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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他母亲,那他退位后该何去何从?反过来当大周王朝的太子吗?
如果真能顺利当上太子,武轮就不愁了,他现在的身份是皇嗣。这是个十分特殊的身份,介于太子与普通皇子之间,不如太子是因为母亲还未确立其继承人身份,高于普通皇子是因为他大哥李弘、二哥李贤都死了,三哥李显被流放,他是母亲身边仅剩的儿子,自然享有特殊待遇,因此他得以离开拘禁七年之久的皇宫,搬到东宫居住。但搬出皇宫不等于解脱束缚,唯一的儿子也不等于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表面上看他比当傀儡时自由,其实处境更危险。如今的威胁不仅来源于母亲,更来自储君之位的竞争者——武承嗣!
女人当皇帝和男人当皇帝真的没差别吗?或许在治国理政方面区别不大,只要具备足够的智慧、气魄和毅力,加之天时运气,同样可以创造不朽之业。但在皇位传承方面女人存在重大缺陷,这是文化传统造成的,无可回避。从古至今孩子都随父亲姓氏,也都归属父族一脉,没有归属母族的道理,寻常人家母族是舅室,皇家则称外戚,说到底不是一家人。
武轮虽是武曌亲生子,现在改姓武,但以传统观念而论他依然是李氏子孙,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李唐皇帝,一旦立他为太子,将来把皇位还给他,即便他不公然复辟李唐,武氏统治也等于名存实亡。费劲巴力当上皇帝的武曌能甘心自己的王朝一代而终吗?所以武承嗣就顺理成章地被纳入继承人的考虑范畴。
武承嗣是武元爽之子,虽说武曌与武元爽同父异母,而且早年有很大矛盾,但武承嗣毕竟是毫无争议的武家儿郎,在宗法上有优势。再者他自咸亨末年进入朝廷,跟随武曌鞍前马后二十年,威吓群臣、制造祥瑞、带头劝进,在武曌篡权的过程中出力甚大,无愧为大周的开国功臣,问鼎太子之位绝对够资格。
对武轮而言,武承嗣是一个强大的挑战者,更可怖的是这场竞争只能赢不能输!纵观青史,魏晋以来哪个前朝逊帝能保全性命?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因为他是女皇的儿子。女皇在位他尚能苟全,将来若是武承嗣登上皇位,还能让他继续活下去吗?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儿孙,他只能坦然迎接挑战。
然而这是一场实力严重不对等的竞争,经过前几年的杀戮,不但李氏宗亲消亡殆尽,心向李氏的大臣也纷纷被害,相反武氏一族如日中天。除了武承嗣爵封魏王、礼绝百僚之外,武攸暨封定王,武三思封梁王;武攸宁为建昌王,武懿宗为河内王,武攸绪为安平王,武攸归为九江王,武攸望为会稽王,武嗣宗为临川王,武攸宜封建安王,武攸止为恒安王,武仁范封河间王,武重规为高平王,武载德为颍川王……就连武承嗣子侄辈的武延基、武延秀、武延晖、武延祚等也都册封郡王。而且武承嗣身为当朝首相,手握大权,呼风唤雨,有不少心腹党羽,一干酷吏也听他支使,茕茕孑立的武轮又拥有什么?
他所能利用的“武器”只有亲情,为此他恪守礼仪,每日入宫向母亲问安,时刻关注母亲的健康,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也要在母亲身边站一会儿,以示虔诚恭敬。当然,在运用这些手段的同时他也没忘记谨慎自持。虽然不在皇宫居住,他对身边的宦官婢女一概客客气气,唯恐他们之中有母亲或武承嗣安插的眼线。更重要的是避嫌,武轮深知母亲的猜忌心很重,故而他从不与朝臣交往,专挑路静人稀时来往两宫,就怕不慎与重臣撞见,招惹怀疑。而且他不但自己如履薄冰,也要求儿子们也这样做——改朝换代后皇太子李成器降为皇孙,与次子恒王李成义、三子楚王李隆基、四子卫王李隆范、五子赵王李隆业都搬离皇宫,并赐姓武。儿子们有了开府建牙的资格,这多少令武轮感到欣慰。他嘱咐孩子们要深居简出谦虚谨慎,别结交任何官宦子弟,除了节庆日别到东宫来,即便节庆日也要先去给祖母问安,然后再来看望他。其实孩子都不大,尤其隆范和隆业,一个六岁一个五岁,要他们长期与父母分隔谈何容易?真是又哭又闹的。不过为了他们的长久平安,武轮只能狠下心。
因为武轮的坚持,更因母亲改朝换代心情喜悦,母子关系似乎有改善,有时入宫请安母亲会留他赐宴,聊聊佛经、诗乐。照这个势头发展,武轮是很有希望的。可正当他渐感安心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案惊破了美梦,令他惶惶不可终日——刘行实、史务滋的谋反案!
