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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旅途颠簸动了胎气,半路产下个未足月的女孩;仓促间李哲连包裹婴儿的布都没有,只能脱下衣服做襁褓,于是给女儿起名为“裹儿”,也没吃上一口喜庆汤饼,又被官兵押解着继续赶路。
李贤、李哲皆是太后亲生之子,一个被活活逼死,一个凄惨被逐,满朝文武无不叹息,也无不感叹武太后的严厉狠辣,私下颇有议论。然而没过多久,大家就不敢多言了。
忽一日,媚娘把一个奇怪的人带到了大殿上,当众予以表彰——此人姓索名元礼,只是羽林军的一个小兵,还是个胡人。原来数日前十几个飞骑士兵在一家酒楼聚会,有人因为参与废帝而未得赏赐大发牢骚,说早知没好处还不如拥护庐陵王。索元礼也在诸人之中,闻听此言动了歪脑筋,偷偷离席奔回玄武门告密;张虔勖对此等酒后之言倒也没当回事,但考虑到将士有怨言,似乎应该安抚一下,于是禀报太后。哪知媚娘竟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当即派兵包围酒肆,将那个出言抱怨的士兵当场斩杀,其他在场者也皆以知情不举之罪处以绞刑。
朝会之上媚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赞索元礼的忠诚,赏赐他游击将军之衔,鼓励他再接再厉为国锄奸——游击将军乃从五品武散官,一个普通小兵因为一场不光彩的告密就成了通贵之人,武太后的用意谁瞧不出来?上之所好下必甚焉,此例一开告密者四起,百官深知再议论皇家之事必是那几个士兵的下场,于是都闭了嘴乖乖听话。
平心而论媚娘虽专擅朝政,受到的反对并不大。一者她恩威并重处事清明,确实比荒唐糊涂的李哲、毫无经验的李旦强得多;再者以母亲身份代儿子执政,情理上也没什么说不通的;而且她在李治驾崩之初就广施恩赐,争取各方面的好感,莫说宗室和广大官员,连普通百姓也得到好处,故而阻力消解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她曾与李治共掌朝政二十多年,天下人早已习惯了她的统治,所以谁也没觉得她临朝称制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到两个月时间,媚娘就稳固了权力,朝廷行政丝毫未受影响,这年的科举考试也照常举行,康庭芝、郑繇等十六位才子荣登进士,曾上疏朝廷的监生陈子昂也在其列。
不知不觉已经入夏,时至闰五月,侍中刘景先上奏,乾陵初步竣工,于是媚娘与李旦率文武百官启程,护送天皇大帝灵驾西归。出发前媚娘又做出一项惊人的任命——武承嗣迁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外戚任相一向有所忌讳,何况现在女主当国更是大忌。再者武承嗣远没有当初高士廉、长孙无忌那样的功劳和威望,岂能染指相位?前番还给刘仁轨写信说吕禄、吕产贻害汉室,现在就任命自己侄儿为相,岂非言行不一?对此媚娘自有一番解释,她声称自己一介寡妇出门不便,让侄儿担任宰相是便于安排这一路的琐碎事务,并说这只是暂时的任命,等到天皇下葬就将其罢免。大权既在其手,这番话百官信与不信已无甚意义,只好听之任之。
