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昂劝谏归葬关中,她还以为这是个乖觉之人,能揣摩她心思。哪知这次完全“不上道”,这八条建议固然鞭辟入里,却是治国之论,对她现在的夺权并无帮助。媚娘自然不能道破心事,还是赏了陈子昂一个麟台正字(即秘书省正字,负责校对皇家图书)的九品小官,让其继续读书增长才干。
这件事虽然不大,却引起媚娘的深思。天下固然不乏贤才,但大部分人的思维已固化于大唐李氏的统治,无论宣扬《周礼》还是推崇玄元皇帝,都曾是李家巩固皇权的手段,她再搬出来也不稀奇。让天下人换一个思维,转而推崇武氏的统治是很难的,何况她还是个女人。现在世人误以为她只是个不甘寂寞的未亡人,是大唐暂时的管家婆,这虽然便于她行使阴谋,却也无形中限制了她的发展。在此情形下她若急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势必造成强烈反对,弄不好会酿成大乱,然而她又年逾六旬,光阴似箭时不我待,没有多少岁月让她从长计议了。所以她现在要做的是口头尊崇李唐,实则提高武氏地位,如打哑谜一般把野心逐渐暴露,让天下人看到投效新朝、挣取富贵的机会,无论贤良之士还是幸进小人,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只要把天下拥护的声势造出来,还愁大事不成?因而她加快篡权的步伐,又酝酿出一个扩大声势的新计划……
太初宫贞观殿,又是隔日一次的常朝,媚娘一上来就询问温州、栝州赈灾之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朝廷再尊贵也要以百姓为本,若不能得百姓之心,她还怎么谋夺皇位?裴炎一向注重民生,救济灾民更是毫不迟缓,早将一切处理妥当。媚娘甚是满意,又向岑长倩询问军戎之事,得悉朔州备战之事也很顺利。
既然没什么需要操心的,朝会可以结束了。然而正当群臣准备离开时,武承嗣突然窜出来:“臣有一不情之请,积郁心中已久,今日斗胆启奏天后。”
“讲。”媚娘随口答应,丝毫不感意外。
“天皇大帝在位三十五年,德被苍生、功济四海,然则暮年失察于己子,致使庐陵王继位,耽于享乐荒废政务,欲将皇位授予韦氏,几致社稷不复。幸而太后察察为明,遂废昏立明,救宗庙于危难,不辞劳苦代子执政,改制维新以开盛举……”武承嗣的马屁连篇累牍,众人听得都厌烦了,就在这时他话锋一转,“自太后临朝以来,万事和顺、天下井然,朝野多有赞誉。臣最近听到议论,不少官员希望对太后一族再加表彰,臣身为武氏之人自不敢居功而傲,但人心甚诚、众意难违,不得不厚颜将下情上奏,愿太后不矜自谦之德,为武氏列祖列宗修建七庙、追加封赠,以慰天下人心。”
自古只有天子立七庙,哪有给外戚立七庙的道理?武承嗣声称“人心甚诚,众意难违”,真的有人哭着喊着要给武家祖宗立庙吗?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站出来证明——宗秦客。
此时宗秦客已升任凤阁舍人,算是中枢要臣了,他一副诚惶诚恐之态,跪地恳求:“太后之恩,普降万众。内誉椒闱,外济八荒,上奉昊天,下抚黎元,功齐天下,道被烝人,苍生无虞,年谷丰稔。既是当今皇帝之母,又是社稷之母,可谓‘天慈’!建立武氏宗庙非独臣等所愿,亦天下人所共愿。”他证实武承嗣所请,不但将媚娘吹捧一番,还弄出个“天慈”的称号。
不过世人皆知媚娘是宗秦客的表姨,这也没跑出她家的小圈子,于是还需非亲之人表态。一向不甘落后的元万顷又开了口:“昔太后与先皇大帝并称二圣,太后临朝等同于天皇执政,则太后之宗庙亦同于天皇所立祭祀。臣以为此举正合时宜,无悖于礼法,太后既有其德,无须谦辞。”话不多分量却很重,不仅肯定立庙之举,而且将李武两家等同于一体。按这番理论推演,李家的一切同样都是武家的,李氏天下岂不也是武氏天下?
