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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除酷吏之时因为他地位太低了,甚至都没引起李大宰相的注意,还能在诏狱继续混日子。而当来俊臣起复之日,万国俊、王德寿、朱南山等人都死了,他就成了稀罕物,跻身为第一心腹,并得以入流,担任司刑评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莫看卫遂忠发迹晚,受的待遇却比万国俊那帮人好,如今来俊臣纵情享乐、吃喝玩乐哪样都有他的份,待他如亲兄弟一般。莫看司仆府是三品显贵之家,卫遂忠竟可以自由出入,逍遥得很!
《论语》有云“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跟上司混得太近就离闹翻不远了,卫遂忠便是如此。有一日他完了差事百无聊赖,适逢正午便又到来俊臣府里喝酒,哪知走到大门口却被守门仆童拦住,推说主人不在。卫遂忠哪肯信?他整日跟来俊臣混在丽景门,今日未在宫中相见,不在家里还能在哪儿?平时来来往往百无禁忌,就连请托受贿之类的事来俊臣也从不瞒他,连这府里的钱他都能任意支取,来俊臣念在故交从不约束,还有什么可避讳的?仆人越阻拦他越好奇,于是他仗着宠信将仆童训斥一通,到底还是硬闯了进去。
来到正堂一看,卫遂忠不禁火大——原来堂上摆了酒席,衣冠俨然有男有女,竟有好几十口子,还有歌伎伶人一旁伴宴,好不热闹。
小人得志便猖狂,卫遂忠自忖如今他是来俊臣的唯一亲信,这府里哪顿酒宴少得了他?莫说这帮在座之人没一个熟脸,全不是朝廷高官,即便请宰相吃饭,他也够资格一旁站着啊!想到此处他心头涌上无名火,也不管这都是些什么人,当即喝骂起来:“尔等何鼠辈?也配高居显贵之堂悠然作乐!老子跟随来公近十载,几曾识得你们?又吃又喝的还不叫老子进来,真是狗眼看人低!想我卫某人也是当世的阎罗,动动手指就把你们弄死……”话越说越难听。
宴上的显然都是些老实斯文之人,又不知他来历,竟被他骂得满脸煞白不敢吭声,几位女眷吓得直哭,歌伎乐人也都惊跑了。恰巧来俊臣方才到后堂更衣,这会儿刚回来,一到堂口见卫遂忠骂宴,不禁大怒,忙令家仆一拥而上把他绑起来责打。仆人们拿住卫遂忠,一边上绑绳,一边告知实情,原来饮宴的都是来夫人的娘家亲戚。
卫遂忠总算弄明白了,吓得直冒冷汗——哪有冲撞上司内眷的道理?况且来夫人是何等身份?这可闯下大祸啦!
莫看来俊臣是无赖囚徒出身,连自己老爹究竟是谁都搞不清楚,可他夫人的身份却很高贵,乃五姓七望之一的太原王氏之女。昔日薛元超有云,为官者有三大幸事——科举得中、修编国史、娶五姓女。来俊臣发迹之日也想附庸风雅,惜乎他以左道入仕,考科举是没戏的,学问也没大到能修史的程度,唯独娶个望族之女可以争取。其实他本有结发之妻,也是含辛茹苦多年,可许敬宗曾有名言“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妻”,他屡兴大案跻身高官,富贵易妻还不是常理?于是他毫不犹豫休掉黄脸婆,转而看上了太原王氏嫡脉王庆诜的女儿。
这位王氏女不仅出身名门,而且端庄秀丽,是著名的美人,唯有一点美中不足,她已名花有主,配与洛州录事参军段简为妻。若是旁人也就死心了,可是来俊臣有办法,很快分别找到王庆诜和段简,只说了一句话:“速将王氏转嫁与我,否则叫你们全家做鬼!”
