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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舍不得抛下政务,又不便离开李治身边,索性发下善心,叫后宫所有嫔妃都来陪伴皇帝——说是所有嫔妃,其实不过是徐婕妤为首的六七人,媚娘独霸宫闱二十多年,别人莫说侍寝,连接近李治的机会都没有。贵妃、贤妃、德妃早在寂寞中黯然死去,李上金之母杨婕妤也因儿子削爵愁苦而死,九嫔、二十七世妇已凋零得差不多,这些年除了补进一个有名无实的上官婉儿,后宫竟未添新人。唯有徐婕妤心如止水、清静自守,连弟弟徐齐聃贬死外地她都未受波及,至今尚被优容。
媚娘这个安排很高明,那硕果仅存的几个女人从未受天皇宠幸,却不得不为天皇的病操心——日子过得再寂寞,好歹在宫里还有锦衣玉食,天皇若一命呜呼,他们无儿无女就要去当尼姑啦!故而喂药的喂药、烧香的烧香,伺候得很周到,为媚娘省了不少事。
每逢斋戒之日,媚娘也素衣披发,跟徐婕妤等一起在佛前祷告,祈求上苍保佑李治。虽说夫妻为了权力勾心斗角半辈子,但感情还是有的,也曾相濡以沫琴瑟和谐,她也不愿李治撒手离去。更重要的是,她的权力布局尚未完成,现在朝中至少还有三个人能阻碍她,必须挺过这一阵再作计议。
或许是媚娘的执著感动了上苍,亦或许是李治命不该绝,在熬过寒冬之后李治病情有了好转,脸上渐渐恢复光彩,不但食欲增加,还常想到宫苑里看看,哪怕走路吃力,也要坐在胡床上赏赏春花。媚娘暗自庆幸,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仲春二月,正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之时,喜讯传入宫中,李治精神为之振奋——太子妃韦氏生下个男孩,东宫嫡子诞生啦!
一时间李治的病仿佛去了大半,忙叫李显把孩子抱进宫来,并为之取名为李重照,希望这孩子的出生能带来光明,照亮大唐社稷。随后,许久没有视朝的李治又蹒跚着登上含元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宣布改元永淳——虽说开耀年号横跨两个年头,却是上年十月才用,实际还不到五个月。改元不是换个纪年这么简单,一切朝廷行文乃至印信都要变更,不过百官也习惯了,又逢大喜之日,谁也不会扫兴,连连高呼万岁。
然而李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震惊:“东宫嫡子重照天生贵气、相貌非凡,朕决定册立他为皇太孙!”
出生不满十天的婴儿就被确立为帝国继承人,天皇也太心急了吧?百官一时惊骇。坐在珠帘后的媚娘也不禁悻悻然瞟了丈夫一眼——刚活过性命,又开始玩心眼儿,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李治当然不是真看出李重照有贵相,而是要给李显加一道保障。毕竟李显入主东宫才两年,莫说资望无法跟李弘、李贤相比,才智也多有不及,眼瞅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济,万一哪天撒手而去,李显难负众望。现在增立一个皇太孙,就把他们父子俩的地位都巩固了,一者传承明确互相拱卫,再者万一李显无德无能,若能着力培养一个优秀的孙子,国家也还有希望。
李治想得很长远,不但决定立太孙,而且征问百官:“前代可有关于皇孙开府置属的先例?”
不但要立太孙,还要开府建牙,百官啧啧称奇。吏部郎中王方庆素爱钻研史书,对前代官职颇多熟识,立刻出班应对:“启禀陛下,前代晋朝、南齐都曾册立太孙,不过……”他话说半截突然心头一凛——不错,司马氏和萧氏都曾立过皇太孙,但都不得善果!虽想到这一点,然而天皇期望颇高,王方庆不敢泼冷水,忙按捺心情接着道:“不过凡立太孙者皆因太子骑鲸,故太孙属官等同于东宫属臣,未闻太子尚在而复立太孙者,更无开府之事。”
李治却不气馁,直言:“未有先例,朕开之。可乎?”
