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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薛怀义终于清醒了——女皇虽是他的床伴,可毕竟是皇帝,跟皇帝算感情账实在太危险啦!身为面首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岂能任性赌气?权势熏天的李昭德如何?皇嗣武轮又如何?不照样说贬就贬、说囚就囚吗?
想清楚这些薛怀义不禁一身冷汗,决心痛改前非,挽回圣心……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不仅是大朝之期,更是上元佳节。按隋唐以来的规矩,从正月十三到十七,皇宫不闭宫门、民间不闭坊门,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黎民百姓逛景观灯,宴饮聚会一概不受限制,有时皇帝也会登临城楼与民同欢。
薛怀义不会放过这次献媚的好机会,提前三天就入宫准备。因大批“弟子”流放,现在他能支使的人不多了,只好挽起袖子亲自动手,带着几十名和尚在明堂正前方挖了一座方圆五丈、深达三丈的大坑;从白马寺把正殿大佛抬了来,缚上绳索放入坑内,在上面遮以草席,打算给女皇一个惊喜。但仅仅如此还不够,他又找尚方监帮忙,用大量锦缎在大坑的上方搭了一座姹紫嫣红的“宫殿”。当然,没有女皇的命令国库的东西他不能动,这些彩缎是历年女皇赏赐他的,李昭德修缮城防时他都不曾献出一匹,现在为了讨好女皇尽数从寺里搬来,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十四日深夜。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武瞾在明堂举行大朝,兼行节庆祭礼,京城九品以上职事官皆至,薛怀义略微打个盹也来了,站在朝班前列,翘首期盼大驾。文武百官见明堂前多了一座锦缎搭成的彩棚,都议论纷纷不解其意。
“皇上驾到……”随着宦官一声宣号,百官不敢再议论,尽皆跪倒施礼。薛怀义却顾不上行礼,忙向伺候在旁的和尚们招手示意——昨夜他跟侍卫们交涉到很晚,说要给女皇献上份厚礼,总算勉强留了二十名和尚在宫内;这会儿群僧看到他招手,赶忙跑到彩棚边,各拾起一条结实的绳索,齐心合力拉起来。
“嚯!快看哪!”百官顿时一阵惊呼。原来这些绳索都捆绑在坑中佛像的底座上,随着僧人们合力扯动,佛像从地下冉冉升起,正好出现在彩锻筑成的“宫殿”里。此时红日初升,灿烂的阳光从云间倾泻下来,恰好映照在明堂前,给大佛镀了一层黄金,那五彩斑斓的锦绣“宫殿”也愈加绚丽夺目、葳蕤生光。百官都被这奇景惊呆了,不得不佩服薛怀义的奇思妙想,那二十名僧人一边拉扯绳子,一边还放声高呼:“万岁驾到,佛自涌出,此乃祥瑞!”
百官不明所以,听和尚这么喊也想跟着附和,尤其武承嗣、武三思等辈,可话到嘴边却见女皇款款而来,脸上毫无表情,看都不看那大佛一眼,在高延福的搀扶下绕过彩棚,直奔明堂而去。群臣只得把颂圣之辞吞回肚内,仍照旧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曌登临明堂,依礼祭拜天地神明。上元祭祀虽不及新年祭祀那般严格,用不着亚献、终献,但跪跪起起也要一段工夫,可苦了那群拉绳子的和尚!这尊佛像一丈多高,石头雕的,有好几百斤重,典礼又不准太多无关之人参与,饶是这二十个和尚身强体壮,拉一会儿也累了。皇上瞧都没瞧一眼,住持又没给个准话,到底放不放下?众僧用尽浑身力气,脸色憋得通红,咬牙坚持一阵实在受不了,劲儿小的陆续撒手,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佛像坠入坑内,没撒手的和尚摔得四仰八叉,揉着膀子半天爬不起来。
薛怀义见女皇视若无睹,心里一阵阵发凉,哪知等到祭祀完毕武瞾一开口,他心里更慌了。“众位爱卿,值此佳节朕也愿尔等愉悦康健,但咱们身为国之心腹,万姓之所仰、社稷之所系,注定不得轻闲啊!昨夜娄世德自边镇传来紧急军报,突厥默啜率众数万侵我丰州。他们此时来扰分明是趁节庆之际我军无备,朕定要还以颜色!凤阁鸾台听令,速调王孝杰率师征讨;再传令边庭各镇,命他们坚壁清野、严加守备,所有驻军皆听娄师德指挥。”
“遵命。”宰相姚令璋、李元素当即领命。
薛怀义虽然低着脑袋,却已感觉到百官都在注视他,目光中充满鄙夷——统率三十万大军、十八员大将,用时半年之久,耗费资粮无算,结果默啜可汗还是照样来犯,他打的那场“胜仗”有何意义?