刘行实兄弟乃先朝名将刘伯英之子,他们的发迹始于七年前的徐敬业叛乱。当时徐敬业在扬州举兵,攻略周边地区,在众多州县陷落的情况下他们自发组织义兵,在大哥刘行举率领下坚守孤城盱眙县,遏制了叛军的势头,直至朝廷大军赶到。为此武曌一度很器重他家,兄弟四人皆授官职,还特意遣使祭祀刘伯英。但是好景不长,新王朝刚建立他们就大祸临头,酷吏来子珣状告他们串通宰相史务滋谋反,刘行实、刘行瑜、刘行感尽皆下狱,刘行举虽已病故,但其子刘虔通尚在朝担任左鹰扬将军,也被牵连下狱。
此案引得满朝哗然,刘氏一家且不论,史务滋是当朝宰相,参与贤臣起复的工作,骤然获罪岂能不引起轰动?狄仁杰、李昭德、裴行本等人纷纷上疏表示疑义。可是女皇却以群臣刚刚起复,史务滋谋反之际大家并不在朝、不知内情为由,拒绝所有人的谏言,最终史务滋和刘氏叔侄四人判为死刑,斩首都亭;家眷流放岭南,连亡故二十余年的老将军刘伯英都被毁坟暴尸。周兴、索元礼又大肆株连,将左豹韬将军卫蒲山、羽林中郎将阿史那惠、左司郎中乔知之等十余人网罗进这桩案子,一并处死。
这场杀戮不仅给刚起复的群臣迎头泼了一瓢凉水,更让武轮有末日降临之感——刘行实兄弟在高宗驾崩后发迹,又系平定徐敬业有功之人,他们跟武氏没什么仇怨,莫说阴谋造反,恐怕连反武也没多大意愿,怎会遭遇横祸?答案很简单,就因为他们姓刘,“代武者刘”这句谶语开始显露威力啦!
武轮心知肚明,武承嗣大肆鼓吹“代武者刘”是别有用心。天底下刘姓之人多如牛毛,难道斩尽杀绝?当然不会,武承嗣的真正目标只有一个,那是一个女人——武轮的妻子,曾经当过七年大唐皇后的刘氏。
修身正行,不能来福;战栗戒慎,不能避祸。武承嗣磨刀霍霍,即便武轮表现得再好,终究躲不过对手的蓄意加害。自古疏不间亲,武轮好歹是武曌亲生子,况且已经改姓,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发难显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武承嗣采取迂回之策,鼓吹谶语制造恐怖。刘行实叔侄四人都官居五品以上,又是名将之后,立过平叛大功,堪称当朝最有声望的刘姓之家,自然率先成了清理对象。但这一家的覆亡只是大阴谋的序曲,只要把清理刘姓之人这件事继续下去,早晚厄运会降临到皇嗣妃刘氏身上;而且刘氏之父陕州刺史刘延景已在改朝前的大清洗中被冠以谋反罪处死了,再编造个罪名加在“罪人之女”的头上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刘氏一旦获罪,她所生的嫡子成器作为罪人之子也就不保,既而随着武承嗣的煽动、酷吏的罗织,他们一家谁也逃不出魔掌,到最后玉石俱焚。即便那时女皇尚念一丝母子情义不加罪武轮,母子关系也会彻底破裂,继承皇位想都别想——这就是武承嗣的奸计。
而且这个奸谋一箭双雕,史务滋的死印证了这点。武轮早就听说朝会上的事,史务滋曲解谶纬,险些令武承嗣计划落空,武承嗣焉能不报复?将史务滋勾连其中置于死地,等于向满朝官员示威,谁阻挡他谋取储位的步伐,谁就得死!在这么强大的威慑下,还谁敢帮武轮说话?长此以往必然失宠、失势、失位,最终失去性命!
