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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岩,也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个与裴炎有私交的罪名,罢去太子洗马之职,放归嵩山……这一切或许并不是巧合,刘祎之已隐约意识到,接下来遭受重创的就是当今皇帝李旦!
李旦虽然深居宫中,但还有皇太子李成器,即便成器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可身为东宫之主毕竟有一群东宫属僚。这也是现今李旦父子唯一能倚靠的人,而太后却向他们挥舞屠刀,难道真的一丝一毫希望都不给李旦留吗?
刘祎之从不否认太后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当初若非太后把他从岭南召回,任命为北门学士,又让他当了相王府司马,现在他很可能还是流犯!即便侥幸赦回,顶多是在某个偏远之地当县令。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后的恩情如同再造,彻底把他从暗淡的生活中拯救出来,可是现在这份恩情已成为一份难以承受的负担!
烦恼起源于他成为相王府司马的那一刻。一开始刘祎之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心尽力教育李旦,把自己所有心血都贡献在这位皇子身上,以报答太后的大恩。然而随着时光推移,事态渐渐有了变化,李旦在他的循循善诱下成长为一名翩翩青年,不仅学养优异,而且有仁慈宽厚的品德,俨然就是四十年前的天皇。身为教育者的刘祎之被自己学生征服了,甚至开始萌生非分之想,若李旦能继承皇位,那该有多好?自己的前程又该何等辉煌?但那时这只是不切实际的美梦,嫡出第四子怎么可能身登九五呢?然而朝局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贤“谋反”被废,天皇病重驾崩,李哲跟顾命大臣闹得水火不容,那个子虚乌有的幻想竟然越来越真切。所以当太后突然召见他,叫他参与废黜李哲的计划时,他兴奋得直想对天高呼——梦想成真啦!李旦必将是一代明君!他也将成为一代名相!他们君臣的名字一定会伴随大唐的盛世永载史册,被后人欣羡瞻仰!
如果说对废立之事裴炎尚有几分无奈,那刘祎之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他努力迎合太后,积极参与阴谋,并亲笔起草了那篇废黜李哲的诏书。从私心而论这固然是为自己谋好处,但从公心而论,李旦毕竟比李哲资质好得多,这何尝不是废昏立明,何尝不是为了天下大义?
李旦继位太后专权,这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他最初没有把这当回事,更没附会裴炎的逼宫,何必费这个事?毕竟太后已年逾耳顺,迟早一日要交权。李旦就是再等十年,将来亲政也不过是三十出头,自己也还不算太老,一切还大有可为嘛!然而仅仅过了三年,刘祎之越来越怀疑自己错了,李唐的制度逐项变更,李唐的忠臣逐个被害,改旗易帜、诛杀名将、告密蜂拥、酷吏横行、武氏满朝、祥瑞四起,现在太后又频频向东宫臣僚下手,这样下去,大唐的社稷还能延续吗?李旦还能顺利接掌大权吗?
诚然他的仕途一帆风顺,甚至即将问鼎纳言,可这并未让他感到快乐。刘祎之感觉自己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一扇宝库的大门,遗憾的是门内却没有他想要的那件珍宝。
人总会发昏、总会犯傻,然而可悲的是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无可挽回。是谁帮太后参谋朝政,斗倒郝处俊、李义琰等宰相?是谁出谋划策废黜李哲?是谁引咎于己,竭力维护太后体面?莫说满朝同僚,就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是太后的死党,可他从没有意识到太后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如今他终于隐约看到了,却已无可抉择,自己早就绑在武氏的战车上,反对太后不就等于否定自己吗?而沿着这条扭曲的仕途继续走下去,又是违心的。无论如何抉择对他而言都是痛苦的,此即汉荀彧、魏陈泰之悲——进退失据也!
