痊愈,但风疾依然困扰着他,头晕目眩夜不能寐;而他的朝堂也彻底改换了面目,这一年中,宰相房玄龄、卫国公李靖、尚书左仆射高士廉、中书令马周相继染病,实际主持政务的只剩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两人,这是贞观以来从未有过的局面。

    鉴于宰相权力过大又负担过重,李世民提拔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协助处理政务。太子李治依旧每日跟着忙碌,不过还是一副孝顺父亲、遵从舅父的模样,百官对其德行越来越称道,实际执政的能力却未见提高,连李世民似乎也对这个孝顺儿子不抱更高期望。总之,皇宫和朝廷都气氛沉闷,仿佛整个帝国都随着“天可汗”日渐疲病的身躯步入了力不从心的境地。

    每当朝会之时群臣望着情绪低迷、阴晴不定的皇帝,心中都充满恐惧,大家都缄口不言唯恐是非上身。群臣不约而同躲着皇帝,根本没人理解他心中苦恼,更没人了解他们的皇帝是如何熬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的。不知何时起,立政殿的夜晚变得越来越可怖,越来越难熬。玄武门之事常在他的噩梦中重现,甚至夜幕降临后,殿外林中也常常让他感觉鬼影幢幢,仿佛是他兄弟的鬼魂。

    李治当上太子住进东宫,晋阳公主小小年纪便夭折,没有这些子女相伴,寝宫愈加冷清,而大病一场后李世民连宠幸嫔妃的兴致都没了。

    恐怕连李世民自己都没想到,这时候给他带来慰藉的反倒是那位不肯遵从他命令的玄奘法师。经过一年辛劳,玄奘等高僧已顺利译出一批经文,并按照他吩咐编出一部《西域记》。

    这部书由玄奘法师口述,辩机和尚执笔,共十二卷,记述西域一百多个邦国的山川气候、风土人情、语言宗教,这部行记为大唐经营西域提供了重要参考。李世民对玄奘赞不绝口,亲自为其撰写《大唐三藏圣教序》,而且还对执笔《西域记》的辩机和尚颇加赞誉,年纪轻轻既通佛法又具文采,也是法门奇才。

    没人明白从来不信鬼神的李世民是如何痴迷上宗教的,但他的信仰一旦萌生竟比笃信数十年的虔诚教徒还要炽烈。他渐渐翻阅起经卷,开始召见出家人;而接受他召见的不但有长安的僧侣,还有自诩身怀法术的道士,甚至还包括西域胡僧。这些方士深感皇帝恩德,不但以各自的方式为他消灾祈福,还针对风疾拿出了他们的治疗方法——炼丹!

    皇帝服丹非等闲之事,不但太医劝阻,连太子群臣乃至玄奘法师也极力反对,可面对束手无策的风疾李世民执意要试一试。或许这些灵丹中真有些进补的药物,更因为心理使然,服丹之后病情竟真的有所好转,身体逐渐温暖舒畅,头晕目眩的症状似乎也轻了。李世民兴奋异常,坚信照此发展不久他将痊愈,只要有一副好身体,他既可以消灭高丽重树威望,又可以继续守护天性柔懦的儿子。兴奋之下他宣布筹备封禅,改建先皇在坊州修建的仁智宫为玉华宫,并再度巡幸,要扫尽这一年的不快。

    西巡伊始李世民精神饱满情绪高涨,到骊山泡温汤,驾幸玉华宫,不但蠲免百姓钱粮,还在华原狩猎。他在猎场之上纵横驰骋张弓射猎,重拾往日的威猛,连从驾将士也纷纷惊叹皇帝的体魄。然而就在射猎之后的当晚,风疾突然复发,而且来势愈加猛烈,头便似要涨裂一般。

    经过太医救治,李世民的病情渐渐稳定,立刻下令回京。在他看来这次激烈的复发是因为自己忘乎所以乐极生悲,丹药无疑是有效的,只是不能持久,要想根除顽疾,就必须多多服用、持续服用。