王庆诜悲痛不已,五姓阀阅之家,女儿尊贵不亚于公主,士人争娶趋之若鹜,当初许配段家已算是下嫁,如今若再转嫁给无赖子来俊臣,家族名望何存?可谁不知来某是当今的魔头?倘若有违,阖家性命堪忧,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段简也同样恐惧,为保身家性命顾不得夫妻恩爱,只得狠心休妻——就这样,王氏女成了来俊臣之妻。
得了这么一位出身高门的美貌佳人,来俊臣确实宠爱,可惜好景不长,很快他就被李昭德扳倒,隐忍三年如今再登高位,而且晋升三品显贵,怎能不在娘家人面前炫耀一番?他也不管王氏族人愿不愿意登他的家门,硬是下了帖子尽数请来,要和大家饮宴庆贺。说来倒也有趣,来俊臣虽出身低微处事无状,却已晓得太原王氏非比寻常,自魏晋以来就是名门望族,不敢有失礼数,故而嘱咐管家仆人,若有身份低贱不甚体面之人来访一律不见。岂料卫遂忠不明所以硬闯进来,大闹了一场。
王氏转嫁来俊臣本就委屈,族人也不想与来俊臣走动,只是心中畏惧不敢不来,气氛本就尴尬,卫遂忠这么一搅大伙更是脸上难看。王氏当众受辱痛哭不止,来俊臣赶忙一旁解劝,宴席顿时没法继续下去了,众族人纷纷起身告辞。卫遂忠虽被绑起来教训,却也没挨几下鞭子,待众人散去就被松开,忙不迭抱着脑袋溜之大吉;回到家中后怕不已,深悔自己行事鲁莽,一连数日不敢登来府大门,竭尽所能备下一份厚礼,想找个机会郑重其事去请罪。哪还没来得及去,忽闻噩耗——王氏悬梁自尽啦!
闻听此讯,卫遂忠浑身的血都凉了,莫不是王氏难耐此辱羞愤自杀?那岂不是被他逼死的?逼死上司之妻,此事焉能善罢甘休?共事多年卫遂忠深知来俊臣的性情和手段,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试想李氏亲王、高官宰相说杀就杀,清清白白的人都能编造出一身罪过,何况他一介八品小吏,身为爪牙种种把柄握于人家手中,来俊臣想杀他还不跟碾死只臭虫一样容易?
杀妻之恨不是登门请罪能化解的,弃官逃走也不保险,只要来俊臣随便造个冤案把他罗织在内,即便逃到天边也得被抓回来。怎么办呢?卫遂忠思来想去,最后把牙一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活命的办法只有一个,抢在来俊臣报复之前将其治死!
这想法看似自不量力,但卫遂忠生性狡猾、善于言辞,又干了这么多年酷吏的勾当,也自有一番手段,况且性命攸关总要试试;拿定主意立刻行动起来,先奔向魏王府,求见武承嗣。
虽说王府门槛甚高,但早年武承嗣与来俊臣共同构害李唐忠臣,经常互通情报,卫遂忠在中间跑腿,没少往这府里来,故而立刻就被领进去。他一见武承嗣立刻双膝跪倒,放声高呼:“殿下危矣!”
武承嗣近来心气不顺,武懿宗远征失利,儿子又要和番,正一脑子官司,一听此言吓一大跳,忙追问何事。卫遂忠急急忙忙道:“来俊臣以石投掷构害其人,今日不幸砸中殿下名牌,恐不日就将有所举动,卑职不顾安危特来报讯。”
武承嗣反倒不紧张了,一笑而置之:“就算他来某人张狂成性,纵有天大胆子也不至于害到我头上吧?你不必装腔作势向本王邀功。”
哪知卫遂忠早就酝酿好一套说辞,满面严肃娓娓道来:“殿下何以不悟?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来俊臣构害岑长倩等辈,固然是听大王之命,却更是效力于圣上。今圣上春秋已高,立储之事久不决断,封禅神岳以皇嗣为亚,加之建安王、河内王平叛不利,故朝野多传言圣上有传位李氏之意。倘真如此来俊臣当初害死众多唐室之人,何以存身?唯有戕害殿下,助皇嗣登位,以为洗心革面改投李氏之资。今端倪已见、歹心已生,其祸不远矣。殿下居安思危,所谋者甚大,岂能不防?”
