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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这个宦官,裴炎对这一切看得更清楚——太后何尝真肯放权?皇帝身边的宦官宫女还是旧人,那都是太后多年培养的心腹啊!还有武承嗣、武懿宗、武三思、宗楚客那帮侄子外甥,她不接见我难道也不见这些人吗?甚至元万顷、刘祎之、苗神客那帮人,何尝不能秘密召见?太后既要继续干政,又不见我这顾命大臣,那她的意图就只剩一个了。
他缓缓南行,路过乾元殿西侧,望着灵棚中的李治梓宫,发出一声感叹:“天皇陛下!我本为天下计,请天后主持一时,哪知天后却将老臣放在火上烤啊……”
二、无路可行
新君李显亲政不到半个月,顾命大臣裴炎感觉自己仿佛老了十岁,仅有的几根黑发也白了,大半辈子的仕途经历都不及这半个月累!
一个人悟性不高没关系,但若是资质不高又不懂得努力,再加上固执任性不纳忠言,那便无药可救。平心而论,李显绝也没什么坏心,甚至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一个人,但问题是他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他的性情就适合当个普通亲王,吃喝玩乐浪荡逍遥,其实那也是先帝最初为他铺就的路,若非阴错阳差出了那么多事,他不会成为皇帝。即便先帝晚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尽快培养他的才能、重塑他的性格,但那只能是徒劳。一个从出生那天起就娇生惯养,散漫到二十八岁的人能指望他转变成什么样?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倘能“垂拱而治”也算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听太后和顾命大臣的话,也不是不能当个太平天子。可李显登基后明显不甘寂寞,老想闹点儿动静,而且他身后还有个望夫成龙的韦皇后,整天鼓动丈夫争权。且不论李显有没有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本事,威望的积累和势力的养成都要靠一步步积累,不能恣意胡来。最成功的例子就是他父亲李治,当年李治受制于长孙无忌,表面不动声色,以宽宏仁厚之态博取朝野同情,卧薪尝胆、积蓄实力,终借废王立武之事尽除权臣。而李显连他爹的一点儿皮毛都没学会,他的办法幼稚得不能再幼稚,就是整天吵吵嚷嚷要提拔他自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搬进皇宫那天起已被母后牢牢监控,身边的宦官宫女表面百依百顺,私下早把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太后,根本无秘密可言。
裴炎虽系攀附中宫起家,却非只贪图一己富贵之人,他的志向是成为房玄龄那样的名相,故而对太后、皇帝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只想严守中立用心做事。然而李显丝毫不领悟,一再咄咄相逼,简直是硬逼着他再度投效太后。仅韦玄贞拜相一事,半个月来李显不知找他谈了多少次,任凭他磨破嘴皮就是不肯罢休。裴炎不胜其烦,为了不把君臣关系闹僵,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晋升韦弘敏为宰相,填补郭正一之缺。
韦弘敏原本官居左散骑常侍,曾在门下省与裴炎共事多年,其人相貌堂堂、气质潇洒,才能却很一般,是有名的“老好人”,但他是京兆韦氏之人,与韦玄贞、韦皇后是同族。裴炎以此人为相,就是为照顾皇后的情绪,期盼她别再鼓动李显了。而且为了让李显少给自己添乱,他甚至打破惯例,将韦弘敏的新官职定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开唐以来兼职宰相者多是三省官员,也有少数军职或三公老臣,从没有太府卿兼宰相的。太府寺是掌管贡赋和皇宫仓库器物的,裴炎这样安排明显是让韦弘敏尽量满足李显需要,哄着他玩去吧!
