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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不幸的,但他这一死即免去刑狱之苦,反倒成了幸事。
不过另一位被贬的岭南官员就没这么幸运了,冯元常三迁其职,最后被折腾到广州当都督。刘延佑遇害之际,他肩负起平叛重任,对蛮人恩威并施,总算平息了祸乱。可等待他的不是朝廷的封赏,而是牢狱之灾,周兴早知太后与他过节极深,仅凭一纸毫无根据的诉状便将他抓回洛阳,关进大牢。冯元常悲愤交加,没几日就病死在狱中。
伴着一个个朝廷大员的倒台,周兴的官职青云直上,这无疑也鼓舞着其他人,很快便有来子珣、郭弘霸、裴籍、陈嘉言等辈纷纷投机告密,这些人有的是卑微杂流,有的是科举出身,甚至有的还是名门之后,为升官发财什么颜面廉耻全不要啦!更有一些人原本官声不错,但身边尽便被酷吏和告密者环伺,只好同流合污。例如侍御史张知默,出身河北名门,兄弟五人皆以明经起家,颇受李治赏识,他大哥张知謇担任房州刺史,兼具看管庐陵王的责任,一直对李哲颇为照顾,故而张氏昆仲在朝中名声极好。可如今张知默受命与索元礼等辈一同审案,与虎同行岂能做善兽?为了不被身边小人抓住把柄,张知默也干脆做小人,跟着身边的人一起编织罪名网罗士人,真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老话。
而随着告密事件层出不穷,始作俑者的媚娘也越来越“入戏”,对原先信任倚重的人也生出怀疑,她突然下令将苏良嗣调回神都,改以魏玄同检校纳言、留守西京。这明显是猜忌加剧,不再令某人长期掌握长安之事,改以诸宰相轮流留守。也是事有巧合,此时虢州(今河南灵宝)又闹了场风波,有个叫杨初成的市井之徒想富贵想疯了,诈称自己是府兵郎将,要招募勇士去房州迎回庐陵王。这场闹剧很快被平息,杨初成身首异处,引出的动静却不小。据说李哲闻听此事,以为母后必要趁机除掉自己,吓得差点儿上吊,多亏韦氏劝说才没寻短见。
媚娘知道李哲有多大胆子,并无为难他的意思,对那些声称庐陵王与杨初成有关的告密书一概不予理睬。可身在京师的李旦父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周兴等人又揣摩上意,挑动一个东宫奴仆状告太子舍人郝象贤谋反。媚娘得状甚喜——因刘祎之案她正欲给李旦点儿教训,况且当初抗拒她最激烈的就是郝处俊,老家伙已死,这笔账就算在其孙子身上!她特意将此案交与周兴审讯,不久便将郝象贤判为死罪,监察御史任玄殖上疏为象贤辩护,竟被立刻贬官;太子李成器也被拘于宫中,自此不得与臣僚见面。
伴着垂拱四年的第一缕春风,郝象贤被绳捆索绑押赴都亭斩首,他焉能不知太后是追索旧仇?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对屠刀先是一阵叹息,既而又一阵大笑——幸而父亲郝北叟、叔父郝南容都已病逝,膝下还不曾有子嗣,孑然一身有何可虑?就在士兵解开绳索打算行刑之际,他猛地蹿起,夺过士兵手中的兵刃,一边挥舞一边朝围观的百姓高呼:“父老乡亲们,尔等皆大唐子民,知道太后做过些什么吗?她提拔外戚、干乱社稷,杀害自己亲儿子,还与和尚通奸、秽乱宫廷!实乃毒妇、淫妇……”他激愤至极嗓门高亢,在行刑台上把媚娘种种丑事都抖了出来,公然号召大家抗拒武氏保卫李唐。
台下百姓议论纷纷,行刑的士兵更是一阵大乱,群起而攻之,郝象贤当过勋卫虽有几分武艺,但也不过是以卵击石,抵抗一阵终被乱刀斩杀。媚娘得知消息愈加愤怒,下令把郝象贤的尸身大卸八块,将郝处俊抛坟掘墓、挫骨扬灰。一代名相死后受辱,步了李后尘!李义琰在家养老,听说当初共同抗拒武氏的老战友遭此下场,情知自己也大祸不远,一条老命不足惜,把子孙的命都赔上就不妙了,索性绝食而亡……
想杀的人虽然杀了,媚娘的怒火却未尽,夜深人静之际,她斜卧床榻之上长吁短叹,怀义大师不辞辛劳,为她揉捏着肩膀,时而说几句调笑之言。媚娘的脸色却很难看:“出这种事也怪你行为不谨,不然郝象贤何以当众宣扬?这下好了,咱的事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话!朕已明发诏敕,今后凡死罪之人行刑前都要把嘴堵上,免得狂呼滥嚷。”
薛怀义日渐得宠,说话也比原先大胆许多,满不在乎道:“就算他嚷出去又能如何?一群小民还能有碍太后之事?”