大驾和梓宫自闰五月末从洛阳出发,一路走得很慢,媚娘还时常召见沿途州县官员,询问地方政务、百姓疾苦,摆足了明主的派头,到达长安已是七月。没过多久分散各地的宗室诸王、公主驸马也纷纷赶来,身份尊贵的七大亲王也来了,不过有幸朝觐新君的只有六位,还有一位跟李治一样,是躺在棺材里运来的——两个月前滕王李元婴病逝于梁州(今陕西南郑),索性成殓入棺,一并归葬关中。
这位李元婴堪称李唐皇室中最不成才的人,身为高祖李渊最小的儿子,受父兄两代帝王溺爱,李治生前虽然对这位小自己两岁的叔叔很看不惯,却也不好意思多跟他计较,顶多是克扣些赏赐,连媚娘也碍于他的辈分,将他晋升为开府仪同三司。他一生在滕州、洪州、隆州等地做官,每到一处都是横征暴敛、大兴土木、穷奢极欲,还曾奸污属下妻妾,除了三座奢华的滕王阁(一在山东滕州,一在江西南昌,一在四川阆中),实在没给世人留下多少美谈。他死了不知有多少人偷偷拍手称庆,不过却给了媚娘一个表现的机会。
在媚娘的安排下,朝廷追赠李元婴为司徒、冀州都督,陪葬高祖献陵。李元婴生前贪爱美色,姬妾数不胜数,光儿子就生了十四个,还不算夭折的,嫡长子李修瑀排行第三,承继滕王之位;媚娘又别加恩典,封其庶长子李修琦为长乐郡王,其他十二子无论成年与否皆封公爵,做足了礼待宗室的姿态。办完这件事媚娘又和李旦在东内麟德殿设摆家宴,和诸王公主吃了一顿皇家团圆饭,尤其难得的是萧淑妃所生李素节、义阳公主、宣城公主以及李上金也在其内。
宴席之上皇帝李旦一语未发,媚娘却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不过这次她没有耍威风,而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历数李哲犯下的错,反复解释为何要违反遗命废立皇帝,一再声明李贤之死是误会,说到动情之处竟然起身向诸亲王行礼,还说她们孤儿寡母今后要多承蒙大家照顾。其实诸王何尝不知她是故作姿态?李旦已经二十三岁,算什么孤儿?天下又岂有临朝听政毫不避嫌的寡母?不过这半年媚娘对大家不错,就算李世民、李治活着时也不曾这般尊崇优待,既然对老李家没什么不好的,索性就听她主持一切吧。反正她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折腾几年?李元嘉、李元名等亲王年岁都不轻,乐得享几年清福;李素节、李上金坎坷多年,能恢复官爵已是大幸,也没说什么;还有如高祖之女千金公主、淮南公主等辈,一向与媚娘关系不错,更说了不少好话。
一餐饭吃得和和气气,最后媚娘当众公布徙封的决定:迁毕王李素节为许王,改任苏州刺史,葛王李上金为泽王,改任绛州(今山西运城)刺史;韩王李元嘉由泽州刺史改任定州刺史,霍王李元轨由定州改任青州,舒王李元名由石州(今山西吕梁)改任郑州,鲁王李灵夔由滑州改任邢州(今河北邢台),越王李贞由相州(今河北邺县)改任豫州,纪王李慎由安州(今湖北安陆)改任贝州(今河北清河)。其他郡王公爵有官职者如琅琊王李冲、范阳王李霭、安南王李颖、东莞公李融、黄公李等也皆有迁调。
宗室调动与考评诠选无干,只要皇帝同意,他们在一个地方干多久都没关系,舒王李元名就在石州干了二十年,但新君登基迁徙宗室乃是惯例,况且换来换去也还是这些富裕安定的地方,大伙也都没提什么意见。殊不知媚娘百般礼待为的就是这步棋——随着这次调动,诸王都离开了统治多年、根基深厚的地区,实力大为削弱!