他木然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后面百官的奏议根本没入耳,也不知站了多久,忽觉左右之人尽皆跪倒,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散朝了,赶紧也跟着三呼万岁。女皇缓步走下玉阶,依旧没瞧那座彩棚,径自上了御辇,往则天门宣谕百姓去了……
薛怀义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创意,又里里外外忙了三天,本以为能重获女皇的欢心,没想到非但没半句赞赏,连一丝微笑都没换来。他沮丧了一天,不过傍晚回到寺里还是继续给自己鼓劲——女皇并非寻常女子,性情倔强得很,没那么容易哄;况且我犯过那么多错,一定是诚意还不够,再加把劲儿!
时隔一日又出了新鲜事,天津桥以南突然搭起座经坛,而且用白布圈出好大一片地,许多和尚来来往往,又是推车,又是垒灶,又是搬东西,又是设坐榻,这是要干什么?这块地方太引人注目,不但正对着皇宫,还在正修建的天枢之侧,不大会儿工夫就引得百姓围观,细一打听才知道,白马寺的僧人在此做无遮大会。(无遮大会,无论僧俗、贵贱、老幼、善恶都可参加的平等法会。)
得知此事,佛门信众无不窃笑——怀义大师是个怎样的和尚,天下人谁不晓得?他开坛能讲什么经?“御女经”吗?
薛怀义也有自知之明,料到老百姓不会参加他的法会,除了麟趾寺老尼那帮弟子,其他寺院的高僧也不会来捧场。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无遮大会本是接受布施的,他反其道而行之,设下半里地的粥棚,向穷苦之人舍粥,还散财于民。为此他把白马寺的家底都抖楞出来,备下万缗通宝,装了整整十车,僧人们齐动手,将一捧一捧的铜钱撒向人群!
刚开始百姓还有些不屑,但眼见铜钱像下雨般坠落在自己脚边,终于动心了。霎时间所有人都接着、捡着、欢呼着,喧闹成一片。这消息传扬开,洛阳岂能不轰动?半个城的百姓都聚集过来。薛怀义端坐法坛之上,假模假式双手合十,明为诵经祈福,实则眺望着皇宫的动静——我做这么大一场功德,不信您老人家不来!
万缗通宝虽不少,终有散完之时,引来的百姓实在太多,甚至有争拾铜钱践踏受伤者。钱撒光了没关系,十几口大灶也煮开了,白烟滚滚、热气腾腾,僧人又忙着给大家舀粥。其实洛阳乃首善之地,并没多少生活无着的穷苦之民,大多数人是为了沾沾喜庆,修建天枢的工匠们也来凑热闹,大伙喝着粥、聊着天,暖意融融甚是喜悦。
节日期间金吾不禁,本来就很自由,无遮大会又是撒钱又是舍粥,不一会儿工夫连东市、南市的人也引来了,那些百戏艺人见生意转稀索性也都跟过来,就在法坛附近又唱又跳,越发热闹非凡。天津桥以南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官员们都无法进出皇宫了。百姓有说有笑,岂知薛怀义心中却暗暗着急——已过午时了,引来这么多人,闹出这么大动静,历次请愿也不过如此吧?为何女皇还不出来?就是登楼看一眼也好啊!难道她真的见都不想见我?