    他忍着病痛快马加鞭赶回长安,传令再次征召道士,甚至下令在宫中专门设炼丹之地,由崇信道教的兵部尚书崔敦礼监理炼丹,无论道士们索要何等名贵药材都要及时供给。

    然而这次丹药好像失灵了,李世民先后尝试过十几个道士的丹药,却再没找回先前的疗效,风疾未见好转,反而添了腹内燥热、四肢无力的毛病。

    道士们一再表示,丹药的效用便如念经祈法能驱走恶鬼一般灵验,只是大家还没找到最为对症的丹药,皇帝的心也还不够虔诚。于是从此以后,李世民深居宫中一门心思炼丹治病,将政务都委托太子和宰相,连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都不再过问。

    日复一日,转眼已将近年末,征讨高丽的战事再度因阻于坚城而失败,朝廷政务也依旧在长孙无忌的主持下循规蹈矩。李世民连祭祀天地的差事都推给了太子,依旧在宫中打坐服丹。

    李治风尘仆仆回到宫中,一见父亲的面便愁眉苦脸道:“今日郊祀父皇没能亲临,许多国公重臣也未到,孩儿甚是忧心。”他的忧虑绝非仅仅因为祭祀仪式不圆满,更因为父亲对方术的痴迷已有些走火入魔,无论何人劝谏都不听。

    “唉!”此刻李世民正紧闭双目盘膝打坐,据道士们说,服丹前若能平心静气抱元守一,再择良辰吉时,丹药会更加有效。听了李治的话,他双目虽依旧紧闭,却重重地叹了口气——国家大事唯祀与戎,委托儿子代为祭祀固然是为养病,却也有趁机提高太子声望的考虑;按理说大臣们不会揣摩不到他心思,却还是缺席,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几位重臣也病得爬不起来了。

    “孩儿叫王伏胜私下打听一下,房公与马公都卧病在床,高仆射已食水不入,恐怕熬不过这一两天。”

    得知高士廉病入膏肓,李世民缓缓开口:“高仆射不仅是功臣,而且抚养你母后和舅父长大,情同你的外祖,不能等闲视之。”

    “正是。前日东阳公主入宫,她私下告诉我,舅舅和高家子侄已秘密筹备丧事,怕惊扰父皇养病没有上报。”高士廉之子高履行尚李世民庶出之女东阳公主,与李治的关系也还算亲密。

    “难为他们一番苦心。”李世民闭目叹息,“但论情论理,朕都该亲往吊祭。”

    李治却道:“想来或许是时气不佳,不但这几位老臣病情加重,连英公也没能参加郊祀……”

    “什么?!”李世民猛然睁开双眼,“李世也病了?”

    李治被父亲急切的态度吓了一跳,忙如实道来:“听他儿子李震上奏,他前日突然抱病,时冷时热,时疯时癫,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何毛病。”

    “哼!”这话李世民全然不信——就在不久前二征高丽,李世还曾调遣兵马,好端端的怎会突然重病?恐怕是那顿酒勾出的毛病吧?难道想金蝉脱壳推卸重任?出尔反尔奸诈欺君,朕绝不能容忍!

    “哦,险些忘却。”李治突然想起一事,忙招手唤王伏胜进来,“李震还呈给孩儿张药方,说是京中名医给他父亲开的,其中有一味名贵药材难以觅得,请赐宫中所藏。”

    “嗯?”李世民不禁犹疑,见王伏胜掏出药方,竟亲自接过查看起来,也无非是人参、鹿茸、犀角等物,虽说名贵倒也不至于民间购不到;直看到最后所用药引,不禁眼前一亮——龙须!

    李治旁窥,不免惊讶:“龙须是何物?儿臣从未听说过。”

    “朕已知道,这味药可大不寻常啊!”李世民微微一笑,“你再好好想想,这龙须究竟是何物,为何只有宫中才有。”

    李治苦想半晌不得要领,正要道惭愧,却瞥见父皇正手捻须髯,顿时了悟:“天子乃人中之龙,难道龙须便是父皇的胡须?”