武承嗣闻听此言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从魏王府出来,卫遂忠心里稍觉宽慰,但是仅靠武承嗣仍恐力不能及,没来得及缓口气快步奔到定王府——求见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乃女皇之爱女,圣眷不亚于皇嗣和武家诸王,尤其自她帮母亲办成那件隐秘之事,权势更是日盛一日。不仅与朝中许多重臣多有往来,还可任意出入东宫。因公主与定王武攸暨成婚,她这座府邸既是公主府又是亲王府,规矩可就更大了。卫遂忠自惭形秽,谎称自己受来俊臣差遣而来,有要事求见公主。仆从拿着名刺进去通禀,他在大门口等着,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一名相貌端正的年轻侍卫走出来,一脸不屑道:“你是来公差派之人?随我来吧。”
卫遂忠不敢多言,低着脑袋随他进府,连过两道大门,只觉殿阁奢华鸟语花香,景致不输于皇宫大内,行了好一阵子,直至后堂阶下那名侍卫定住不动了,示意他自己进去。卫遂忠按捺住心头的紧张,缓缓蹭进堂内,不敢东张西望,只略微抬了下眼皮,但见太平公主正侧身倚在檀床上,一身纱裙,淡扫蛾眉,香肩微露,肌肤如雪;身边六七名婢女伺候着,有的奉茶、有的捧香、有的捶腿,还有一对举着羽毛扇在她背后轻轻摇着——好一位养尊处优的美艳贵妇!
寻常人家的妇女是不会单独见客的,即便要见也须置一面屏风或者垂下纱帘,可这位公主满不在乎,完全就是一家之主的姿态。哪是她嫁给了定王,分明是武攸暨委身与她!难怪坊间传言公主除驸马之外另有新欢,颇多风流韵事……卫遂忠正想到这里,忽闻主公开了口:“你是来俊臣打发来的?本公主与他素无来往,见我何事?”那口气懒洋洋的,却又不乏威严。
“请公主恕臣诓驾之罪!”卫遂忠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微臣并非来俊臣所差,实是得闻一桩秘事,心中惶恐不安,特来告知公主。”
“哦?!”太平顿了片刻,“这么说此事与我有关喽?”
“多少有些瓜葛……”
“原来如此。”太平坐起身来,从婢女手中接过翡翠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才道,“什么事?你说吧。”
卫遂忠额上渗出冷汗——此女这般沉稳,比武承嗣厉害得多,绝非容易诓骗之人!越发加了一万个小心,低声道:“臣乃是来俊臣属下,跟随其办案十余年,直至前番樊惎之事臣亦多有效力。但近日来公行事日益偏激,竟投石断人生死,昨晚又把臣召到府中吩咐一事。臣得闻此事大为惊恐,若不从其意恐遭来公忌恨;若从其意又是欺蒙皇家、干乱社稷。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忽而想到公主绝顶聪慧、礼贤下士、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又极受圣上……”
“别绕弯子。”太平懒得听他这堆谄媚之言,“究竟何事?”
卫遂忠把心一沉:“来俊臣命我诬告东宫谋反!”
太平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你说这话我不信。既然来俊臣妄生歹意,你为何不去向圣上禀报,却舍近求远告诉我?莫非你信口雌黄搬弄是非,怕圣上命你与来俊臣当面对质?”
卫遂忠眼前一黑,万没料到她会问出此言!但生死在此一举,再难也得把谎话编下去:“臣绝非欺瞒陛下,不敢面君是恐来俊臣已向圣上进皇嗣之谗言,先前便有推鞠东宫之事,幸而安金藏……”
“哼!”太平一阵冷笑,“圣上岂会因谗言所惑?以前推鞠东宫源自上意,来俊臣不过奉命行事。如今母子和睦再无废黜之意,来俊臣岂敢再生歹心,难道他不顾脑袋了?你办差多年怎会连这点儿事都搞不懂?分明是蓄意挑拨。”说罢便朝外面呼唤,“来人哪!将此人拿下,交付有司处置……”
卫遂忠只剩最后一招了,放声大呼:“公主息怒!臣怕的不是圣上,是魏王!”
昔日太平曾嫁唐城阳公主之子薛绍为妻,生薛崇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