文明元年八月,预定的吉期已至,媚娘、李旦再次起驾,文武百官、宗室亲王、内外命妇、诸卫将领无不跟从,同往乾陵安葬天皇大帝。上宜县的梁山本就是风水宝地,又经韦待价、李元轨等人的精心规划,乾陵已颇具规模,因天皇今后长眠于此,于是诏命上宜县更名奉天县(后世唐德宗泾原之变,皇帝避难之奉天即此)。不过这仅仅是开始,依照高祖献陵、太宗昭陵先例,后世还要继续扩建,将来的规模还会更大。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在乾陵神道之侧立了一块石碑,铭刻着李治一生的丰功伟绩,名曰《述圣记》,乃是武媚亲自撰文,这打破了帝王不树碑的惯例。但十分尴尬的是,这篇文章是李哲执笔抄录的,石碑也是按其书法篆刻的,此时的皇帝却已换成李旦,时间紧迫来不及更换,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众人最后一次向李治行礼,又隆重祭拜一番,亲自目睹梓宫连同大量陪葬之物送入地宫。至此高宗天皇大帝李治长眠地下,他的一切都已成为历史。
媚娘顾不上掉一滴眼泪,转而向百官诸王慰劳安抚,此时一位特殊的送葬者引起了她的注意。为皇帝送葬,哪怕亲王郡王也得步行进入陵区,唯独此人是坐着肩舆来的——薛元超。
时至今日薛元超已病入膏肓,口不能言、腿不能行,浑身上下唯有左手能略微动弹。按理说特殊情况可以不来,比如刘仁轨就没到,薛家人也不愿让他来了;可是得知消息后薛元超不停捶打床板,硬是非来不可,薛曜、薛毅兄弟只好亲自抬着肩舆把父亲送进皇陵,百官目睹这一幕无不心酸。
媚娘似乎也很激动,亲自来到肩舆前,满脸关切嘘寒问暖,称赞薛元超是当朝第一忠臣,当场封他为紫金光禄大夫,又许了不少赏赐之物,嘱咐他好好养病。薛元超却毫无反应,只是瘫在椅上,瞪视着这个貌似和蔼的女人——他今天不仅是来送皇帝的,也是来送他的好友雉奴的,他不仅怀着悲痛,更有满腹惭愧和遗憾。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中风,他不仅没能领受顾命之任,如今他苦心辅佐的李哲也被废掉,怎对得起雉奴?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话一句都不可信,在其和蔼可亲的表象下蕴藏着无穷的野心和阴谋,其实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也未尝不是被其所害。他吃了这个女人半辈子的亏,如今已将其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永远不会有罢手之日。李氏江山危矣!大唐社稷危矣!
然而他已口不能言、手不能书,谁也不会明白他的心事,对这个表面沉痛、心中得意的女人更是毫无办法。恭顺一辈子的薛元超终于在最后时刻做出反抗,而那仅仅是用他已经斜了的眼睛狠狠瞪视媚娘片刻而已,一切都已经晚了……
两天后薛元超在痛苦中病逝,终年六十二岁。对一个死人媚娘自然乐得慷慨,不仅追赠其为光禄大夫、秦州刺史,还特意加了一个使持节都督秦、成、武、渭四州诸军事的名号,这是前所未有的,足以衬托薛元超的特殊地位。继而媚娘又为之亲定谥号为“文懿”,谥法有云“道德博闻曰文,温柔贤善曰懿”,这个评价既彰显了薛元超出类拔萃的才华,也委婉地指出他失于文弱的性格缺陷,真是恰当至极——或许世上最了解某个人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对手吧!
就这样,天皇的心腹好友薛元超有幸成为第一个在天皇死后陪葬乾陵的大臣,到地下与李治团聚去了,媚娘权力之路上的敌人又少一个。
二、太后变脸
不出百官所料,虽然天皇大帝已经下葬,太后依然没有归政皇帝的意思,回到长安后依旧在紫宸殿临朝听政;不过她信守另一承诺,解除了武承嗣的宰相头衔,仅留其礼部尚书之职。时至今日谁还能跟她计较?只要天下安定、社稷无恙,就任凭她主政吧。
诸王在京盘桓数日,也陆续辞驾,各自去了新的任职之地。一切看似正常,然而仅仅过了半个月,等到宗室尽数离开长安,媚娘突然下令驾幸东都。
长安、洛阳并称两都,但长安毕竟是李唐发祥之地,其政治地位远远高于洛阳。新皇帝继位,仅在长安停留俩月,安葬完先帝抬屁股就走,这算怎么回事?可太后态度坚持,谁也阻止不了,还是很快踏上东去之路;留守的安排与上次几无差别,又将老臣刘仁轨孤零零扔在长安。不用多高的政治眼光,连普通小吏都看得出来,太后爱洛阳远胜于长安。相较西还路上的磨磨蹭蹭,东去这一路简直是急行军,御车奔腾顷刻不停,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