群臣听得瞠目结舌,却没人敢有异议——谁瞧不出来这是串通好的?若无太后授意,这等异想天开的奏议焉能拿到朝堂上讨论?紧接着武懿宗、武三思、宗楚客之流又都站出来,异口同声地支持。总而言之一句话,若不祭奠武家的老祖宗,就对不起李家的老祖宗!也真难为他们,能把这么一个滑稽的逻辑修饰得天衣无缝。
请愿之声如此强烈,媚娘自然“勉为其难”,决定在家乡文水为武氏七代祖宗立庙。
可就在这时,意想不到之事发生了,裴炎突然一脸严肃走出朝班:“臣以为,太后母仪天下,以盛德临朝,乃出于致公之心,不宜追赠祖考、建己宗庙而示自私。难道不见前汉吕氏之事乎?”朝堂上一阵宁静,相较僭越立庙之奏,首相的话更令大家意外——裴炎表态了!这个素来与太后配合默契的宰相第一次当众阻谏,而且措辞严厉,一开口就端出吕后之祸!
唯有裴炎自己明白,这比喻其实已是隔靴搔痒,太后志向比吕雉大得多。但那是微露端倪之事,他不可能也不敢把话挑明。即便坦明太后也不会自认,反而会给他扣上狂妄诽谤的帽子,裴炎最多也就点到这个地步。
虽说如此,媚娘还是感到一阵惊心——刘仁轨把她比作吕后好歹是在纸上,裴炎竟当面脱口而出!错愕片刻她挤出一缕微笑:“相公言重了吧?吕氏封侄子为王,权与生人,以致败亡。如今朕只是追尊已故祖先,这怎能相提并论?”不错,吕雉封侄子吕禄、吕产为王,她没有这么做。可武承嗣等人身居要职,除了没有王爵,和吕氏外戚又有何不同?
裴炎知她想避重就轻蒙混过关,断然道:“虽事有不同,当防微杜渐,此风不可长。”
群臣之中也有反对者,只是不敢说话,这会儿见宰相挑头,心里有了底。凤阁舍人李景谌随即出班附和,他口气没那么强硬:“太后匡扶社稷功莫大矣,武氏祖考恩育太后,即恩育苍生。天下人皆感武氏之德,心内尊仰、万般礼待,此情胜于万座庙堂……”这话说得滑头——既然人人心中皆有武氏宗庙,文水的七庙就不必修了吧?
但他措辞再巧妙也没用,媚娘根本就没理睬他这条小鱼,而是直勾勾望着裴炎,不知在想些什么。裴炎也不看她,只是低头注视手中笏板。如此沉默良久,媚娘才缓缓开口:“既然宰相反对,此事以后再议吧,散朝……”立庙之事出于“群臣请愿”,她若表现得太迫切就不美了。
裴炎施礼欲退,又听到太后的呼唤:“裴相公,且留一步。”他自知此举开罪非轻,心下忐忑,勉强抬起头,却见太后仍是满脸笑容。
“裴公,近来朝政多赖你操持,方才他们称赞朕功德甚高,其实这何尝不是你的功劳?古之圣君选贤任能,未必万事亲理,公与朕便循此道。不过……”说到这儿媚娘笑容越发温婉,“燮理阴阳、统领百僚乃公之职责,祭祀宗庙、赏功封爵乃朕之本分,类乎今天这样的事,您就无须干涉太多了吧?”说罢起身而去。
裴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大殿,心头泛起阵阵压抑感,太后虽然朝他笑,但笑容背后隐藏的却是威胁——朝廷的事你说了算,但前提是在我统治之下,而我的决定你不能反对。哪怕我要把这天下变成我武家的,你也只能听之任之!