    “正是。”

    “从没听说过胡须能治病。”

    “凡夫俗子的胡须自然不能治病,但朕的胡须却有此功效。”

    “能医何病?”李治怀疑这又是那群道士们的话。

    哪知李世民却神秘兮兮地一笑:“心病。”

    “心病?”李治一脸困惑。

    李世民说罢起身,踱至殿壁旁摘下悬挂的御剑,毫不犹豫,满副长髯一挥而落。

    “父皇……”李治想要阻拦却已不及,顿足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宜损伤,英公这个要求实在过分,您岂能姑容?”

    李世民却道:“我儿博览群书,难道没读过《后汉书》?光武之名将马援有言,‘非独君可择臣,臣亦择君矣。’若有社稷良臣,为君者不能信任保全,何以使其肝脑涂地效死以报?朕以区区一副胡须换李世的拳拳忠心,难道不合算?”说着已将割下的胡须用药方包好,交到王伏胜手中,“送到英公府上,再替朕传句话,叫他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是。”王伏胜领命而往。

    李世民扭过头来,见李治一脸懵懂望着自己,有心把奥秘道破,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年纪轻轻城府未深,他若心中存不住话,传扬出去反倒容易误事,还是叫他慢慢领悟吧。

    “陛下。”监理炼丹的宦官手捧托盘走进殿来,“吉时已到。”

    李世民凝神看着金漆托盘上那颗丹药。珍珠大小,其色暗红,是道士用丹砂、石英、雄黄,配以处女之精血及各种良药炼成的。几个月来他日日服食这东西,今天却不禁生出些怀疑——李世讨要朕的胡须是为了治心病,难道朕吃这个也只是治心病?这东西真有效吗?

    但太医们已对风疾束手无策,为了恢复健康,哪怕有一丝希望也要尝试……李世民不敢再多想,快步上前抓起那丹药,塞进嘴里一口吞下,随即盘膝打坐。

    李治见此情形只好起身告退,出了立政殿李治不禁长吁短叹——父皇绝顶聪明,怎会信上这个呢?李治根本不信丹药治病,甚至怀疑服丹有害无益;可是他实在无力也不敢去阻拦父皇。

    他走出殿门没几步,忽见陈玄运快步奔来,忙问:“有何急事?”

    “政事堂宦官私下向我禀报,申国公府遣人向国舅报丧,老仆射薨了。国舅不让告知圣上,可这事我们当奴才的哪敢隐瞒,还是告诉圣上吧。”

    李治没想到高士廉这么快就没了,连忙摆手:“先别声张,父皇刚服下丹药,不宜惊动。”道士早有过叮嘱,丹药是以阴炼阳、水银伏火之物,需避风避寒静心克化。他唯恐父皇犯忌,还欲遮掩,哪知李世民在内静坐早听得清清楚楚,当即起身高呼:“速速更衣,朕要亲往吊唁!”

    李世民执意要去,终于还是带一群侍卫出宫了,李治也只好跟随前往。陈玄运见阻拦不住,早已派人告知了长孙无忌。无忌连同高士廉之子高履行、高纯行、高真行,乃至前来吊唁的宾客都顾不得丧仪,一众人等阻于朱雀大道之上,抓着御马缰绳,抱着皇帝大腿,力劝他服药后不可出宫,恭请大驾回转。

    李世民身染风疾,祭祀都未亲临,却要亲往吊祭高士廉,这不仅是出于对老臣亲贵的尊重,也是对高家和长孙家的格外关照。因群臣阻拦无法成行,只得面向南方大哭一场,宣布追封高士廉为司徒,赐谥号为“文献”,陪葬昭陵,并令李治代为前往,以晚辈之礼拜祭。

    凛凛寒风中,李世民放声哭泣着,一半是哭高士廉,一半是因为勾起了对长孙后的怀念,在群臣苦苦阻拦下只得洒泪回宫。

    可他刚回到立政殿便觉浑身燥热、腹内鼓胀、喉咙生疼,体内便似着了火一般,堂堂贞观天子来不及呼唤宦官,便伏在床边大口呕吐起来——那吐出的秽物殷红可怖,也不知是丹砂还是鲜血!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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