武轮预感到不妙,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非但无法替那些维护他的人辩护,甚至连自身都难保,生死祸福皆系于母亲一念之间。他所能做的只是更加谨慎、更加殷勤、更加谦卑,从那之后他入宫更频繁,无论天寒地冻还是骄阳似火他都要出现在母亲眼前,试图用忠孝感化母亲那颗被权力迷惑的心……
今天也不例外,他顶着太阳来到宫中,却赶上母亲视察刚刚完工的遍空寺,就在寺外恭恭敬敬等候。天气实在炎热,即便躲在树下也汗涔涔的,知了的叫声吵得人心烦,武轮默默隐忍,吟诗聊以自慰:“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此诗乃凌烟阁功臣、书法大家虞世南所作,长安宫中存有手稿,小时候他为了练字曾摹写过百遍。今日触景生情,重新品味别有一番滋味,蝉儿居高而声远,貌似引吭高歌,焉知不是在烈日炙烤下的悲鸣?夏虫不知冰,秋风凛冽之时便是魂断之期,而他自己的断魂之秋会不会骤然降临呢?
正胡思乱想之际,他听到一声甜美的呼唤:“皇嗣殿下……”
武轮一直浑浑噩噩低着头,这会儿猛然抬起,顿觉眼冒金花,缓了片刻才看清,不知何时有一位俊俏的宫女已来到面前。
“韦姐姐。”武轮赶忙微微躬身——这宫女姓韦,名团儿,是女皇贴身之人。自改朝换代后上官婉儿协理政务,替女皇打理文书,一般端茶倒水的小事不做了;韦团儿聪明伶俐、生得俊秀,又颇会看人眼色,很快就接过这些差事。其实她才刚二十岁,武轮却已年近而立,但出于对母亲的尊敬,凡母亲身边的宫人无论大小都称呼姐姐。
韦团儿嫣然一笑,双手捧上一只托盘,盘上放着碗水:“瞧您汗流浃背的,快喝了吧。”
“这……”武轮不敢接。
“放心!”韦团儿知他所虑,“我哪敢随便赏您?万岁知道您在外面候着,命我端来的。”武轮这才放心,先朝着遍空寺遥施一礼以示谢恩,才捧起碗来一饮而尽。站了半天他确实口渴,虽是平平淡淡一碗水,喝来却似蜂蜜甘露,暑气减了不少。哪知滋味尚未褪尽,韦团儿一改笑盈盈的表情,左顾右盼一番,忽然凑到他耳畔,压低声音道:“有件事关乎殿下安危,我得告诉您……”
武轮甚是紧张,且不论韦团儿要说什么,他是绝不敢跟母亲的侍女私自耳语的。万一这是母亲设计试探他,考验他的忠诚,该当如何?可是眼见韦团儿提心吊胆一脸真诚,不似有歹意,他又有点儿犹豫。这闲话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无奈之下他只好低头故作木讷。
“今晨万岁接到一份上书,是一个叫王庆之的京城百姓写的,他请求立魏王为太子……”
武轮心头一紧——糟糕!终于有人把这层窗纱捅破了。哪儿来的这么个王庆之?八成又是武承嗣捣鬼。制造冤案算计我还不够,又假托民意索要储位,真是咄咄逼人啊!
“万岁看完奏疏愣了许久,表情怪怪的,虽未应允却也没动怒,还派宦官出去夸了王庆之一番,说他身为草民关心国事,值得嘉奖。总之这事儿透着蹊跷,殿下还是多小心为妙。”
武轮暗自苦笑——多多小心?我已谨慎至极,还能怎么小心?
韦团儿透露这件事本想买武轮一个好,却见他无甚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