按理说臣子逢迎天子玩乐是不对的,但遇到李显这样的皇帝还能怎么办?为了国丈当宰相这样的荒唐决定都能纠缠这么久,哪敢叫他多涉政务?真要是军国政务一通胡来,还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呢。
裴炎的日子过得很痛苦,李显越心浮气躁要权力他越不敢放权,反之他越不放权李显越要,君臣已经快顶上了。而这仅是表象,其实君臣的博弈一直笼罩在武太后庞大的阴影下,他这个顾命大臣、首席宰相又能决定多少事?太后的党羽早遍布朝廷,加之归政前故意大施恩惠,朝中对其抱有期望之人着实不少。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裴炎的威望不足,虽然他的勤恳努力朝野有目共睹,魏玄同、胡元范等一干同僚也很理解他,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在大多数人眼中的形象。至今突厥还在猖狂为患,这就像个耻辱的烙印永远印在裴炎脸上,洗不下去了。更糟的是充任他副手的刘景先资历更轻,几乎可以算个晚辈,比他更不服众,裴炎怀疑武太后故意把个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宰相提为门下侍中,让他们活受罪。没办法,夹在皇帝和太后中间,裴炎只能咬牙硬挺。
正月十五又是大朝之期,相较元日的那次大朝,今天的气氛热烈许多。因上次皇帝公开询问自己该干什么,不少大臣回去后都准备了一番,这次争相向皇帝献言,要亲政爱民、轻徭薄赋、虚心纳谏,还有人风闻皇帝散朝后基本就是和宦官一处玩乐,甚至歌舞宴饮,于是上疏希望皇帝亲贤远佞。
不过这些话对李显而言都是老生常谈,苏良嗣、薛元超等人在他耳边说了好几年,当初听不进去,现在就能听进去了?他百无聊赖地倚在御座上,仅是随口应答,心思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裴炎也有点儿心不在焉——他刚刚接到程务挺密报,说得到可靠消息,骨笃禄、元珍将亲率大军进犯朔州。这无疑是个好机会,若能严修守备设下埋伏,再加上程务挺与王方翼通力配合,或能将游弋的突厥叛首困于坚城之下,来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裴炎激动不已,倘真如此不但是国家之福,这对稳固自己的宰相之位也有帮助。他心里一直默默盘算战略,故而一宣布散朝就匆匆往外走,打算回省中给王方翼写信,可还没迈出乾元殿大门就听背后传来李显的声音:“裴相公且留一步,朕有事和你商量。”
又来了!裴炎眉头拧成个大疙瘩,却也急不得恼不得,只能退至殿角,待文武百官散尽才恭恭敬敬问:“陛下有何吩咐?”
李显把乌纱冠摘了,随手往御案上一抛,大大咧咧道:“还能有什么事?韦玄贞可以入相了吧?”
裴炎一怔:“臣不是已任命韦弘敏了吗?”
“韦弘敏是韦弘敏,跟韦玄贞有何相干?朕是要国丈为相。”
裴炎不禁泄气——这位皇帝丝毫不懂妥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李显还一肚子委屈,抱怨道:“你原先说他资历不够,现在他已当了半个月刺史,百官也都熟悉他了,可以入相了吧?”
“不行。”裴炎断然拒绝,“天下多少能臣循吏当了半辈子刺史都无缘入相,韦玄贞不过是因女得势,半个月就入相。陛下如此安排会让百官寒心的!”
李显有些挂火:“他是皇后之父,怎就不行呢?”
因为这点儿事吵了好几次,该讲的道理裴炎不知讲了多少遍,耐心已被他磨光了,实在懒得再多说,只道:“这不合朝廷规矩,陛下别再提了,还是多读读书吧。”
“你以为朕没读吗?”李显圆眼一瞪,把一卷书狠狠摔在桌上,“祖父《帝范》怎么说的?人主之体如山岳,高峻而不动;如日月,贞明而普照。兆庶之所瞻仰,天下之所归往!朕既是皇帝,生杀予夺皆由我,提拔一个宰相有何不可?”
