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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媚娘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诚如太平所言,薛绍确实没有任何忤逆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好应对女儿的求情,直至薛绍死后才与之见面。她知道薛绍是无辜的,但站在她的立场,薛绍必须要死,不是因为当初她和薛家那点儿恩怨,而是因为她觉得女儿嫁错门了!
太平仍在那里痛哭咆哮:“谋反?哼!这几年谋反的人还少吗?究竟有几人是真的谋反,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在这世上除她之外,恐怕再无第二个人敢这样跟媚娘讲话,“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管,也懒得管!可你为什么要害到我男人头上?二哥被你逼死了,三哥叫你废了,四哥不过是你掌中傀儡,现在又来折磨我。天啊!难道你非要把我们都折磨得死去活来才罢休吗?我们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
“放肆!”媚娘一声断喝响彻明堂,“我生你养你,难道是为了让你顶撞我?而今生杀予夺既在我手,天下莫敢不从,我要杀谁便杀谁,还不轮到你教训我!”
此言一出在旁的上官婉儿立刻变色——她侍奉媚娘日子也不短了,熟悉媚娘的一笑一颦,此刻媚娘勃然震怒的表情,便如当初怒斥裴炎、怒斥刘祎之时一样!
“神皇息……”婉儿想劝两句。
媚娘根本没理睬她,仍瞪视着太平咄咄逼人道:“别忘了薛绍有罪,你也是罪人眷属!来日薛绪押至都亭斩首,薛家一干女眷萧氏、成氏他们都要流放岭南,你该不会想和他们一起去吧?”
太平自幼娇生惯养,出嫁都未离京城,因为她是李治和媚娘唯一的女儿,所受之宠遇乃开唐以来任何公主所不能及,她这么个娇柔的女子若发配到岭南蛮荒之地可怎么活啊?然而似乎是血缘使然,太平性情酷似媚娘,天生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儿,越是威胁越不能屈,竟反唇道:“好啊!我倒乐得远远离开,省得在这儿受你欺辱!”
“你……”媚娘腹中怒火几欲冲破胸膛,恨不得立刻把太平关进大牢,可她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道她不爱自己的孩子,不想享受天伦之乐吗?但这一切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威胁她的权力!李贤因之而死,李哲因之而废,李旦因之而囚,现在她只剩这个女儿了,又与她无甚权力冲突,难道还不罢手?况且太平实与她利益相干,对女儿的未来她还另有安排,怎能轻易舍弃?
媚娘把怒气压了又压,从牙缝里挤出句话:“你若去,只管去!但别忘了你和薛绍还有两儿两女,他们乃逆臣之后,我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只这一句话,太平顿觉悚然,仿佛浑身的气力都没了,霎时瘫软在地:“你、你不能……不能害我的孩子……”
“哼!”媚娘冷笑一声,“趁我还没改主意,速派人把薛绍的尸身领回去安葬了吧……还有,以后你给朕老老实实的,若再敢有顶撞之言,留神你们母子的性命!”说罢拂袖而去。
太平仍瘫坐在那里,却已痛哭失声——怎么会这样?短短数年间一切都变了,遥想当年一家人和和睦睦,现在怎就闹得跟仇人一般?旧日的甜蜜和今朝的破碎,究竟哪个才是虚幻?
上官婉儿脚步踟蹰,见太平哭得凄惨,过来安慰道:“公主节哀,还是早日收殓驸马下葬吧。别哭坏身子,就算不为自己想,还要多为儿女考虑。”
听她又提及“儿女”二字,太平越发难受,回去如何跟翘首企盼爹爹的儿女解释?想至此更由悲转愤:“母亲原先不是这样的!她最宠爱我不过,一定是武承嗣、周兴或是薛怀义那个狗和尚进的谗言。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唉!”婉儿叹了口气,“公主乃聪明之人,为何不悟?神皇欲迁龟鼎于武家,若不杀驸马,何以将公主改嫁自家侄儿?”
“什么?!”太平闻听此言,惊得眼泪都顿住了,“母后想让我转嫁他侄儿?”