李治虽然做过不少有违传统的事,比如在城楼册封皇后、让女子参与封禅,但那些事都是因媚娘影响,出于己意开创一个制度,这还是第一次。王方庆见天皇如此决绝,哪敢说不行?忙施礼道:“三王不相袭礼,陛下垂范于后,有何不可?”
百官骚动片刻又渐归平静,没有人反对,薛元超、裴炎、崔知温三相更是稳坐钓台,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李治终于露出一缕微笑:“很好。那就速速起草诏书册封太孙,吏部也尽快议一议太孙属官的人选吧。”
“遵命。”魏玄同为首的吏部官员齐声领命。
媚娘悄然望向李治,心内不住冷笑——雉奴啊雉奴,重照只是襁褓里的娃娃,设一大堆属官有何用?这还是变相给显儿设属官,把更多官员捆绑在他身上,巩固其权势。对外防的是不臣之人,对内防的又是谁?莫不是又打算制约我?如意算盘打得妙!不过这件事你注定做不成,因为我太了解你,只要我一席话,定叫你算计落空……
朝会结束,媚娘亲自搀扶李治回寝宫。虽说李治心情甚佳,毕竟身有重病,撑了一个时辰早就疲惫,一回来就倚在榻上。尚药奉御张文仲立刻来诊脉:“陛下脉象比先前强许多,这半日未觉不适么?”
李治拭去额头虚汗:“朕得元孙,欢喜无尽,没什么不好的。”他所谓“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是风疾发作得不厉害,至于头晕眼花是免不了的,他也早就习惯。
张文仲见他精神愉悦也很高兴,不过还是嘱咐道:“怒则气上,喜则气缓,过度喜悦也非益事,所谓‘大喜坠阳’便是这道理。陛下乐则乐矣,还须节制。”
徐婕妤也招呼宫女献上御膳,并亲自盛好饭捧到面前。李治低头一看,碗中之米形状细长、色泽黑亮,不禁莞尔:“是菰米(即茭白籽,现今茭白因黑色素病菌影响多不产籽,食用其茎,菰米已极为罕见)。这倒是少见,尤其现在这时令。”可随即又叹道,“方才有人禀报,京畿诸县有旱情。朕却在吃菰米,惭愧惭愧。”
徐婕妤却道:“关中缺粮古来即是,前隋开运河、陛下设东都,不正为此?天时使然非陛下之过,留神保养龙体,别想那么多了。”说着便舀一匙送入他口中,“好吃吗?”
“嗯,美味。此物古人又称雕胡,宋玉《风赋》所吟‘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便是此物……”李治忽然想起,“此乃江南所产,是哪个地方特意进贡的吗?”他日常生活节俭,素来不提倡地方入贡特产,故而问起。
“听说是衡州(今湖南衡阳)刺史派人进献的。”
“衡州……”李治心有所思——衡州刺史非是旁人,乃昔日宰相李敬玄。四年前李敬玄担任中书令,统领十八万大军征讨吐蕃,几乎全军覆没,贬为衡州刺史。虽说此人不会用兵,但学识优异,单论文治还算合格的宰相,况且还是李治当太子时的侍读,故而李治对他尚存一丝怀念。这会儿李治突然想到,何不再度起用李敬玄辅佐皇孙?一者他是潜邸旧人,起复后必感恩竭力;再者他在军中威信尽失,在朝中又无派系,不会对李显造成威胁。
打定主意李治心情越发大好,从徐婕妤手中接过碗,大嚼起来,还道:“近来多亏你照顾,朕的病才能好转,你也快吃吧。”
徐婕妤哪敢贪此天功?忙道:“臣妾不过稍有微劳,还是多亏天后娘娘,日夜操劳内外周全。”
一句话提醒了李治,平常媚娘总在耳边谈论政务,今天怎么一直没说话?抬头望去,见媚娘坐在御案边,正拿着本书仔细阅读,脸上表情甚是凝重。
“你怎不来用膳?”李治好奇,“为何愁眉不展?”