“你这话没见识。朕从不怕百官非议,怕的就是百姓。太宗有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明白什么意思吗?当官之人说好听的是为了报国安民,说不好听的图的就是荣华富贵。天底下欲求富贵之人多的是,就算把满朝文武全杀了,不过数载之工又会再来一批,何足惜也?而百姓乃国家之本,朝廷一钱一粟皆取于民。倘若万民厌弃,皇位又岂能到我手中?”
“是是是……”怀义不敢争辩,嬉皮笑脸连连点头。
“唉!”提到百姓又勾起媚娘心事,“最近江南闹灾,以致关内也缺粮,真是哪里都不叫我省心!幸而狄仁杰巡抚江南,捣毁淫祠颇有作为。”所谓“淫祠”是民间滥建的庙宇祠堂,非佛道两家所立,而是祭奠迷信的神灵。此风江南犹盛,什么土地、河伯、狐仙、山妖,还有范蠡、勾践、项羽、陆逊等历史人物,甚至乡间某些死得离奇的人都当作神仙供奉。这些祭祀劳民伤财又耽误农时,没半点儿好处。狄仁杰此行捣毁淫祠一千七百余所,减少了民间祭祀负担,也就确保了朝廷赋税。
薛怀义却笑呵呵道:“其实干这等事能得什么好?百姓就信那些东西,虽说毁了是为他们好,他们反倒嫌朝廷多管闲事。”
“谁说不是?但狄仁杰勇于干这受累不讨好的差事,也足见他对朝廷忠诚不贰。其实我把他派出去另有用意,当初王本立贬官是因他弹劾,如今回朝入相又居地官尚书之位,他却是地官侍郎,若王本立挟私报复岂不是两误?故而我才命他充巡抚使,回来便转任别职。”媚娘心思缜密,王本立究竟是何等样人她看得很清楚。
薛怀义见她有器重之意,忙逢迎道:“太后方才说当官为的就是富贵,难得有狄仁杰这样为国忘身的,何不让他当宰相?”这话说得过分,无论狄仁杰是贤是庸,当不当宰相岂是他一个面首所能议论?