“虚舟纵逸棹,回复遂无穷。”刘祎之发出一声感叹,他已无法预料武氏将膨胀到何种地步,更无法预料自己这条迷失方向的小舟将随波逐流漂往何方……
凤阁之中依旧忙碌,前不久刚晋升为内史的裴居道正审阅诏书,可见到刘祎之归来赶忙起身,装作有事在身,忙不迭离开——他虽是三朝老臣、孝敬皇帝的丈人,却自知不是武氏心腹,许多紧要之事不敢管,尤其太后私下交代刘祎之、元万顷等人的事,他更是问都不敢问,干脆躲得远远的,任凭他们自己处置。
刘祎之满腹无奈,但该做的差事还得做,他立刻召集六位舍人,命他们起草晋封孙万荣、押解徐敬真的表章。这是太后特意交代的,谁敢耽搁?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写好了,众舍人皆已署名,侍郎元万顷一旁扫视着诏书,笑道:“我劝诸位今日忙完了都回家歇歇,太后欲严审徐敬真,不知要牵扯多少人,到那时处死、贬谪的命令漫天飞,大家起草诏敕恐怕要忙一阵子。这两天若不歇就再难得暇了。”他的口气甚是轻松,简直是幸灾乐祸。
刘祎之见此情形越发难受——或许只有像元万顷这种只求结果、不问是非的臣子才真正适合太后吧?亦或许自己若没有辅佐过李旦,不知道这位囚徒皇帝的贤明和无助,也会像元万顷一样心无挂碍吧?
然而这种假设毫无意义,他刘祎之只能是刘祎之,泯灭对李旦的羁绊,单纯为自己的功名富贵而谋,他注定做不到。诏书被送往鸾台审核,结果不问可知,太后亲口做的决定敢驳回吗?众同僚倒是听从元万顷之言,一个个都休息去了,刘祎之却兀自闷坐在那里。他觉得胸口堵得慌,很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略一抬头,见凤阁舍人之一的贾大隐未走,正在整理书案,便对其感慨道:“子曰‘过犹不及’,徐敬业之叛已过去两年,该诛杀的叛党早已尽除,此时若仍穷究此事,势必误伤忠良之人。太后此举是不是做得有些过了?”
这位贾大隐也非寻常之辈,其父贾公彦是赫赫有名的学士,尤其精通“三礼”(周礼、仪礼、礼记),撰有《周礼义疏》《仪礼义疏》,堪称孔颖达之后最杰出的经学大家,深受李治器重。贾大隐深得其父之学,曾担任太常博士、礼部郎中,因元万顷晋升侍郎而补为舍人。他不但学问好、文笔佳,品行也甚是端方,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唯因如此刘祎之才敢跟他吐露心事。
然而刘祎之明显是估计错了,贾大隐人品虽好,却不等于有胆量私下议论朝政。他闻听此言心头一颤,摸不清刘祎之有何意图,又恐自己一时不慎说出犯忌讳的话,只能含含糊糊道:“太后素来圣明,推鞠宽严自有考量,此事恐非卑职所能忖度。”
刘祎之品出了拒人千里的味道,不禁苦笑——是啊!自己一向是太后的死党,谁敢跟自己推心置腹?霎时间他感到无比孤独,甚至有种想哭的感觉。但他只能把这份悲凉埋在心底,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也想回家歇歇,阁中之事烦劳你了。”
“刘公请便。”贾大隐以属下对待长官的标准礼节向他一揖。
刘祎之叹息着漫步而去,但心中郁闷实难压抑,经过贾大隐身畔时还是忍不住叹道:“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必临朝听政?早知今日杀戮不休、四海不宁,社稷将有颠覆之忧,当初真该赞成裴炎之议,让她还政皇帝以安天下!唉……”
贾大隐初闻此言也不免伤怀,然而紧接着便惊惧起来,闭紧嘴唇一个字都没敢应,直至眼睁睁看着刘祎之走出大门,才暗自松口气。可是一回头,又见几个负责抄录公文的小吏正在不远处低头忙碌,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们听见没有?刘祎之突然跟我说这番话又是何用心?该怎么办?