世事就是这么可笑,开始时你知我不知,糊里糊涂帮你;后来是你知我也知,你不晓得我知,还在用我;现在是你知我也知,你也晓得我知道你的企图是什么,却还要硬把我捆在你那条船上,逼我继续为你效力。裴炎烦恼至极,也彻底迷惘了。他垂头丧气回到凤阁,没有去大堂,而是迈进了政事堂。此刻不是会议之时,别的宰相都不在,他想独自静一静,思考脚下这条荆棘丛生的不归路该如何继续走。
哪知才静了片刻,忽有一人信步闯进来:“舅父……”
裴炎一见此人,顿时皱起眉头——薛仲璋!
薛仲璋虽官居监察御史,但此项任命与舅父毫无干系。其实裴炎为官廉洁,从不干任人唯亲之事,连儿子裴懿升任太子舍人都是媚娘替他安排的。惜乎薛仲璋不是本分之人,在宪台仗着舅父的名头趾高气扬,招惹一帮逢迎之徒,三天两头向舅父推荐这帮朋友。裴炎焉能如他所愿?凡其举荐之人断然不用,一再正颜训斥,渐渐地,舅甥之间嫌隙日深。
这会儿裴炎见他开口便以“舅父”相称,又忍不住斥责:“胡言!这是政事堂,不是私宅,哪来的舅父?”
薛仲璋却道:“又无旁人,随便叫一声也……”
“这是规矩!”
“好好好,我的裴相公!哦不,裴内史!”
“内史……”虽说更改官号已有一段时日,裴炎还是不适应自己的新称呼,仿佛中书令是大唐李氏的官,换称内史就成了武家的官,“政事堂乃宰相之所,百官不得擅入,你怎么冒冒失失闯进来?”
“我倒有心在大堂见您,您可得在啊!有事求您帮忙。”
裴炎料定他又没好事,正逢心里烦闷,半点儿耐心都没了,劈头盖脸数落道:“你找我能干什么?不是吃了谁的贿赂来求人情,就是为你升官那点儿事。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心放在正道上,别整天招惹一帮狐朋狗友,但凡你引荐的人确属贤良,老夫焉能不用?再者越是……”
“越是亲眷越要懂得避嫌,是不是?”薛仲璋比他更不耐烦,没好气道,“您老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们肉眼凡胎的,哪敢在您面前求人情?托您的福,那帮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如今半点儿体面都没有了,升官更不敢指望!魏真宰因功晋升,我自不敢媲及;张仁愿、李善感与我资历相仿,您不升我先升他们,先人后己我也无话可说。但是鱼承晔、周矩之流,干才平庸学识浅薄,御史大夫骞味道多次批评他们‘不了事’,可如今因为托庇武氏兄弟也都混上了侍御史,我再不堪也比他们强吧?为何人家怎么都行,偏到我这儿公私分明?您分明就是看我不顺眼!如今宪台改制,分成左右肃政台,听说还要增置补阙、拾遗,将来鱼龙混杂,更没我显山露水的机会。我也想开了,等三年任满我就走人,何时您辞了宰相我再回来当官,一来我能随心,二来也省得污了您的贤相之名!”
裴炎听着外甥这一大堆牢骚话,固然不悦,却无言以对——倒也不怨他挖苦我,这世道确实不公。攀附武氏之人一升再升,敢抗拒者即便忠良也遭排挤,可笑我这般洁身自好,究竟为谁奔忙?朝廷弄成这样,我算哪门子贤相?
薛仲璋发完牢骚,这才话归正题:“最近听到传言,说淮南有官员横行不法、强占民田,我想去巡察一趟。”
“这不合规矩。”监察御史可以巡察天下各道,但前提是朝廷指派,不是谁想去哪儿就能去的。
“快收起您那套规矩吧。”薛仲璋苦着脸道,“实话跟您说,一则为朝廷办事,二来我想去淮南玩一圈。我快辞官了,最后这点儿心愿您都不肯成全吗?”
“唉!”裴炎心事沉重不禁悲叹,“还不知咱俩谁先丢官呢。”
“瞧您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连累您似的!这既不是请托,又不是徇私,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何必放着河水不洗船?扒了这身官皮咱是好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