“没什么。”话虽这么说,媚娘还是起身踱至他身边,将两卷书放到他膝上——《晋书》与《南史》。
李治对这两部史书再熟悉不过,《晋书》是贞观年间先帝命房玄龄、令狐德棻等人参考十八家晋史编纂而成,记述两晋史事;《南史》是记述南朝宋、齐、梁、陈的史书,作者是李治当太子时的典膳丞李延寿,其人已年迈亡故。李治一见这两卷书便明白媚娘之意:“你在查询皇太孙之事?”
“一散朝我就叫延福到兰台寻书,此等大事还是详细查查的好。”媚娘边说边摇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煞人也!晋之太孙司马臧乃八王之乱时晋惠帝遭权臣胁迫而立,丧于赵王司马伦之手。南齐太孙萧昭业倒是顺利继位,只享位一年便被堂叔萧鸾谋杀,连谥号都没有。皇太孙这封号实在不吉!若房玄龄、李延寿尚在,必要谏阻此事。”
李治未尝不知古事,也晓得媚娘一定不情愿,但眼见这两本史书摆在面前,而且皆是熟识之人编著,还是不免有些惊心。徐婕妤、高延福、张文仲见二圣谈起政事,都识相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二人,李治默默吃了两口饭才反驳:“晋惠帝乃昏懦之主,故受制于权臣;萧昭业贪暴荒淫自招灾祸,岂怨旁人?并非太孙封号不吉,而是他们自身之弊。朕不是晋惠帝,若用心教诲,重照也不会变成萧昭业。”
媚娘心中暗笑——不为所动?我再进一言,保管你前功尽毁!
“可能是我杞人忧天吧。”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把书往旁边一丢,端起饭碗道,“昔日李承乾年方八岁,先帝便将之立为太子,又广设属官、增其护卫,结果那些人急于掌权,杜荷、赵节之辈鼓动太子谋反。今日若给重照开府,谁知二十年后他和他那帮属官能否与显儿和睦?倘若父子相争,又是一场大乱。你若不担心就算了,反正那时你我恐也不在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叫显儿自己应对吧。”
李治握着饭匙的手陡然一颤——霎时间,他们李家四代父子相杀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还要让这诅咒一样的悲剧再延续一代吗?
他想镇定下来继续吃饭,可刚才还很美味的雕胡饭现在吃起来却味同嚼蜡,于是长叹一声把碗放下。媚娘冷眼旁观——行啦!这件事办不成了。
果不其然,李治一脸失落地喃喃道:“那就算了……算了吧……”顿了片刻他忽然抓紧媚娘的手。
“干吗?”媚娘吓一跳。
“我想问你一句话。”李治直勾勾望着她,眼里竟隐隐有泪光,“朕是不是很蠢?是不是在你眼中,朕一直就是个昏聩无能的人?”
媚娘闻听此言又悲又愤——你何时蠢过?你何时昏聩过?天底下只怕没几个人比你更精明。你的毛病根本不是蠢,而是反复无常、好谋无断!这世上从没有完美之事,八字还没一撇,给孙儿开府置属就一定会生乱吗?即便如此,不有所舍焉能有得?堂堂七尺男儿,拿得起放得下,胸内若有一番豪情壮志,天塌地陷又有何惧?可你呢?我只说了一句你就犹豫反悔,每次皆是如此。你防这个防那个,算计来算计去,说到底就是你自己没信心!总想利用别人,却又总疑神疑鬼,弄到最后什么事都做不好!你缺的不是智慧,是快刀斩乱麻的魄力!是敢作敢为的担当!没有魄力和担当再会算计也没有用。这样的皇帝可恨,这样的男人可悲,你明不明白?雉奴啊雉奴,当初你跟我偷情时的勇气哪儿去了?当初你除掉长孙无忌一党时的果决哪儿去了?我的雉奴啊……
不知不觉间,媚娘的眼泪已簌簌而落,但这些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不是怕李治生气,而是怕自己也会像李治一样犹豫,怕自己好