裴炎连连摇头——别的没学会,就记住这句了,这么读书还不如不读呢!只好又耐下心来解释:“臣万不敢藐视陛下。实不相瞒,臣曾命吏部考察过韦玄贞,此人并无多大才干,不宜为相,对陛下也不会有帮助……”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的,只要朕觉得合适便可!”李显索性耍起蛮横,“别以为朕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不就是怕韦玄贞分你的权吗?实话告诉你,朕不但要用韦玄贞,还要让我奶娘的儿子当中书舍人,朝中不能没有朕的心腹。”
裴炎哭笑不得——你就倚仗这样的心腹吗?奶母的儿子不就是成天陪你疯玩的人吗?此等纨绔之徒和韦玄贞那样八品资质的人,我裴某人再不济,又岂怕他们?但转念一想,此举不能小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皇帝整天这么聒噪,弄不好真会有图谋幸进的奸佞小人跳出来附和,那岂不更乱?想至此裴炎把脸一沉:“天子虽是九五之尊,也高不过社稷。载舟覆舟,兹事体大,臣以社稷为重,绝不准陛下恣意而为。”他本不想这样硬顶,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不顶撞不行了。
李显也怒了,指着他鼻子嚷道:“朕罢了你!”
“老臣受先帝遗诏,陛下罢我不得。”裴炎正颜厉色撩袍跪倒,“恳请陛下收摄心神专务学业,莫再任性胡为,否则臣将禀奏太后,以家法惩戒陛下!”
“你、你……”李显气得上蹿下跳,却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嘴硬道,“反正朕就是要用韦玄贞,早晚要让他当宰相!”说罢拂袖而去,走到屏风处实在气愤不过,又回过头声嘶力竭嚷道,“你老小子别张狂!别忘了朕才是皇帝!莫说封个宰相,朕就是把天下让给韦玄贞又与你什么相干?咱们走着瞧,看谁耗得过谁!真气死我了……”嘟嘟囔囔地走了。
裴炎兀自跪在大殿上,半天一动不动,心里却已冰凉——是啊!天下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与我裴某人有何相干?我若老老实实听话,顺便谋点儿私财、享点儿富贵,再给儿孙安排个好前程,整天和和气气有多好?干吗着这份急、受这份力?我这么兢兢业业、朝乾夕惕究竟为谁!
“唉!”裴炎一声哀叹,“我这顾命宰相怕是难得善终喽!”从古至今哪个跟皇帝硬顶的臣子有好下场?他顶得住一时,顶不住一世,李显说得没错,他是耗不过的,迟早一日他会老得再也扛不住,天下大权交还于君。而他已经跟李显撕破脸,到那时会是什么结局?八成跟长孙无忌一样,身死名灭、累及儿孙……
想到此处裴炎不禁恼怒——既为人臣,为社稷而死乃是本分,比干剖心、郦生赴鼎,何曾有半分犹豫?可叹的是大唐社稷、是天下苍生!高祖筚路蓝缕以开基业,太宗东征西讨以强中原,高宗破除门阀以安黎庶,三代明君的伟业难道要败坏在李显这小子手里?荒唐玩乐骄奢淫逸,任性蛮横不纳忠言,连把天下让给别人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只怕齐后主、周宣帝之流也不过如此吧?未掌权尚且如此,真让这小子执掌神器,必是奸邪满朝民不聊生!难道这就是天下苍生的劫数?真的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吗?除非……
裴炎满怀激愤倏然站起,见皇帝虽去,大宦官范云仙却没走,仍站在御座旁默然望着自己。
“哼!”裴炎不禁冷笑,“原来公公早在这儿等着了!那就烦劳你替我通禀,臣要面见太后。”他心下了然——这次太后不可能再拒绝见面,因为火候够了,她处心积虑布置一切,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是。”范云仙立时满面堆笑,深施一礼,“相公请至贞观殿等候,奴才去去便来。”
裴炎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至贞观殿,没片刻工夫太后就出来了。她已换去素服,周身葳蕤锦绣,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芒,哪像一个闷居后宫的寡妇?不待裴炎张口,她就先问:“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