好在他还留了一手,一声令下命众僧张起一块白布。这块布虽不是什么锦绣织物,却长宽皆有二百尺,其间没有接缝,单此一点足称得起是稀世之宝!而在这块白布上绘有一幅殷红的巨型佛像,法相庄严、神态慈悲,仔细端详与当今女皇五官甚是相似。工匠们来帮忙,将它一侧拴在修建一半的天枢上,另一侧用连接好的竹竿高高挑起,插在经坛之侧,正对着皇宫的方向。和尚们高声宣扬:“这是我家住持割破膝盖,用血绘成的!乃为社稷苍生祈福,愿女皇万寿无边!”
“嚯!真的啊?”
“这真是弥天大愿,实在虔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百姓们口耳相传,大为称赞。不过也有人暗自冷笑——二百尺的大佛像,别说膝盖的血,就是浑身的血放干净也画不出来啊!搞这么一出指不定宰了多少头牛呢!
当然,大好的节日谁也不会败兴,百姓们都向薛怀义施礼,并恭请他讲几句。薛怀义在法坛上坐半天了,一直是摆架势,真轮到他讲法,讲什么呢?他心里着急,表面不动声色,双手合十双目微闭,沉吟半晌才以洪亮的声音道:“南无阿弥陀佛……”众人不再喧哗,连俳优艺人也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法坛,专心聆听他讲法。哪知宣完他这句佛号,隔了片刻第二句还是,“南无阿弥陀佛……”
薛怀义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反反复复变着声调,就是这么一句。殊不知错有错中,连宣了几遍竟有许多信徒跟着一起念诵起来——净土宗信众特重视这一句,《观无量寿经》曰“具足十念,称南无阿弥陀佛”。竟有人误以为薛怀义受过善导大师真传呢!
寻常百姓不懂得艰深的唯识、中观之学,许多人连字都不识得,更不要说读佛经了。可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人人皆会、人人能诵,即便不是佛门信徒,大喜的日子跟着念念又何妨?反正是积德积善的好事。在净土信众的感召下,数万人朗声齐诵: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者,即是归命,归命无量寿觉。持佛名号,往生极乐;天下太平,更是世人所期。万众一心共发宏愿,诵佛之声撼动京师,虽不见天女散花、金轮现世,却也是挚诚共业天日可鉴,好一场庄严隆重的无遮大会!然而百姓不知,他们的诵声不仅饱含着对幸福安乐的呼唤,也夹杂着一个男人对女皇的热忱期盼。
这场法会持续了整整一下午,直至红日西斜百姓们才渐渐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又去走亲访友、观赏花灯了。白马寺众僧都双手合十,向大家表示感谢,胸中颇感畅快——自从怀义大师当上我们的住持,这么多年就今天感觉自己像个和尚!
“阿弥陀佛……”薛怀义兀自盘坐在法坛之上,面无表情,双目空洞,口中依旧喃喃,便如一位真正的高僧。但此刻他并非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而是心灰意冷。虽然他感动了洛阳的每一个人,但他一心期盼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任凭众人纷纷散去,他仍执著地望着皇宫方向,忍着干渴将佛号念了几千遍,直至天色昏暗,再也看不清门楼为止。他哀叹一声,终于意识到圣心真的无可挽回了,愣了半晌怅然抬起头,但见那幅牛血绘制的巨型画像仍在风中飘扬,暮色之下原本慈祥的法相变得格外诡异,仿佛正对他冷嘲热讽。
薛怀义胸中顿时腾起无法遏制的怒火……
三、火焚明堂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世人遵循的法则。若在寻常日子里二更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安歇,不仅市井街道漆黑一片,皇宫也会陷入沉寂;但现在是节日期间,而且是正月十七日,过完这一夜新年就结束了,又要开始宵禁,故而所有人都想在这最后的狂欢时刻玩得尽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