“为至尊者,必以联姻巩固宗族。外甥尚主乃是故俗,昔日天皇以公主出降薛驸马,乃因驸马乃城阳公主之子,以此巩固李氏。如今天下即将姓武,公主亦当与武氏成婚,固神皇之统。此即圣意,又与旁人何干?”
“圣意……”时至此刻太平终于彻底醒悟,原来她和历朝历代的公主并无不同,戎装请婚看似自主,其实根本没有摆脱宿命,只不过她恰好喜欢一个她父亲希望她嫁的人而已。她的命运何尝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父亲不在了,李氏已衰败,母亲又要拿她去和武氏婚配,她不过是个政治联姻的工具而已。
“圣意……”上官婉儿也随之感慨。其实她心中又何尝没有无奈?当初她祖父上官仪怂恿天皇废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细想起来媚娘其实是她的仇人;而偏偏又是媚娘把她从绝望的掖庭中拯救出来,屡加垂教擢为女官,此中是非恩怨实难理清。圣意可以叫人堕入地狱,圣意也可以让人绝境逢生,生在这人世间,任何挣扎和反抗都是无益的,除了屈服权威竭诚效命,还有别的选择吗?想到此婉儿忽然回过神来,唯恐神皇责怪她迟缓,忙不迭追出门去。
偌大的明堂只剩太平公主一人,她默默拭去眼泪,环顾这座无比华丽却又无比冰冷的殿堂,感觉那些瑞兽仿佛变得张牙舞爪格外狰狞。她并没有畏惧,而是发出一阵绝望的冷笑——什么爱情?什么亲情?又哪来的什么太平?生于帝王家注定与这些无缘,到头来一切都敌不过权力!
二、万象神宫
垂拱五年正月初一(公元689年1月27日),伴着第一缕春风的到来,祭祀明堂的大典如期举行,各州都督刺史、宗室外戚乃至京城九品以上职事官云集太初宫,目睹了这神圣的一刻。《木兰辞》有云“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然而此刻明堂的主人哪是天子?分明是个自诩为圣母神皇的女人。但面对这座美轮美奂的明堂,面对这个女人的聪慧和强悍,谁又敢质疑她的资格?
媚娘终于选定了她的祭祀礼服,既非皇后的祎衣,也不是别致的钗群,而是衮冕!
衮冕者,帝王之吉服,践祚、飨庙、朝贺时所穿。开天辟地以来媚娘是第一个穿这身衣服的女人,而且她这套衮冕完全是按皇帝规格制作的——黑色冕冠饰以黄金,长二尺四寸,宽一尺二寸,横叉白玉簪,垂十二道旒串,朱红缨带,黄玉充耳。玄色衮服,绛色裙裳,绣十二纹章,八章在衣上,乃是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乃黼、黻、藻、粉米。内穿白色纱衣,也有龙、火、山三章,衣袖衣领均有升龙纹;足下赤舄,金线银扣,亦有花纹。
为了与这身衣服相配,媚娘特意没有涂抹胭脂,也没有佩戴任何珠翠首饰,而是腰系革带、肋下佩剑、胸前挂绶、手执镇圭,俨然天子之态。文武百官一见此景莫不惊诧,却又不得不感叹她的气质——举手投足,皆有章法,攀阶登堂,冕旒不摇,果真有帝王风范!
媚娘坦坦荡荡目不斜视,傲然从群臣身边走过。圣母神皇一样是皇,凭什么不能冠冕服衮?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以后穿这身衣服的时候还多着呢。
根据博士、学士们议定的典礼程序,第一项是祭祀。明堂上层是严配之所,下层是布政之居,可今日是明堂首次使用,况且媚娘要在百官面前展示自己的威仪,岂能攀到楼上,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祭祀神灵?故而所有神龛均列于下层,待祭祀之后再升其位——神明也得迁就权势啊!