贾大隐魂不守舍犹豫片刻,终于把牙一咬,直奔武成殿而去!
二、分道扬镳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告密一旦形成制度,危害的绝不仅仅是被告之人,实际上整个朝廷的道德都在沦丧,已经变成了浑浊的染缸,只要身处这染缸之内,没人能独善其身。贾大隐并非奸邪之徒,甚至也是心怀李唐社稷之人,可在这种情形下他也得为自己身家性命考虑——刘祎之对他说的话如果被别人听到,抢先跑去举报,岂不是连他也陷进去?再者刘祎之原本就是太后亲信,平白无故跟他说这番话,谁晓得是何居心?焉知不是受太后之命故意考验他?
斟酌半晌心中不安,贾大隐只好舍弃自己的名声,当一次可耻的告密者。此时太后正在武成殿接见肃州刺史王本立,按理说没有宣召谁也不能进去,但自从设立铜匦,告密成了天大的事,即便范云仙、上官婉儿也不敢阻拦,当即将其引至殿上。但见王本立垂首立于御案前,太后蹙眉端坐似有愠色。
王本立刚刚向媚娘汇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吐蕃内乱平定了!
就在去年唐军重立西突厥两位可汗之际,噶尔钦陵也没闲着,他火速班师而回,召集其弟赞婆、悉多于等几路兵马,齐向苏毗进军;芒辗达乍布虽然杀死赞悉若,但赞悉若掌权日久,亲信党羽甚多,还在忙于肃清异己,没想到噶尔兄弟的大军已火速杀来,匆忙召集兵马抵御,哪里是对手?仅一次交锋即被钦陵擒杀。噶尔兄弟又分遣兵马四出征战,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将芒辗达乍布余党彻底铲除。吐蕃赞普器弩悉弄随即命噶尔钦陵接替亡兄为大相,自此他内掌政务、外统兵马,集文武大权于一人,被吐蕃臣民尊称为“论钦陵”(吐蕃语称宰相为论)。
吐蕃叛乱这么快即被平定,完全超出媚娘的预想,而此时西突厥的局势却很糟。阿史那元庆、阿史那斛瑟罗虽被立为可汗,却因以前长年在大唐朝廷为质,与麾下十部首领不熟悉,并不具备很高的威信,尤其唐军大举从西域撤出后,各部没了约束几乎是各行其是,全不把两位可汗放在眼里;更不妙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安西都护王杲又病逝了。王杲虽非一流将才,毕竟从军半生,不失为老成持重之人,他这一死西域之地更为混乱,岂不给论钦陵可乘之机?
媚娘一见贾大隐入殿,当即道:“你来得正是时候,速替朕草拟诏书,晋安西副都护阎温古为正,以丰州司马唐休璟接任副职,命其率一支精兵进驻碎叶城。”西域局势虽有动荡,但已制定的政策不能轻易改变,此时大唐的官吏军队若大举复归西域,收回两可汗之权,只怕西突厥就要激出叛乱了。现在只能坚持既定做法,继续扶植两位可汗,唐休璟在边庭屡有建树,媚娘寄希望于他能有所建树。
“是……”
“你还有什么事吗?”媚娘见他不去故而发问。
贾大隐生于诗书名门,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干过背后告状的事,今天为了自己性命不得不如此。他满头冷汗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半晌才将刘祎之的话复述出来——太后既能废昏立明,何用临朝称制?不如归政,以安天下之心。
媚娘最初的反应是不相信——不可能!执此论者乃裴炎之辈,刘祎之怎会说出这等话?裴炎只是她权力场上的同路人,不过互相利用而已。刘祎之却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地地道道的“自己人”。从担任北门学士起刘祎之几乎参与了她的一切谋划,甚至主动替她承担责任;她也从未亏待过此人,方才还许诺让其担任纳言,怎么突然有此怨言?还声言叫她归政,这如何能信?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特殊的告密者,她又不得不信。因为贾大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