媚娘却没介意,只是淡然一笑:“当宰相就一定好吗?还是让他回地方上多干些实事吧。”她有更长远的算计,如今大兴冤狱,越是地位显赫之人越容易牵连进去,似狄仁杰这般能干实事的人倘若不幸卷入,救还是不救?倘若不救,痛失良才;倘若法外开恩,何以彰显杀伐之威?倒不如让他回到地方,放一放再说。再者狄仁杰捣毁淫祠虽是善举,却与她眼下筹谋之事冲突甚大。为了树立自己的神圣,媚娘何尝不搞神道设教?诚如薛怀义方才所言,老百姓普遍相信神神鬼鬼的事,她一直也在这方面大做文章,就在几天前她还授意武承嗣再提武氏立庙之事。
当初因裴炎反对武氏未能修建七庙,只在文水立五庙。如今媚娘再提此事,表面上声称神都无祖庙,要为唐室立庙,四时享祀,实则要连同自家祖宗一同尊奉。武承嗣领命,授意心腹博士周悰上疏,请为武氏立七庙,降李唐太庙减为五庙,这明显是贬李褒武。媚娘原以为制造这么多冤案,百官必会钳口,哪知诏令未下就有人反对:“秦汉太后临朝称制,并据礼经正文,天子七庙,诸侯五庙。盖百王不易之义,万代常行之法,未有越礼违古而擅裁仪注者也。”而这个反对者竟是贾大隐。
贾大隐告发刘祎之乃是出于自保,可遇到礼法大义,身家性命亦可不顾!媚娘哭笑不得,倒也赞许贾大隐的人品,又碍于他是礼学的权威,根本争辩不过,就算把这人下狱治罪,也无法改变有悖礼法的事实,于是违心顺从,照旧在洛阳为唐室立了七庙,自家仍是五庙。通过这件事媚娘越发清醒地认识到,儒家礼法对她的制约很大,必须要向佛家求索……
想到这难处,媚娘更是心气不顺,又欲催促薛怀义的差事,却见怀义眉飞色舞满脸笑靥,这才发觉不对劲:“你小子今天话特别多,还美滋滋的,有什么好事?莫非朕交你的差事已有眉目?”
薛怀义仍不忘拍马屁:“我本想给太后个惊喜,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您呀!”说着从宽大的僧袍中取出本书。
这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佛经,明显是年代久远之物,却有一页做了标记。薛怀义迅速翻到那页,恭恭敬敬双手奉上,媚娘略扫了两眼,便觉精神一振:
佛告净光天女,大精进龙王即是汝身,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槃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无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士,得转轮王所统领除四分之一。得大自在受持王戎作优婆夷,教化所属城邑聚落男子女人大小,受持五戒守护正法,摧状外道诸邪异见。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天女转世而为国君,度化百姓宣扬佛法——这不正是女人当皇帝的最好依据吗?
媚娘急忙往前翻看,见斑驳的卷头写着“大云经”三字,其译者竟是北凉三藏法师昙无谶,顿时喜不自胜:“此经从何而来?”
“是我时时记挂太后,翻遍了数千卷佛经,这才……”
“胡说!”媚娘作势打他,“你认得全这些字么?实话实说,到底从何而来?”
薛怀义一吐舌头,这才娓娓道来——原来他自知才学不逮,故而在白马寺遍邀学问深厚的僧侣,请他们一同寻找有益于媚娘的佛经。其中有一僧法名宣政,乃长安光明寺沙门,此僧在佛教界地位不高,为人却极乖巧,有意攀附怀义,故而游走各寺遍求经卷,最终在一处小兰若的角落里发现了这本经书。
此经讲述佛祖在灵鹫山大会,解答大云密藏菩萨的疑问,因而曰《大云经》。里面先预言净光天女值佛出世时,舍却天形,以女身当国王,得转轮王所统辖处四分之一;其实她是菩萨,为了化众生而现受女身。其后又预言佛灭七百年后,天竺无明国有一公主,名增长。在父王去世后被臣民拥戴为王,以佛教正法治国,人间万国来朝无敢违拒;在她寿尽之日将转为男身,在西方阿弥陀佛净土获得再生,号“净实增长佛”。
媚娘越听越兴奋,把这卷破烂的经书小心翼翼翻了一遍,叹道:“此经虽好,惜乎名声不显。谁晓得净光天女是谁?净实增长佛也无名气,连我都是头一回听说,这岂能使天下人心服?”
薛怀义却道:“太后何须为此发愁?只要寻几个有名的高僧,将此经略加改动注解,宣扬一通?还愁天下人不知?”
“呵呵……”媚娘在他光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小子倒不傻,大有长进嘛!”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庆山又是怎么来的……哦!罪过罪过!”薛怀义说到此处故作滑稽之态,双手合十,“庆山乃太后恩德所致,小僧不敢亵渎。”
媚娘越发大笑:“行啦!别跟我装模作样了,尽快找人翻修这部经书吧。”
“是。”薛怀义憨皮赖脸道,“寻经的差事小僧干得不错,是不是该为太后干另一件差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