初献者当仁不让是媚娘,皇帝李旦为亚献,太子李成器为终献。虽然李旦父子也冠冕服衮,相较媚娘却显黯然,李旦身材明明比母亲高大,却弓腰驼背垂手低头,不敢有半分潇洒之态;李成器倒是无拘无束,但他不满十二身材尚小,穿的又是九旒九章的太子衮冕,自然逊色不少。满朝文武乃至李旦本人心里都明白,今天他们爷俩不过是配角。
首个被祭祀的是昊天上帝——皇帝既然自诩天子,那么昊天就是一切皇帝的父亲,应该首先祭拜。不过皇帝是天之子,圣母神皇也是吗?她有资格祭拜昊天吗?谁也不敢深究这个问题。
虽然一切都是处心积虑安排好的,但洒下祭酒的那一刻媚娘仍是激动万分。二十二年前在泰山之巅,她曾与昊天上帝有一次邂逅,不过那次她只是远远望着李治献礼祭拜,因为那时她作为皇后只能祭祀地祇,即便如此还引来不少争议。今天她终于可以堂而皇之与上苍近距离接触了,再也不需要给任何人充当配角!
就在她献上祭礼的那一刻,早侍奉在堂下的太常乐工立刻奏乐。宫商相济天籁悠扬,歌童乐女放声高唱:
巍巍睿业广,赫赫圣基隆。菲德承先顾,祯符萃眇躬。铭开武岩侧,图荐洛川中。微诚讵幽感,景命忽昭融。有怀惭紫极,无以谢玄穹……
隋唐以来既无明堂,也就谈不到祭祀明堂的礼乐。但是不要紧,任何礼乐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媚娘敢为天下先,亲自谱写了《享昊天乐章》和《明堂乐章》(《享昊天乐》十二首,《明堂乐》七首,另有《大飨拜洛乐》十四首,均是武则天所作,是唐代宫廷乐章中较为出色的作品,也充分体现了武则天的诗歌创作水平,皆载于《全唐诗》第五卷),命太乐署演奏。她不愧是个既有才华又有心机的人,在乐章中不仅歌颂昊天的伟大、帝国的强盛,也不忘提到“铭开武岩侧,图荐洛川中”,强调自己拜洛收图得到天命。
李旦、李成器依次奉上酒菜和果品,随媚娘一起叩拜,对昊天的祭祀就此完成。接下来受祭的是高祖、太宗、高宗,谓之“三圣”,真不知九泉之下的李渊、李世民目睹后世子孙跟在一个女人身后转来转去会是怎样的心情,冥冥之中的李治看到爱妻这身装扮又该哭还是该笑呢?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媚娘坦然上祭,丝毫没有良心不安之感,因为她自认为无愧于李家,现在的一切都是她以苍生为念所应得的。
祭祀完“三圣”,媚娘又引领李旦父子走向最后一个神龛,虽然这个灵牌比高祖等人的小一些,更无法与上帝相比,但对今天的仪式而言却是最重要的——魏国定王武士彟!
从古至今绝没有外戚跟先皇一起承受祭祀的先例,就算外戚得幸入庙,也仅是配飨,不能让皇帝来跪拜。这一举动不仅突破了礼制,也突破了世人的想象。媚娘自然有她的理由,武士彟不是以外戚身份供奉在这里,而是以神皇之父的身份出现。她自然乐得如此,李旦却心内惶惶,感觉自己蒙受了巨大屈辱。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终究还是恭恭敬敬奉上祭品,重重跪了下去……
所有祭祀全部结束,媚娘和李旦父子退出明堂大门,站在殿陛上再度下跪,这次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也随之跪倒,一起行三跪九叩大礼。太乐另换一曲,照旧是媚娘所作:
笙镛间玉宇,文物昭清辉。
晬影临芳奠,休光下太微。
孝思期有感,明絜庶无违……
伴着这庄严的乐章,所有神龛连同祭品都被抬起,稳稳抬到明堂上层,点上长明灯,日夜供奉朝夕礼拜。就在所有神位都消失的那一瞬间,媚娘倏然转身,面对文武百官。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